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光教授出身于中医世家,自幼秉骋学,稍长即悬壶乡里,济世活人。后又考入中医高等学府,系统地学习和钻研中西医基础理论,从事中医教学、医疗、科研工作数十年。郭氏学术根基深厚,知识面广,研究涉足领域多,并能将各学科知识融会贯通,提出自己独到的学术见解而有所创新,常发前人之所未发,因而在中医学术发展上取得了较多的建树;且勤于笔耕,著述甚丰,为国内外中医同道所瞩目。冯显逊先生整理本文,对郭氏的学术成就和临床经验进行了系统和全面的阐述,使读者可以从中了解郭氏在中医学发展上的主要贡献,学习到郭氏诊治疾病的主要思路和方法。如郭氏在探索伤寒论六经辨证论治体系中,提出了“病理反应层次”学说;在开掘中医康复学术领域中,提出了“现代中医康复医学”的基本框架;在主张“病证结合”诊疗时,归纳了“病证结合”的4种诊疗形式等,都是非常独到的见解。整理者介绍郭氏临证诊疗时采用的5个步骤,环环相扣,有条不紊,思路十分清晰,令人很受启发。文中介绍名案共7种9案,资料翔实可靠,评析中理论与实践结合,使人清晰地看出郭氏诊疗时的思路与方法,与前面所介绍的学术精华和临证特色部分互相辉映。医论医话4篇,阐述见解亦多用临床实例加以印证,言之有物,值得反复思考、玩味和借鉴。编罢本文,感觉确是受益匪浅,相信读者也会和编者一样有相同的感受吧!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陆游《冬夏读书示子聿》之三
除旧布新,两者皆顺时而行,故无咎。
——《易经》
郭子光,字茂南,1932年12月25日生,四川省重庆市荣昌县人。早年秉承家学,悬壶乡里。1953年结业于西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中医进修学校专修班,1956年考入成都中医学院(现为成都中医药大学)医学系本科,1960年提前毕业从事教学、医疗、科研工作至今。担任过助教、讲师、副教授,1987年被授予教授职称。曾任《成都中医学院学报》常任编辑、各家学说教研室主任,兼任四川省中医学会常务理事、四川省仲景学说研究会主任、院学术委员会委员、院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秘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专家评审组成员、卫生部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教材编审委员会委员、四川省卫生厅科技成果评审委员、成都军区总医院学术顾问等职。郭氏治学严谨,造诣精深,拥有丰富的临证经验,又勇于探索,勤于写作,曾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编著或主编医学专著11种出版问世,还有参与编写出版的著作10多种,有蜀中“多产作家”之称。又因为他在学术上功底厚、涉足领域多、见解独到,是国内外闻名的伤寒专家、各家学说专家、中医养生康复专家。曾多次应日本、韩国等医界邀请东渡讲学、交流,获得好评。1991年被成都市教育委员会评为先进个人,同年,被四川省教育委员会评为优秀教师。1992年,被国务院表彰为对高等教育做出突出贡献者,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现在,他已年过花甲,仍然奋进不息,笔耕不已,除带研究生、为本科生讲课、继续科研、临床工作外,还积极参与国内外的有关学术活动,兼任四川省康复医学会副会长、四川省中医现代化研究会副会长、四川省海外联谊会养生文化研究会主任等职。
郭氏出身于中医世家,幼年攻读之余,其父郭治安即教以诵读祖传之《伤寒歌括》、《温病百言》、《药性六字经》、《验方歌诀》等书,心灵中已立下矢志岐黄之愿。治安先生精习内外方脉,因诊务太忙,积劳而早逝,妻弟廖济安尽得其传。济安先生擅经方、治“暴证”,名噪乡里,门庭若市。郭氏中学肄业,从师济安先生(郭氏之舅父)专攻医学,侍诊两年有余。济安先生精于临床,又品德高尚,凡求诊者不论贵贱,一视同仁,遇赤贫者则送诊施药,是一位把医术与仁术紧密结合的典范,郭氏受益良多。郭氏爱好广泛,求知欲强,除在系统学习中西医学齐头并进外,也是文学和哲学与方法论的爱好者,古今典籍、名著,期刊杂志,无不广泛阅读。他常说:“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只有摘录下来的东西才可靠”。所以,他每读一本书或一本杂志,都要将其中的重要事实、独到见解、名言名喻,摘录在册。他的一大堆笔记本和上万张卡片,就是“读书破万卷”而成。他在临床上白天应诊,晚上必翻阅中西医书籍,弄清当日所见的疑难,对典型的或有体会的病案,必翔实地搜集整理。如此日积月累,有所发现时才动笔著述。他治学严谨,不图虚名,论文、著述等从不假手于人,文字朴实,富有新意与启迪,获得读者好评。他精于医又善文,思维活跃,具有锐敏的洞察能力和综合概括能力,常能从一些事物的萌芽状态,即认识到医学发展之趋势。他的中学老师给他赠书的留言:“为学如逆水行舟,不可一篙放缓”成为他终生治学的信条。
