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辨脏腑标本虚实巧用方药补泻宣通——杂病证治举隅

王氏指出,易水学派的主要成就是对脏腑生理、病理、病机作了深入的研究,重视脏腑标本虚实辨证用药,偏重于扶正补虚,创制了不少名方,以治疗内科疾病见长。实际上,王氏的学术经验也就体现在这些方面。但这里只总结他治疗内科疾病的经验。

王氏将他治疗内科疾病的经验概括为“理法方药,辨证论治,平正通达,切合实用”十六个字,简称“十六字诀”。从字面上看,这十六个字平淡无奇,但要透彻分析,却有其深刻的内容。

从理论上讲理法方药的完整性并不难,但要与个体性很强的辨证论治结合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准确的辨证,是提高中医治疗效果的关键。这句话原则上是正确的。但在王氏看来,能准确辨证本身就不容易,而能准确辨证是一回事,采用何种治法,选用方药正确又是一回事。

一个知识面窄,又缺乏经验的医生与一个知识广博、经验丰富的医生对同一个病人的治疗差距很大。古人说“标本不得,邪气不服;标本相得,邪气乃服”,这不仅是要求辨证准确,还要求治疗得当。

中医各家学术之争,各在自己研究的领域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但又往往把个别的相对真理当成普遍真理、绝对真理。王氏提出的“平正通达,切合实用”,正是他学承易水,法取各家的具体体现,既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辨证法思想,又有“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实用主义观点。他说:“与搞理论研究不同,临床医生要平正通达,切合实用,当攻则攻,当补则补,当治脾则治脾,当治肾则治肾,只能汲取各家之长,不能囿于门户之见。”以上浅析了王氏治疗内科十六字诀的实际意义,这对于加深理解他的学术经验是十分重要的。大内科是一个较为宽广的领域,又与其它科的疾病密切相关(《金匮要略》还包括妇产科疾病);加之王氏长期从事内科临床,具有丰富的经验,名望很重,不少妇、儿科等的疾病也来求治,疗效很好,也多独到见解。为了概括这方面的一些好经验,本文拟采用概念本身不够明确但又习惯使用的“杂病”一词,仍遴选最能反映王氏内科学术经验又是临床多见的几种病证加以总结,故曰“杂病证治举隅”。

一、止咳三步法

外感、内伤均可引起咳嗽,不及时治疗或治疗不当,每易反复发作;病程既久,逐渐发展为咳逆上气,本虚标实,缠绵难愈,多属于现代医学的“慢支炎”、“肺气肿”、“肺心病”,严重危害健康,甚至威胁生命。王氏强调,咳嗽并非小病,必须在发病早期积极治疗,不使损伤肺气。陈修园说:“咳不止乎肺而亦不离乎肺。”故王氏认为治咳首先还是要从治肺入手,根据标本虚实,辨证论治,分别采用宣肺祛邪、肃肺化痰、敛肺止咳三步,可取得满意的效果,现简要分析总结于后。

第一步:宣肺祛邪止咳法此法适用于外感初期的咳嗽,或素有咳嗽宿疾复因外感急性发作,表邪尚在者,先以祛表邪为主,邪去则正安。常见为风寒、风热、风燥三个证型。风寒外束,肺气不宣,可选用麻黄汤、三拗汤解表宣肺;若素有痰饮水气宿疾,新感风寒咳嗽发作者,选用小青龙汤较好。外感风热咳嗽,选用桑菊饮加味,必要时与银翘散合用,以辛凉解表宣肺止咳。风燥当分温燥、凉燥。温燥用桑杏汤,凉燥选杏苏散,注意高寒地区凉燥多而温燥少。另外,王氏的经验认为程钟龄《医学心悟》止嗽散一方,为祛邪宣肺轻剂,加减得法,寒温皆可用,止咳效果很好。上述各种类型之外感咳嗽较重者,均可在相应的解表祛邪中合用止嗽散;若表邪解而未尽,以咳嗽为主者,可单独用之。

患者翁某某,女,61岁,住贵阳市枣山路5号。素有咳喘宿疾,西医诊断为慢支炎,轻度肺气肿。近因外感后加重,咳嗽喘促,恶寒发热,体温38.7℃,查周围血象:白细胞9×109/L,中性78%。胸片提示“慢支炎并感染”,经中、西药治疗后体温已正常,血象不高,但咳嗽未能控制,遂于1993年3月24日来门诊求治。症见微恶寒热,口渴喜饮,大便干燥,已三日未解,手心热,脉细数,舌质黯红,苔薄黄。辨证为肺阴虚,外感风热,肺热不宣,拟养阴清热,解表宣肺,方用桑菊饮、止嗽散、生脉散去五味子加贝母。服3剂后表邪解而咳嗽也随之减轻,继用生脉、止嗽散合方加大贝母、枇杷叶、全瓜蒌,连进5剂而咳嗽平。

第二步:肃肺化痰止咳法肺主治节一身之气,肺气有升有降,即既有向上向外宣发的一面,又有向下向内肃降的一面。邪气犯肺,使肺气壅遏,不得宣发,也不能肃降。故王氏认为,当宣肺祛邪仍不能止咳时,就应宣肃并用,使宣发和肃降相辅相成,以顺应肺气之升降,可提高疗效,增强止咳效果。常用的肃肺之品为枇杷叶、杏仁、全瓜蒌、旋复花等。

王氏说:痰与咳嗽互为因果,咳嗽每多有痰,痰阻遏肺气又可加重咳嗽,故前人说“咳逆上气,多是痰湿”,特别对痰饮宿疾,力主温药和之。化痰除湿的常用方为苓桂术甘汤、二陈汤、苏子降气汤、三子养亲汤等。

