名医简介
汤承祖(1906〜),江苏省南通市中医院主任医师,江苏名老中医。湿温证治要点
汗、热、痞、兼夹症、肠中有无积滞是湿温病辨证必须注意之要点,故在诊査病人时,首先要察看皮肤是否有汗、手掌足心是否干燥、体温高低、胸腹部有无白㾦红疹发现、肝脾是否肿大、有无积便在肠。然后进一步查问病之起始,观气色,询食欲、二便情况,有无宿疾,察舌苔、舌质和脉象之变化,再结合病程长短综合分析,采取相应的治疗措施。
湿温病虽然病程较长,病情变化较为复杂,但临床所见仍可分为“湿重于热”和“热重于湿”两种类型。
1.湿重于热此型临床表现为:面色晦滞,舌苔厚腻而润或薄腻而白,头痛、头重,周身困倦,精神疲乏,胸脘痞闷,食欲不振或缺如,大便或泻或秘,从外表看不出热象,按之皮肤并不太热,但高热可达40℃以上。热虽高但口不渴,即使口渴亦不欲饮,欲饮时则喜热饮且不多。初期有恶寒现象,汗出之后恶寒即罢,但热则不退且朝轻暮重,早晚体温相差可达21左右;脉象濡缓或濡弱。此类型的病理机制为“脾不胜湿,稽留不化”。
2.热重于湿临床表现为:面色淡黄而有热色,舌苔薄腻、黄多白少,舌尖边糙红,小便短少色深黄,大便秘,气粗声亮,口腔秽臭,头痛目眩,胸痞脘闷,知饥但不欲食,渴欲饮水且喜凉饮,烦躁不安,肌肤灼热,初期恶寒轻微甚至无恶寒,汗出之后高热不解,日晡为甚。脉象濡数或弦细而数。此类型的病理机制为“湿邪久稽,邪从热化”。
湿重于热湿为阴邪,阴盛则阳衰,故用药宜芳香辛燥为主,佐以淡渗,常以三仁汤合平胃散加减,重证加少量肉桂。
本方可持续服用至体温正常,症状消失,药物无需多大变更,仅有时在用量上根据病情适当增减而已。例如:头疼头胀,胸脘痞闷消失,热势渐退,厚腻之苔渐宣化,则术、朴用量可减少。无明显泛恶现象,半夏即可不用。病程中即使舌底偏红,只要舌苔仍是厚白而腻,发热不渴者,仍应投以上述药物,切不可改用寒凉之药。临床常见,处方中增加苦寒药,甚至只有一味,就会大大降低疗效,甚至出现新的症状并使体温进一步上升。如疗效不显,邪气弥漫三焦,上蒙清窍,神昏迷蒙耳聋,只要脉苔无变,仍应以芳香燥湿,淡渗泄热之原方投之,或加九节菖蒲、郁金等宣窍开心气,切不可改弦易辙。如出现风动痉厥,但苔脉无变,渴不欲饮,或渴喜热饮,小便清淡,仍宜上法进治,并可加大剂量,配伍肉桂,若误作阴伤热甚治,往往造成坏证。
热重于湿此类型因脾不胜湿,湿邪久稽,素体脏腑阳气偏胜所致。故治疗以渗湿清热为主,药不宜燥,燥则伤阴。当湿热减轻,脾胃运化功能好转,白㾦透发即相应顺利。用药可效法王氏连朴饮,但不用其方。
如失治旷日,湿已化燥,温已化热,邪热入营,多汗,脉细数或弦数,舌绛苔黄糙,则宜清营泄热,药用清营汤。
如果夹滞者可加全瓜蒌、枳壳。神昏谵语,烦躁不寐,热传心包,则宜清营泄热,清心解毒,配合安宫牛黄丸或紫雪丹、至宝丹等。如热甚风动,神昏痉厥,脉细弦数,舌质紫绛,少苔或无苔,小便黄,宜用羚羊钩藤汤出入。此外,本病与气候因素关系较为密切,医者亦需重视。
临证见解
1.关于汗湿温病初期发热有轻度形寒时,用芳香化浊兼以达表,得汗后形寒渐罢,但仅须微微有汗,而不可过汗。过汗,热虽一时挫降甚至退清,但不久仍会逐渐上升,甚至比前更高。湿温病汗出往往不能周遍全身,掌心足底经常比较干燥。常见积滞内阻,肠滞不清时,腹部及下肢往往无汗。宿滞清除后,腹部及下肢则有微汗。此外,表虚及体虚者则易汗出,用药应注意合理配伍。