他富于创新和开拓精神,坚持继承的基础上着重发展的方针。早在80年代初期,他著《肺结核病》提出“三因鼎立”学说,形成具有普遍意义的发病公式:
原因+诱因+素因→疾病。截断公式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阻止疾病的发生,指出中医的防治措施具有环环阻截的意义。
这是对中医病因发病学的发挥。1983年,他著《伤寒论汤证新编》,倡“病理反应层次”学说以解释伤寒六经方证,别开生面,使人耳目一新,提高了对伤寒方证的科学性与实用价值的认识。
1986年他编著《中医康复学》,在全国率先开拓中医康复学术领域,填补了空白。1990年,他主编《日本汉方医学精华》,是建国以来系统介绍日本汉方医学特点的唯一专著。他主张“科学无国界,能容则大”。他总结中医学术发展的历史经验,结合临床中所见的无数事实,于1965年2月在《健康报》发表“关键在于提高疗效”一文,提出中医存在“无证可辨”等学术危机问题。此后,1987年,陆续在《光明日报》发表“中医学术历史上三滴突破的启示”;在《中国医药学报》发表“发挥中医临床优势的途径”;在《新中医》发表“略论中医学术发展的历史经验与继续发展的途径”等文章,并以“论中医学术的创新与突破”为题,在北京全国二年中医发展战略会上报告(编入《二年的中国研究资料》第六十集)。指出当一门学科固有的理论不能解释新发现的事实,或不能指导处理新出现的问题的时候,这门学科就处于“学术危机”状态,意味着既是“危险”又是“机会”。任何一门学科都是在不断地克服危机中发展的。10多年来,他密切注视中医克服“无证可辨”等学术危机的发展趋势,直到1992年,在《中医药时代》(现更名《湖南中医药导报》)发表“三种倾向对中医辨证论治体系的影响”;1995年在《山东中医杂志》发表“论中医学术发展的大趋势”等文,敏锐地指出:自然而然出现的“病证结合”诊疗方法,逐步克服“无证可辨”等危机状态的同时,大大地提高了中医的临床疗效,促使传统中医朝现代化方向发展,已是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而中医辨证论治的优势,也只有在“病证结合”的诊疗方法中,才可能得到充分地发挥。与此同时,他主编《现代中医治疗学》巨著(国家“八五”重点医学图书),约请全国各地各科临床专家80余位参与编写。该书以“病证结合”为主线,针对现代医学460多个病种疾病过程中出现的各种临床问题,提出中医辨证的认识和处理,对每一病种指出治疗的目标,以及中医治疗的要点、优点和难点,对中医暂时不能治疗须中西医结合或转手术治疗者,则提出明确的临床指征。该书180万言,总结了时代的新经验、新认识,在宏观辨证与微观辨证相结合的基础上,形成“病证结合”的诊疗体系,在促使中医学与现代自然科学接轨的道路上,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由于该书应合着时代前进的拍节,适应了现代临床需要,1995年出版问世之后,颇获国内外读者的好评。
郭氏热心中医教育事业,30多年来坚持在教学第一线。他讲授中医内科、伤寒论、中医各家学说、中医养生康复等课程,针对不同层次的学生认真组织教学内容,一丝不苟。教学内容充实,富有启发性,列举的事实新颖,论证充分,概括性和逻辑性强,语言丰富,妙喻横生,教学效果普遍反映良好。他注重教书育人,寓德育于智育之中。讲《中医各家学说》时必叙述每位医家的医德事实,指出历代著名医家都是医德高尚者,反复论证医德与医术之间的密切关系。
讲养生康复课时,指出养德、养生无二术,阐明儒、道二家养生的基本观点,虽有一主动、一主静之别,但强调精神生活的优化与物质生活的超越,建设高尚人生,两者毫无二致。养德是养生的基本,这是中医养生学的突出特点。他也是一位积极的教学改革者。他认为提高中医教学质量,以解决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最为重要,目前中医课堂讲授的理论与现代临床实际相距甚远(尤其临床课程),所以改革现有教材的内容是关键。他认为,教材所以要一版一版地不断更新,就是为了不断地反映时代的新经验、新认识、新成就,他认为现有教材太过保守,是一种狭隘的继承观点作怪。以统编教材《中医各家学说》为例,对著名医家的选择止于清代,要求原原本本叙述各个医家的学术思想与成就,拒绝后世对其发挥与发展。