患者郭某某,男,58岁,退休工人,住贵阳市南岳路17号。因外感咳嗽4月余,痰多,伴恶心,时有呃逆,胸闷,脉弦滑,舌苔黄,于1992年7月17日来诊。详阅病历所记方药,宣肺化痰止咳剂均用过,效果不佳,根据脉证,辨为痰气交阻,肺胃失于和降,治以肃肺化痰,和胃理气,方用二陈汤、四七汤、平胃散合方加全瓜蒌、枇杷叶、紫菀、冬花、前胡、杏仁,3剂后证减,连服9剂咳止。

第三步:敛肺止咳法王氏指出:“治疗咳嗽,宣散与收敛时或并用,起到相反相成的作用。特别是病人久咳不已,反复发作,多伤正气;况久服辛散宣肺之剂,走泄正气,故不收敛肺气,则咳嗽必不能止。”仲景制小青龙汤,是治咳嗽上气的名方,方中五味子与姜、辛配伍;其真武汤证条下加减法又云“若咳者,加五味子半升,细辛一两,干姜一两”,都是宣散收敛相结合的止咳法。据王氏的经验,凡久咳不已,无表邪、郁热、痰火者,均可在主方中酌加敛肺之品,如五味子、煨诃子、罂粟壳,选用一、二味,可增强止咳效果。

患者吕某,女,25岁,重庆某大学教师。6个多月前因外感后,恶寒发热,咳痰,在医务室按急性支气管炎用抗生素(具体用药不详)治疗后,又服中成药,感冒似愈,但咳嗽未止,曾在重庆市某中医院就诊,服中药数帖也未见效。趁返家过春节,于1993年1月29日由其母亲偕同来请王氏诊治。症见咳嗽,痰粘而黄,喉中痒则咳,微恶寒,手凉,时有胸闷,脉弦,舌红苔少,辨证属肺之气阴两虚,寒邪痰浊郁肺,治以益气养阴,散寒宣肺化痰,方用生脉散、止嗽散、二陈汤加干姜、细辛、麻绒、煨诃子连服6剂后,咳嗽明显减轻,后用生脉散、香砂六君子汤、二陈汤合方调整而愈。因假期已到,前来向王氏道别而得以随访。

止咳三步法即宣肺、肃肺、敛肺,是王氏从前人丰富的医疗经验中总结提炼出来的,并经他长期临床实践检验,是行之有效的。他指出:宣、肃、敛三步法,特别是敛肺法,一般都不单独使用;每根据辨证,配合在主方中;宣、肃、敛三步法可以分步使用,也可以合并使用;敛肺之品每多酸涩,故前人强调有外邪未尽,或属痰火郁热者,不可轻用。据王氏的经验,若用于敛肺止咳,除痰多不可用罂粟壳外,其余如五味子、诃子、冬花等,只要辨证准确,配伍得宜,完全可以使用。

二、治疗痰饮的经验

慢支炎、支喘是临床常见病、多发病,因其反复发作,缠绵难愈,其结果多导致弥漫性阻塞性肺气肿、肺心病,严重影响劳动力,甚至每因感染不易控制而死亡。整个病程表现为痰多、咳逆倚息,甚则心下悸等,属于中医痰饮范畴。因此,提高中医中药治疗痰饮的效果,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王氏治疗痰饮(这里指狭义的痰饮)的经验可总结为四个方面:一是主张咳嗽、哮喘最宜早期治疗;二是缓解期重保养、防治,减少复发,延缓痰饮的形成;三是痰饮既成,本虚标实,当遵循“当以温药和之”的原则,即使因感染复发期间,也慎用苦寒清热剂治标;四是有一套治疗痰饮的序列方药,运用灵活,得心应手。

王氏指出,痰饮的形成有一个较长的过程,痰饮形成过程中或形成后,自始至终与咳喘紧密相连。《金匮》把痰饮与咳嗽合篇讨论,说明古人早已观察到这一特点。

咳嗽、哮喘总是有痰,但早期的咳喘即使痰多,也还不是痰饮。长期反复发作咳嗽、哮喘,损伤肺、脾、肾是形成痰饮的根本原因。痰饮一经形成,作为病理产物留伏在体内,又加重咳喘,进一步损伤正气。可见痰饮与咳喘互为因果,形成恶性循环。古人早就认识到咳嗽不是小病,必须早期根治。但是,肺司呼吸,与外界环境直接相通,风寒暑湿燥火随时都可能侵袭肺脏,使咳喘反复发作,不易根除。因此,缓解期重视保养,积极治疗新感,减少咳喘复发的机会,对于延缓痰饮的形成和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痰饮既形成,就是本虚标实。咳喘长期、反复发作,或失治误治(包括西医药),势必损伤正气。初则伤肺,次损脾胃,穷必及肾,上下交虚,肺不主气,肾不镇纳,中阳不运,于是,水湿停聚为痰为饮,留伏不去,缠绵难愈;痰饮为水湿之类阴邪,最易阻遏气机,损伤阳气;阳气益虚,阴邪益盛,又互为因果,形成另一种恶性循环。痰饮发展到严重阶段,肾阳虚衰,不能气化,则水气凌心,咳逆倚息,心下动悸,身振动。所谓本虚,包括气虚、阴虚、阳虚,但其中阳虚不运、不化、不纳是最关键的。因此,王氏强调,治疗痰饮必须遵循张仲景创立的“当以温药和之”这一根本原则,即使因感邪急性复发期,虽见标热,也慎用苦寒清热剂祛邪,避免误伤阳气。西医用抗生素积极控制感染的方案是正确的。但如果不恰当地用西医理论来指导中医用药,把清热与抗炎等同起来,用治于痰饮,就会犯绝大的错误。

王氏临证运用“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这一治疗原则时,常简称做“温和痰饮”。既然痰饮是本虚为主,何不曰温药补之,而曰“温药和之”?王氏指出,“温”字是定性,规定当用温药,不得轻易施以寒凉;“和”字是定法,较灵活,痰饮病本虚标实,怕后人轻易施以温补而不作明确的规定,当然也包括温补在内。魏荔彤《金匮要略方论本义》用“行、消、开、导”四个字来阐释这个“和”字,深得仲景心法。