2.关于热湿温病除“坏证”外,没有不发热的。且大多热型为朝轻暮重,从早到晚逐步上升,下午4时达最高点并维持这个高度,半夜后开始下降,周而复始。故检查体温必须每2小时1次,并做好记录,以便从体温曲线的变化来观察病情的发展趋势。若每日同一时间体温下降0.5℃左右,脉象相应好转,疗效多较满意。少数病例体温突然下降过多或上升过高,都是病势趋重的表现。其原因有:正不胜邪、错投药物、新感外邪、饮食不节或不慎。
湿重于热的湿温病,多数病例无论给药与否,每日中午其体温多下降0.2℃〜0.4℃,下午2时后则继续上升。其机理是:湿为阴邪,当中午阳气隆盛之时,机体化湿有利,故热降低。午后转入阳中之阴的阶段,天之阳已不足以助化湿之功,故热仍台阶式上升。
热重于湿的湿温病,多数病例每日中午的一次检温均见体温上升,与湿重于热形成鲜明的对照。其机理是:当曰中阳气隆盛之时,阳助热升之故。
湿重于热的湿温病,在对证服药后两小时内,体温有时会上升0.5℃左右,两小时后再査体温,则低于先1日同一时间,这是正常现象。为什么服药后短时间内体温反高些?这是由于所服之药,性味类皆香燥而具有兴奋作用,药到胃尚未发挥效用,因此体温稍升高,当药物发挥了运脾化湿的作用,体温即下降。如果这一类型所服方药与证不合,偏于寒凉,因寒凉药利于热而不利于湿,常会在服药后短时间内体温下降0.5℃左右,这是假象,两小时后当药物发挥了作用,湿得寒则凝,体温即高于先1日同一时间。如一再误用辛寒、甘寒、苦寒药物,病势便加重,导致热去湿存,体温虽低于正常而目瞪口呆的“坏证”。这些机理是诊治湿温病极重要的关键所在,值得重视。特别是应该把服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向病家说明,使其明了。
但湿温病除上述一般发热规律外,尚有特异热型。
例如:汤某,男,6岁,病起已10余日,每日人暮时开始发热并逐渐增高,天明之后体温下降。经西医检査排除了伤寒及肺结核病,用中西药物治疗后均未见效。诊见:患童形体消瘦,面无热色,语声如常。发热呈规律性。自人暮天黑起,体温由37℃呈台阶式上升,至午夜12时达40℃,午夜至天明保持在4(TC不再上升,天明后由40℃逐渐台阶式下降,入暮前退至37℃,入暮之后又复上升,日日如斯。不恶寒,身微汗,白㾦稀疏,不饥不食亦不渴,小便清而大便秘,脉细无力不数,舌苔薄腻白。“昼为阳,夜为阴”。此病日出之后热渐退,日落之后热渐升。是阳主气之时则热降,甚为明显。白㾦稀疏透发于胸膺之间与腹部,决非单纯为阳虚发热,是为湿重于热之湿温病特异型。运化功能失常,不饥不渴,小便清。爰投温阳化湿法,以平胃散、藿朴二陈加减。
服1剂后,入夜体温上升之时间推迟了两小时,但两小时后仍继续台阶式上升,至半夜时仍为40℃,其余症情依旧。考虑到此非药不对证,乃力量不够也。遂将附片改用6g,干姜改用4g,余不变。自此,每服1剂,并每日以开塞露灌肠,排出黑如酱之大便后,体温均较先1日同一时间有所降低,1周后热退清,知饥思食,调理旬余而愈。因而认识到湿温病的热型有普遍性、特殊性。