例如,张景岳提出“引火归元”法,后世张锡纯在具体运用中有很大的发挥,而现代对这一独特理论有更丰富的积累,可教材中只提到张景岳的见解而已。如此狭隘的继承,不仅看不到发展,还使已经形成系统的一些学说支离破碎,如脾胃学说、气血学说等等。因此,1988年,他主编《中医各家学说》(西南西北片区高等中医院校试用教材),对其内容作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以“全面、系统、独特、实用”为编写方针,精选古今中外著名医家独特的学术经验,系统阐述古今中外的主要学说,其内容都包括后世的发挥与现代研究应用,做到学术观点与临证应用紧密结合,有论有案有方,学以致用。如此,使这门教材由封闭式变为开放式,向深度和广度扩展,面目为之一新,真正起到一门“后期提高性课程”的作用。他认为各家学说应以“学说”为主体,把医家的学术成就与经验分别纳入相关的学说之中,使之更加系统,达到“少而精”。为此,他又主编《中医各家学说》协编教材,推进本课程不断发展。他常引用《孟子·尽心上》所云:“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愧)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三乐也。”故郭氏一生以教书为乐事。
郭氏幼而学,壮而行,医风朴实,临证经验丰富,擅长内科疾病诊治。他承家学而不泥,师古尤重今,紧跟时代步伐前进。在临床上,他以“病证结合”为指导,宏观与微观互参,灵活机巧地运用中医理论,诊治疑难病证,每多创见,常起沉疴,远近闻名。他认为,宏观辨证(指中医四诊所见)与微观辨证(指西医检测所见)是互相补充与参照的关系,前者不能忽视后者,后者不能代替前者。在具体辨治时,宏观与微观如何取舍?如何兼顾?他摸索多年寻找基本规律,认为宏观辨证突出者当以宏观辨证为主论治,微观辨证突出而宏观辨证不明显者当以微观辨证为主论治,两者都突出则并重。例如,无症状性尿石症当以微观辨证为主论治;慢性肾盂肾炎病人,其肾阴虚或肾阳虚突出,尿培养有细菌或无细菌,都当以宏观辨证为主论治;慢性胃炎病人宏观辨证,其肝郁气滞、中焦湿热突出,而微观辨证幽门螺旋菌感染严重,则两者并重而治之,疗效较好。他认为,微观辨证所见,要以中医理论去认识和理解,以中医理论指导遣方用药,在中医辨证论治的范围内,汲取现代研究的发现,这不仅丰富了辨证论治的内涵,也是提高辨证论治疗效水平的途径。以慢性胃炎为例,病人胃脘胀满、疼痛,嗳气,舌苔黄滑而厚,宏观辨证为肝郁气滞、中焦湿热;而此等病人微观辨证多有幽门螺旋菌感染。现代研究证明黄连、槟榔对此种细菌有良好的抑制作用,而中医则认为黄连苦寒,苦以燥湿,寒以清热,槟榔行气消积。于疏肝调气,清化湿热方中,加入这二味药,不仅符合中医辨证论治原理,而且针对性更强,疗效更好。时代不同了,需要不同了,标准更高了。疾病谱在变,疾病传变、转归的机理也在变。例如,仲景描述的太阳表不解,由经入府,有蓄水、蓄血二证,今时就难见到了。不仅如此,古人治病以症状消失为治愈,今天则要求各种检测指标恢复正常才算治愈,标准更高了。
仲景早就批判过“始终顺旧”的思想,要源于古人,又高于古人,不要墨守旧章,刻舟求剑。所以,他用方很灵活,经方时方不拘,往往伤寒法与温病法结合使用,每取良效。他长于内科诸病,其中尤擅心、脑、血管及血液疾病。1986年5月,他应邀东渡参加第37届日本东洋医学会年会,作“寒温结合”治疗心肌炎伴心衰的报告;1992年10月,应日本广岛东洋医学会邀请,作“从肝脾论治血液疾病的经验”的报告;1995年11月,应第8届国际东洋医学学术交流会邀请,作“心律失常的凭脉辨治”经验报告,以及1992年《新中医》发表“寒温结合治疗疑难病症”等文,都体现了他“病证结合”、“寒温结合”、“宏观与微观结合”的一贯临床思路。他常引用《吕氏春秋·察今》的话说:“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也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响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总之,他把毕生的精力与时间都献给了中医事业,力求在继承中发展,在突出特色中创新,其成就是多方面的。然而,他常感叹中医学宝库,就如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所谓“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只有活到老,学到老,干到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