王氏治疗早期咳嗽的经验,已详述于“止咳三步法”中,这里只总结他治疗痰饮常用的方药。王氏根据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标本兼顾的原则,痰饮病人在春夏阳气主事,病情缓解期抓住治本,常用生脉散理肺,香砂六君子汤健脾,肾气丸补肾,苓桂术甘汤温化痰饮,根据具体情况,或分而治之,或合而治之。外感风寒,表邪尚在,以小青龙汤为主,合苓桂术甘汤或生脉散解表寒、化痰饮、扶正气。病人因外感引发痰饮,无表证者,则以苓桂术甘汤、苏子降气汤、三子养亲汤、瓜蒌薤白半夏汤、香砂六君子汤等温化痰饮,根据具体情况,或分而用之,或合而用之。

这类方药具有行、消、开、导的作用。具体地说,厚朴、陈皮行其气;白芥子、法半夏消其痰;桂枝、薤白开其阳;茯苓、泽泻导其水。从王氏的选方中还体现出他上下交损,当治其中的思路与方法。不论是缓解期还是发作期,有表邪还是无表邪,都可使用苓桂术甘汤温通胃阳,香砂六君子汤健运脾气。气阴两虚明显者,常于上述主方中加入生脉散、增液汤、玉竹、石斛、北沙参等;咳甚者,常配用止嗽散。由于痰饮病多伴新感咳嗽,故本节又可与前面“止咳三步法”互参。

痰饮又有肾不纳气,呼多吸少,常选用温润的补骨脂,淫羊藿、巴戟天、菟丝子等补肾纳气。

患者张某某,男,60岁,中学教师,咳嗽20余年,心悸气促3年,确诊为“慢支炎、肺气肿”、“轻度肺心病”。目前因外感急性发作,经某医院输给抗生素治疗后,发烧退,惟咳喘不已,心悸气促,活动则加剧,不能平卧,背心冷,于1992年8月5日来求诊治。患者神疲倦乏,稍见浮肿,口唇黯紫,舌淡黯,苔滑腻,脉弦。辨证属痰饮阻肺,宣降失司,治以温化痰饮,宣肺止咳,用苓桂术甘汤、二陈汤、止嗽散合方加杏仁、厚朴,两诊连服6剂后咳喘平,浮肿消。同年11月13日又因外感咳喘心悸加重,痰饮壅盛,时或恶寒,足底湿冷,舌苔黄而滑润,脉沉弱,辨证属痰饮兼外感风寒,治以解表化饮,用小青龙汤、苓桂术甘汤加紫菀、冬花,服3剂后咳喘缓解。缓则治本,继用苓桂术甘汤、苏子降气汤加补骨脂、巴戟天,连服10余剂,诸证平息。这年冬天比往年发病轻,能适当活动。

按:第一次来诊是痰饮兼夹外感,用止嗽散宣肺解表;第二次发作来诊是在白露、霜降后,用小青龙汤解表宣肺,体现王氏用药法时,因时制宜。王氏诊治的痰饮病比较多,他最强调的是不犯寒凉,上实下虚,苏子降气汤加温肾纳气药。

三、肝气论治

仲景四逆散、半夏厚朴汤是疏肝理气达郁的祖方,其后有《局方》逍遥散、丹溪越鞠丸、景岳柴胡疏肝散;肝火、肝阳、肝风,有龙胆泻肝汤、当归龙荟丸、天麻钩藤饮、羚角钩藤汤、镇肝熄风汤等。王旭高治肝三十法,巨细靡遗,甚为全面,在诸多治肝法中,王氏最重视治肝气。他认为,情志致病,郁怒为甚,首先动肝;肝为刚脏,体阴用阳,其气易动;肝气一动,横逆肆虏,诸病由生;肝气郁结,五志化火,肝火、肝阳、肝风遂成。王氏概括地指出了治肝气的重要性,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临床意义。现分析于后。

1.情志致病,郁怒为甚

强烈、持久的精神刺激,可产生多种心身疾病。所谓“郁怒”,正是指情志变动的持久性和强烈性。喜怒哀乐忧思,人皆有之,荀子谓之“天情”。得失面前,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忧则忧,发而中节,通常不会致病,甚至有益。惟未事而先意将迎,事过而尚多留恋,无时不处在喜怒思忧之境中,或压抑不宣,或发泄太过,皆不中节。这就是“郁怒”。郁则气结,怒由气上,皆动肝气。

情志致病,与心、肝关系最为密切。《内经》谓喜怒忧愁则伤心,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又谓肝主谋虑(思),怒则伤肝,肝虚则善恐如人将捕之(忧、惊、恐)。可见,情志之发是否中节,决定于心的主宰,若不中节(太过或不及)而致病,则喜怒忧思恐均可伤肝而动肝气。

2.肝为刚脏,其气易动

肝主疏泄,调节气机;又主藏血,以养其条达之性。疏泄与藏血的功能是相辅相成的,故谓其体阴而用阳。惟其以阳气用事,刚毅果决,故又谓肝为刚脏,易动难静,其气易动。肝的这些功能和特点,与现代生理学上的神经—体液调节系统极为相似,“肝为刚脏,其气易动”类似神经调节的性质和特点。所谓“肝气易动”,就是指肝主疏泄、调节气机这一功能易发生紊乱。

3.肝气一动,诸病由生

《金匮》指出“见肝之病,知肝传脾”。肝气变动,每易延及他脏,肝气横肆,乘脾犯胃,作痛作胀,作呕作泻;上而冲心,心悸不宁;挟火刑金,呛咳不已;气与血逆于上,或为大厥;肝郁气滞,血瘀痰阻,或为癫痫狂乱,或生症瘕积聚;妇女闭经、痛经,或崩或漏,乳房痛肿、包块,也无不与肝气相关。