3.关于白㾦白㾦的透发与汗有关,与肠中有无积滞有关,特别是与“气化”有关。湿酿成温,蕴蒸于脾胃,漫布于三焦,气不化则湿留,湿留则气更滞,湿化气行则汗易出,白㾦也顺利透发,热则相应降低。
“背为阳,腹为阴”,湿为阴邪,故白㾦多见于胸腹部。“诸阳之气皆上于面”,故白㾦很少见于面部和背部。
4.关于积滞湿温病常夹有多少不等的积滞,积滞少者病较轻。湿重于热者往往大便溏而量少不爽,热重于湿者多大便秘。积滞不去,热则难退,湿温积滞之治,应适当配伍降气行滞之品,如枳壳、莱菔子,但忌苦寒下剂。如用苦寒下剂,既伤脾胃又助湿为虐,常见所行为水样便,热势可暂挫,终复升高。
湿温病积滞如多,常影响腰以下汗液放散,汗不能放散之部位,白㾦透发也不顺利。所以胸膜部的白㾦透发不畅与汗有关,与积滞更有关。然而,湿温证腹诊,积滞虽多但拒按不著,与《伤寒论》阳明腑实证拒按不同。因多系软便非燥矢,有积滞可行灌肠排便法,用“开塞露”最方便,或用1:1的硝酸甘油和蒸馏水混合液,每次20ml灌注肛门内,随即排便一次。由于病程中不进食,排出均为宿滞,粘腻如酱。尚有采用盐水或肥皂水灌肠者,往往仅排出灌入之水而无大便,效果不佳。
湿温与肠伤寒
《难经》五十八难曰:“伤寒有几,其脉有变否?然,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其所苦各不同。”一般习称“湿温伤寒”即“广义之湿温”,盖宗于此。温病学中所指“湿温”,一般称“狭义湿温”。两种名称,实为一病。
现代医学之肠伤寒,系因伤寒杆菌而致病。伤寒发病过程中,血、尿、粪及骨髓的伤寒杆菌培养和血清凝集效价试验均为阳性,而湿温病则为阴性。但湿温与肠伤寒的临床表现极相似,运用湿温辨证施治的方法治肠伤寒不仅完全可以,而且有药物副作用少,“再燃”可能性小的优点。但两病不能混为一谈。
例如:顾某,男,9岁。因高热持续不退、头痛神疲已半月而就诊。病初起时头痛而重,发热有汗不解,肢体困倦,胸闷纳呆,泛泛欲呕,大便溏,小便色黄有灼热感。血常规:白细胞总数5×109/L,嗜中性0.8,淋巴0.2,红细胞3.0×1012/L,血红蛋白10g,血沉55mm/小时;结核菌反应(-),肥达氏反应:伤寒杆菌凝集价(H)1:1600,伤寒(0)凝集价1:400,副伤寒杆菌(一);大便常规(-),大便培养:无细菌生长,胸透(-)。
2剂后发热如故,但头不痛,身不痛,口不渴,知饥纳少,食则腹胀,二便尚可。脉洪数,舌苔薄、舌质微红,有盗汗。因之疑为阴虚发热,改用清泄虚热为主,佐以和营法。
岂料服第1剂时,药全呕出,体温39.6℃,再服2剂,诸症如故,遂邀会诊。诊见:热有汗不解,午后热甚,胸闷纳呆,大便三四日1次。舌质红、苔薄,脉弦数。患者肥达氏反应符合西医所指之伤寒病,而种种之症情均与中医热重于湿之湿温病吻合,遂以苦甘淡渗法投之。
煎服1剂后热渐退,最高时体温37.7℃,但仍神疲纳呆,口干不欲饮,夜间出汗较多,腹不胀。脉濡,舌质红已略转淡,苔薄白。原方续服3剂后诸症皆去,知饥思食,精神好转。肥达氏反应:伤寒杆菌凝集价(H)1:640,伤寒杆菌凝集价(0)为1:320。后经进一步调理数日而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