4.肝气久郁,五邪内生

王旭高说“肝气、肝风、肝火,三者同出异名”。他认识到了三者之间关系密切,但还未揭示出肝气是肝火、肝热、肝阳、肝风的始动因素和先导。盖阳气旺盛之人,肝气一动则启动肝火,火随气逆,则为肝阳上亢;阴精素亏之人,阳气偏亢;多愁善感之人,肝气郁久则化火生热,阴精暗耗,肝阳也易偏亢。肝阳既亢,火盛生风,风火相煽,即是肝风。此肝火、肝热、肝阳、肝风为内生五邪,多由肝郁化火而来。

王氏临证治肝气的基本原则是开导病人以旷达乐观的态度对待疾病,正视现实;结合辨证,调其虚实。此即陈自明所说的“改易心志,用药扶持”。《内经》说:“且夫王公大人,血食之君,骄恣纵欲轻人,而无能禁之,禁之则逆其志,顺之则加其病,使之奈何?治之何先?曰:人之情,莫不恶死而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虽有无道之人,恶有不听者乎?”这是世界最早、至今仍在应用并行之有效的领悟疗法。王氏对肝郁气滞的病人,或患了某些与肝郁气滞有关的疑难重症病人,总是耐心地讲解情志致病的原理、特点及将息保养,尝谓此类病人不要完全依赖药物,若不改易心志,药逍遥人不逍遥,治之奈何!王氏很重视肝气的药物治疗,他甚至认为,对肝气郁滞引起的诸多病症的治疗,中医中药不但有效,而且有特色。肝气的诊断不难,详问病史即可判断,但虚实标本有时不易辨认。根据肝气致病的不同证型,可将王氏治肝气的方法分为四类:

(1)疏肝理气法:肝郁气滞肆虏,作痛作胀较甚,或呕恶泄泻,属实证者,用柴胡疏肝散、金铃子散合方加减,亦可合用丹参饮。

(2)疏肝逍遥法:肝郁气滞,情怀不畅,木郁土壅,痛胀不甚,呕恶泄泻较轻,月经不调者用逍遥散加佛手片、香橼皮;土虚木贼者,可合用香砂六君汤,亦可选用痛泻要方合香砂六君汤。

(3)理气达郁法:肝郁气滞较久,或化热、或夹痰、或兼湿、或食滞者,丹溪越鞠丸合保和丸。

(4)理气行痰法:肝郁气滞既久,痰气交阻,喉中若有异物感,胸闷不舒者,用《金匮》半夏厚朴汤加味,也可与导痰汤、温胆汤合用。

如果肝气易动是由于肝本身的阴阳水火气血失调者,当补则补,当泻则泻,此不治肝气实所以治肝气也。张介宾说:“肝血虚,则肝火旺;肝火旺者,肝气逆也;肝气逆,则气实,为有余;有余则泻之……肝气有余不可补,补则气滞而不舒,非云血之不可补也。”陆以湉《冷庐医话》甚至认为“心痛、胃痛、胁痛,无非肝气为患,此有虚实之分,大率实者十之二,虚者十之八”,力推高鼓峰滋水清肝饮、魏玉璜一贯煎治肝气之属虚者。王氏常用的间接治肝气法有以下几种:

(1)养血柔肝法:肝主藏血,其性喜条达而恶郁遏。血不养肝,肝失其条达,则肝气恣横,当用养血柔肝法,四物汤合二至丸加制首乌,亦可合用丹参饮。

(2)养阴柔肝法:肝病既久,郁热伤阴,郁火食气,肝之气阴两虚,阴虚为主,而致肝气偏胜者,当用养阴柔肝法,一贯煎合丹参饮。

(3)滋水涵木法:乙癸同源,水能涵木。若肾水亏虚,水不涵木,而致肝气易动者,当用滋水涵木法,杞菊地黄汤或滋水清肝饮。

(4)清肝泻火法:阳气素盛,易动肝火,火旺则气逆,一触即发,当用清肝泻火法,龙胆泻肝汤或当归龙荟丸。

至于肝阳上亢、肝风内动,虽然与肝气上逆有关,肝气甚至是肝阳上亢、肝风内动的始动因素和先导,《内经》说:“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又说:“肝气当治而未得,故善怒,善怒者名曰煎厥。”近代医家张山雷、张锡纯、胡光慈等,正是根据《内经》的这些论述,提出平肝潜阳、镇肝熄风法治疗肝阳上亢、肝风内动,其中就体现出疏肝理气,引气引血下行。王氏在临床使用天麻钩藤饮、镇肝熄风汤时,常根据实际情况酌加苏梗、陈皮、川芎、香附、合欢皮、白蒺藜之类疏肝理气之品。他认为,张锡纯、胡光慈是中西汇通思想,所立之天麻钩藤饮、镇肝熄风汤是针对高血压脑病的(包括脑溢血“中风”),但是中医所说的肝阳、肝风包括高血压脑病但又不止于高血压脑病,故原方治肝气还体现得不够,根据不同的病情,酌加上述疏肝理气之品,可以提高疗效,还可以扩大原方的使用范围。

总之,在诸多治肝法中,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治肝气;而治肝气,无论对于肝本身的肝火、肝阳、肝风,还是对于因肝气恣肆延及他脏气血所产生的诸种病症,都具有积极意义。故前人说“五脏之病,肝气居多,而妇人尤甚;治病能治肝气,则思过半矣”,是很有道理的。

四、心悸诊治指要

明李梃《医学入门》将心分为“血肉之心”和“神明之心”,谓血肉之心形如未开莲花,居肺下膈上;神明之心即神,不着色象,为气血所化生(《内经》:“血气者,人之神也”),主宰万事万物,虚灵不昧。李氏所指的血肉之心,即主血脉的心,与循环系统的心脏无异;神明之心相似于大脑的功能。王氏认为,心悸是心脏病变的一个极为常见的症状,中医上是个病名。主神明之心的心悸多是功能性病变,病情较轻,治疗不难;但主血脉之心的器质性病变出现心悸,则病情较重,治疗不易,两者宜明辨;辨之之法,在脉诊上。脉的至数是快是慢,脉搏有力无力,可笼统地辨心悸的虚实寒热,惟脉的节律是否调匀,是辨别心悸轻重的关键,若心悸而伴有脉结、代、促者,往往是心脏病变较重,应以西医的各种检查明确诊断,这样有利于治疗,还可判断预后。

现代脉学研究证明,脉搏起源于心脏的射血活动,通常情况下,每一次心搏必定相应地在寸口产生一次脉搏,所以,心脏搏动的快慢、有力无力、节律是否调匀等,都可以从脉搏上反映出来。而心脏的搏动除心脏本身的自律性搏动外,还受植物神经的支配。心脏本身的病变或神经功能紊乱均可出现心悸,前者较重,后者较轻。因此,王氏诊治心悸重脉诊,脉证合参,有时甚至舍证从脉来判断心悸的轻重,要求作出明确诊断,是很有实际意义的。他还指出,《伤寒论》讨论心悸的内容虽不多,但关于惊悸、怵惕、心愦愦的内容不少,治疗经验也很丰富,应深入研究。

《伤寒论》分心动悸、心下悸、脐下悸三类,大多与阳气虚和水邪盛(小便不利)联系起来,特别是炙甘草汤证条把心悸与脉结代联系起来,这提示《伤寒论》讨论的心悸属于现代医学的心肌劳损、心力衰竭、心律不齐等伴发心源性水肿(不排除其它原因的水肿)。汉代许慎《说文解字》训“悸”为“心动也”,又训“怵”为“恐”,“惕”为“敬”,“愦”为“乱”。可见,“悸”是指病人自觉心脏跳动(正常人通常感觉不到心脏搏动),“怵惕”、“愦愦”可能是病人自觉心脏跳动时感到的不舒适。作了这样界定,就可以只讨论与心悸有关的“心动悸”、“心下悸”、“脐下悸”了。

仲景所说的“心动悸,脉结代”,无疑是心脏病变,包括心衰、心律失常,故病情较重。“心下悸”通常指的是胃,但心脏也可以表现为心下动悸;“脐下悸”按中医来说,是肾阳虚,水邪为患,但也可能是心脏病患者自觉腹腔动脉搏动。心阳虚不能推动血液运行,肾阳虚不能气化水液,常伴见小便不利,水肿。这一类心悸病比较严重,如果出现结、代、促脉,治疗很难,预后很差,必要时应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其他脏腑的病变,如不寐、郁证、外感病发烧等,都可能出现心悸,病人甚至可能以心悸、心烦为主要症状来就诊,但通常不严重,绝少有心中憺憺大动之感,也很少出现结代脉,发烧病人可能见促脉。如《伤寒论》265条“少阳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此属胃;胃和则愈,胃不和,烦而悸”,本条可理解为少阳病发热,胃中不和,发汗不当反而加重;胃不和则夜寐不安,睡眠不好,故心中烦而悸。这是临床上颇为常见的,并不像有些注家所说的那样复杂,失之平正通达。因此,王氏认为,这一类的心悸不必专门治疗,其他脏腑的病治愈后,心悸也随之消失,最多是在治疗主病主证的方中适当给予养心安神,而重点应该讨论心脏病变出现的心悸的治疗。王氏善用成方,故本节采用以方辨证的方式总结他治疗后一类心悸的经验。

1.炙甘草汤证:凡出现心动悸,脉结代,属于心气(阳)心血(阴)亏虚的各种心脏病变,包括心律失常、病窦综合征、病毒性心肌炎、冠心病心绞痛等,均可辨为炙甘草汤证。炙甘草汤以炙甘草益气缓急,人参、大枣补益心脾,阿胶、生地、麦冬、火麻仁,补心血、滋心液,桂枝助心阳,通血脉,生姜温中散寒。

王氏运用本方的经验是炙甘草和滋阴补血药宜重用,益气通阳药宜轻用,本方可与酸枣仁汤合用,如伴有心血瘀阻者,可与丹参饮或金铃子散合用。

杨某某,女,55岁,住贵阳市团坡桥讲师团宿舍。患房性早搏1年余,经心电图检查未发现明显器质性病变,血压偏高21.3/12kPa(160/90mm Hg),因睡眠差,心悸加重,于1993年6月16日来门诊求治。自觉心慌心跳,不能自主,气短,时有胸憋闷,头晕,汗出,夜眠不实,多梦,舌淡红,苔少,脉促(数而时一止复来)。辨证为心气(阳)虚,心血不足,用炙甘草汤、酸枣仁汤合方加珍珠母、柏子仁。服3剂后,于6月23日复诊,心慌心悸减轻,清晨稍重,惟觉口干,仍见脉促,以炙甘草汤合补心丸加减,服5剂后,于6月30日来诊,心悸明显缓解,惟睡眠仍差,脉细数,偶一止复来。继用炙甘草汤、补心丸合方加生龙牡,调治1月,心悸基本消失。随访半年未加重。

按:该患者以阴血亏虚为主,但如果忽视心阳虚的一面,纯用益气、补血、滋阴药,则心阳不振,心脉不通,可能会使心悸、胸憋闷加重。炙甘草汤证与补心丸证大体上都可称为气阴两虚,实则有根本的区别,就在于炙甘草汤在益气补血滋阴药中有桂、姜温通心阳心脉,柔中寓刚,而补心丸则以阴柔取胜。

2.补心丸证:以心悸为主,常伴有失眠多梦等心肾不交证,脉细,或见结、代、促脉。凡属气阴两虚,以心阴虚为主的心脏功能性或器质性病变,包括心脏神经官能症、心衰、各种原因的心肌劳损、心律失常等,均可按补心丸证论治。天王补心丸中的生脉散能强心复脉,当归、丹参养心血,生地、玄参、二冬滋心阴,远志、柏子仁、茯苓、酸枣仁养心安神,五味子、人参收敛补益气阴。

王氏临床运用本方的经验是,可适当加入芳香醒脾之品,如砂仁、蔻仁、陈皮等,以防阴柔滋腻碍脾运;若见结、代、促脉,可加炙甘草;心肾不交,夜眠不实,心悸益甚者,可加珍珠母、龙骨、牡蛎之类潜镇安神;原方中人参可用太子参,必要时用西洋参;五味子不宜超过9克;炙甘草汤证可合用本方,但补心丸不可合用炙甘草汤。

患者罗某某,女,52岁,贵阳市中山西路银行职工。因外感发烧,咳嗽1月,于1992年11月18日来诊。曾患“预激综合征”,心律不齐,又感染带状疱疹,1月前外感发烧,经用抗生素后,烧退而咳嗽不已,心慌心悸也加重。急则治其标,王氏先治咳嗽后,继治心悸。11月21日复诊,咳嗽渐平,但心慌心悸犹甚,午后潮热,上肢发麻,气短神疲,烦渴,大便秘结,睡眠易惊醒,舌质红,苔黄少,脉细数,律不齐。按心气阴两虚论治,用补心丸加砂仁、火麻仁、龙骨、牡蛎等,疗效不佳,1992年12月2日第四诊,证如前未减,遂于补心丸方中加入瓜蒌、薤白、枳实、炙甘草,连服14剂后心慌心悸缓解,睡眠也改善。1993年3月26日因外感咳嗽3日来诊,心悸未复发。

按:本例为心气两虚,但单用补心丸加一般重镇安神药效果不显著,加入行气通阳的瓜蒌、薤白、枳实,又用炙甘草9克,效果明显有提高。薤白行气通阳,与桂枝温经通阳不同,又重用炙甘草,似取炙甘草汤法而不用炙甘草汤;枳实宽中下气,药理研究有强心、提高心输出量、升压等作用,是否在方中也起积极作用,有待研究。

3.苓桂术甘汤证:

凡心动悸,或心下悸,脉或结代或不结代,有长期痰饮咳喘病史者,包括慢性肺源性心脏病等,属于苓桂术甘汤及其类方证。

长期患痰饮咳逆上气,损伤心阳,穷必及肾,心肾阳虚,水气凌心,故心动悸或心下悸。慢性肺源性心脏病心脏顺钟向转位,右心房室肥大,剑突下心脏搏动很明显,病人感到心下筑筑动悸。王氏治疗这类心悸,本着“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的原则,以苓桂术甘汤为代表方,或加苏子降气汤、二陈汤、三子养亲汤、瓜蒌薤白半夏汤等,常酌加生脉散、补骨脂、淫羊藿等理肺温肾,当于前面痰饮病中求之。因篇幅有限,不再附典型病例。

关于脐下悸,《伤寒论》苓桂甘枣汤证条谓“脐下悸欲作奔豚”,苓桂甘枣汤实际上是苓桂术甘汤类方,故在此提及。临床很少见到属于“脐下悸,欲作奔豚”的病例。惟有一男性患者刘某某,自觉脐下动悸,经CT扫描为“腹腔动脉血管夹层瘤”,于1993年7月30日来求治。王氏按气滞血瘀而致症瘕,治以理气活血化瘀、软坚散结,方用桃红四物汤、金铃子散、丹参饮合方,加香附、郁金、鳖甲、牡蛎、海螵蛸等。但未见病人来复诊,疗效不详。特志之,以供研究脐下悸参考。

五、痹证治疗经验

王氏治疗痹证的经验可扼要总结为四个方面:一是强调风、寒、湿三邪合而为痹;二是治痹要补气血、和营卫;三是善用祛风通络活血法;四是对湿热痹的治疗。

1.三邪杂至,各有偏重

《内经·痹论》说:“风寒湿三邪杂至,合而为痹也。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着痹也。”王氏认为,这是论治痹症的提纲,三气杂至合而为痹是绝对的,行痹、痛痹、着痹之分是相对的,其中以湿邪最为重要,临床常见的风湿痹、寒湿痹、湿热痹,缠绵难愈,肢体沉重,屈伸不利,都是湿邪致病的特点;痹证既成,因风而发,因寒而甚,因热而肿;若论痛甚为寒,红肿热痛为热痹,湿热痹疼痛亦甚,故痛甚为寒没有特异性。王氏治痹证常用的《千金》独活寄生汤、《妇人良方》三痹汤、《医学心悟》蠲痹汤、《医学启源》当归拈痛汤,其制方原则都体现了“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的普遍性。程钟龄制蠲痹汤“通治风寒湿三气,合而为痹”,其加减法才突出“然即曰胜,则受病有偏重矣”,“风气胜者,更加秦艽、防风;寒气胜者,加附子;湿气胜者,加防己、萆薢、苡仁米;痛在上者,去独活,加荆芥;痛在下者加牛膝;间有湿热者,……去肉桂,加黄柏”。王氏说,治疗风寒湿痹的方药很多,经长期的临证筛选,以上几首方制方严谨,考虑全面,颇为实用;关键在于明辨标本虚实,随证补泻宣通,活法圆机,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2.治痹要补气血,调营卫

由于痹证多发生在皮肉、筋骨、关节等部位,王氏根据《内经》肝藏血,主筋;筋者,约束关节,肾藏精主骨;脾为气血化源,主肌肉等原理,认为痹证的发病多与精血亏虚、阳气不足有关,治痹证要根据标本虚实调补气血。《内经·痹论》又指出:“营卫之气亦令人痹乎?曰:荣(营)者,水谷之精气也,和调于五脏,洒陈于六腑,乃能入于脉也,故循脉上下,贯五脏,络六腑也;卫者,水谷之悍气也,其气疾滑利,不能入于脉也,故循皮肤之中,分肉之间,熏于肓膜,散于胸腹。逆其气则病,从其气则愈,不与风寒湿气合,故不为痹。”据此,王氏认为治痹证必须调营卫。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有实验研究证明,单纯的物理性风寒湿因素并不能导致临床上所见的痹证——关节炎,只作为痹证发生中的一个重要诱因。因此,王氏筛选出来并经常使用的上述几首治痹方都寓有补益气血(方中寓有八珍汤、十全大补汤)、调和营卫(方中寓有桂枝汤、建中汤)之意。

3.善用祛风活血通络

王氏认为,古人惟叶天士善用通络活血祛风法。前有《局方》小活络丹,后有徐大椿大活络丹,叶氏承先启后,在初病在经,久痛入络的观点指导下,施用于一切痛证,颇有独见。在《临证指南医案》痹证门鲍某案中指出:“风湿客邪,留于经络,上下四肢流走……且数十年之久,岂区区汤散可效?凡新邪宜急散,宿邪宜缓攻。”所处的方药为:蜣螂虫、全蝎、地龙、穿山甲、蜂房、川乌、麝香、乳香等8味,但徐大椿评此案时说“方不切缓攻”。王氏也不主张纯用一派通络活血祛风药,既言久痛宿邪,似应当补泻宣通兼用。实际上,王氏筛选使用上述几首治痹方,都包含这一原则。

王氏常用的通络活血祛风药为桂枝、桑枝、桑寄生、当归、鸡血藤、秦艽、灵仙、海风藤、络石藤、石楠藤、丝瓜络、路路通、王不留行、甲珠、地龙等;而使用蜈蚣、全蝎、蜣螂、土鳖虫等比较审慎,认为虫类走窜通络活血祛风药易损胃气,除体质壮盛,脾胃强健者,一般不用或少用。

患者王某某,女,62岁,1992年6月10日初诊,腰背及膝关节疼痛十余年,遇寒尤甚,其时正值盛夏多雨,气候潮湿,疼痛加剧,腰痛为重,不能转侧屈伸,几经中、西药治疗无明显缓解,由他人扶持来就诊。细问病情,详阅病历,见其他医生已用过独活寄生汤,诊其脉证,遂于独活寄生汤加红花、桃仁、鸡血藤、丹参、灵仙、地龙、海风藤、络石藤等通络活血祛风之品,先后四诊,用10余剂而疼痛控制,临床治愈。

4.发掘古方,治疗湿热痹

王氏说,临床上热痹少见,湿热痹比较多,吴鞠通宣痹汤可选用,但疗效不如张元素当归拈痛汤。用当归拈痛汤治疗湿热痹,是王氏的独特经验,疗效卓著。笔者查阅各种内科学教科书,甚至最新最全的《中国痹病大全》,都未见有当归拈痛汤治疗湿热痹的记载。本方被淹没在浩瀚的中医文献中,被王氏发掘出来,用于治疗湿热痹,有功于易水学派的开山祖师张元素。

当归拈痛汤是张元素代表作《医学启源》一书中“五行制方生克法”的第一首代表方(共两首,第二首是天麻半夏汤),由羌活、防风、升麻、葛根、白术、苍术、当归、人参、甘草、苦参、黄芩、知母、茵陈、猪苓、泽泻等15味药组成。该方药味较多,初看似乎杂乱无章,故很不引人注目,更不知其妙用。但只要细读张元素自注,就会对其疗效深信不疑了。

“治湿热为病,肢节烦痛,肩背沉重,胸膈不利,遍身疼,下注于胫,肿痛不可忍。《经》云:‘湿淫于内,治以苦温’。羌活苦辛,透关利节而胜湿,防风甘辛温,散经络中留湿,故以为君;水性润下,升麻、葛根苦辛平,味之薄者,阴中之阳,引而上行,以苦发之也;白术苦甘温,和中除湿,苍术体轻浮,气力雄壮,能去腠理之湿,故以为臣;血壅而不流则痛,当归身辛温以散之,使气血各有所归;人参、甘草甘温、补脾养正气,使苦药不能伤胃。仲景云:‘湿热相合,肢节烦痛’。苦参、黄芩、知母、茵陈者,乃苦以泄之也。凡酒制药,以为因用,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猪苓甘温平,泽泻咸平,淡以渗之,又能导其留饮,故以为佐。气味相合,上下分消,其湿气得宣通矣。”王氏运用本方的经验是原方中的知母可视热之轻重,在肝胆抑或在脾胃,可易为山栀,还可加各类通络活血祛风药,如鸡血藤、怀牛膝、海风藤等,也常与四妙丸合用。

刘某,男,44岁,某中学教师。腰腿、背部、关节、肌肉疼痛5年,查抗“O”、类风湿因子均为(-),按风湿性肌纤维炎治疗,曾服用“强筋松”、“雷公藤片”及封闭治疗,时轻时重。近因工作劳累,疼痛加重,于1993年6月23日来就诊。除上述部位疼痛外,伴失眠,头晕,口苦,口渴,尿黄,脉弦滑,舌红,苔黄腻。辨证为湿热痹,治以清热除湿通痹,方用当归拈痛汤、四妙丸合方加桑寄生、鸡血藤、威灵仙等,服用8剂后,疼痛明显缓解。第三次复诊,因外感微恶风寒,遂改用蠲痹汤合四妙丸加味,服3剂后疼痛继续好转,惟口苦、口干、尿黄、心烦、睡眠不实、舌红、苔黄、脉弦,于9月4日复诊,复用当归拈痛汤加鸡血藤、海风藤、怀牛膝,连服5剂后疼痛消失,随访半年未复发。

按:笔者治一女性患者,本院职工,多关节红肿热痛,呈游走性,中、西药治疗无明显改善,本次发作较重,右腕关节红肿热痛,触压痛甚,舌红,苔黄腻,脉细弦。辨证属湿热痹,按王氏的经验,治以当归拈痛汤合四妙丸,取怀牛膝引热下行,苡仁米、黄柏清热利湿。服药3剂后红肿热痛明显减轻,又于原方加银花、连翘,服5剂后疼痛完全消失。

六、按青年、中年、老年论治功血病

妇女非行经期阴道不规则流血,来势急、出血量大为崩,来势缓、出血量少、淋漓不尽为漏。

功能性子宫出血属于中医“崩漏”范畴。功血病发病率较高,发病机理复杂,月经周期紊乱,出血淋漓不尽,缠绵难愈,易复发,严重者需作子宫切除,中西医治疗都比较棘手。王氏根据妇女生理、生活特点,结合临床经验,提出中医中药治疗功能性子宫出血应在辨证的基础上,青少年重在补肾,中年人重在治肝,老年人重在健脾胃。

1.青少年重在补肾的原理及治法

《内经》谓女子“二七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女子青春发育期月经是否有规律按时而至,受“天癸”的调节,而天癸形成的先决条件是“肾气盛”,即肾阴、肾阳的充盛和相对平衡。肾阴、肾阳任何一方偏胜偏衰,均可影响天癸的形成;天癸不按期形成和消退,或天癸不足等,直接影响月经的周期性,从而使月经紊乱。肾又为封藏之本,主二阴,肾气不固或是肾阴亏虚、相火妄动,又直接影响月经的量、色、质。精血同源,肾阴亏虚,水不涵木,肝不藏血,也可导致崩漏。因此,对青少年功血重在补肾确实是十分重要的,即使中老年的功血,在调肝健脾的基础上,也应考虑兼以补肾。王氏常用的几种补肾法及其代表方是:

(1)滋补肾阴法:多用于肾阴亏虚,六味地黄汤、二至丸、增液汤。

(2)滋阴降火法:青少年功血多见阴虚火旺,知柏地黄汤、大补阴丸。

(3)滋补肝肾法:肝肾阴虚比较多见,杞菊地黄汤、二至丸。

(4)温补肾气法:肾气不固,肾阳偏虚,青少年比较少见,左右归(丸)、肾气丸。

(5)阴阳双补法:禀赋不足,肾阴、肾阳均虚,但各有偏重,二仙汤,左、右归丸(饮)。张介宾创制左、右归丸(饮)是本着“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的原则,故其方实有阴阳双补之妙,特别是方中血肉有情之品,为补精血、调阴阳的要药,至于附、桂之温而刚燥,可根据病情取舍。

2.中年人重调肝的原理及治法

肝主疏泄,藏血;冲为血海,任主胞胎,二脉起于胞中,联系肝肾。古人谓女子以肝为先天,故肝与冲任参与调节月经。35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每多操劳,稍有不遂,情怀不开;或有隐私,难言于口;房劳太过,生育哺乳,人流手术等,均可损伤冲任,肾精亏虚,水不涵木等等。故中年妇女的功血病与肝的关系最为密切,特别是肝不藏血,肝郁气滞致瘀、化火最多。具体治法,当于前面肝气论治节中求之。

3.老年人重健脾胃的原理及治法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之化源,能统摄血液。《内经》谓女子五七、六七,阳明脉衰少,面焦发白,继而(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内经》又谓人年四十,阴气自半,当然,阳气亦自半,与现代医学上认为从39岁开始,生物学上开始退化衰老是一致的。女子40岁以后在生殖上是“老年”期,月经周期有所变化,经血稀少,逐渐过渡到更年期(近十多年来,妇女更年期有普遍提前的趋势)。《内经》谓阳明脉衰,就是指脾胃已虚弱,气血化源不足。中年妇女既多肝气病,则首先是乘脾犯胃。临床上40岁以后的妇女脾胃病比同一年龄阶段的男性发病率高。脾胃虚损,化源不足,则气不能摄血,肝不能藏血,心无所养,肾无所济,势必影响月经以时下,导致崩漏。因此,老年人(指生殖年龄的后期至更年期)功血重在治脾胃也是很重要的。

王氏治疗老年功血病最常用的是归脾汤、补中益气汤,其它治脾胃法,在治脾胃病经验中求之。

王氏指出,青少年重治肾、中年重治肝、老年重治脾是基本原则,有时需要肾肝、肝脾、脾肾同治;同时要急则治标,来势急,出血量大者,止血为要,不管什么年龄,当治肾则治肾,当治肝则治肝;缓则治本,可运用上述治疗原则。

蒋某某,女17岁,中学生,住化工机械厂宿舍。患“功血”4年余,历经使用黄体酮、睾丸酮及止血剂治疗,能控制出血,但不巩固,15~20天又出血,开始量多,以后淋漓不尽,导致严重贫血(血红蛋白60g/L)。笔者按心脾两虚用归脾汤合二仙汤,兼顾脾肾,止血补虚疗效颇好,服20余剂后,血红蛋白上升到90g/L,惟不能建立正常月经周期,行经时间5~15天不等,量不多,但时止时来,淋漓不尽。改为补肾为主,用左、右归丸方去肉桂加细辛,在不出血时每月服5剂,出血时仍用归脾汤、二仙汤、胶艾四物汤、生化汤等。调治4个月后,月经周期建立(26~35天不等),经量偏少,有腰痛。考虑贫血尚未纠正,可能经量偏少是一种代偿机制,故未予处理。一年后患者已工作,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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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易水学派的继承者和创新者王祖雄》。吴光炯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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