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肖俊逸(1900〜),江西吉安地区医院主任医师。清肠解毒,主用三黄
湿温病的发热是由肠中毒素而来,病变系肠粘膜红肿发炎。肠肿是局部病,发热是全身病。如果病毒不除,则发热不退;肠肿不消则溃烂出血,甚则肠壁穿孔而形成腹膜炎。根据上述病理机制,就必须清除血中毒素和消退肠粘膜的红肿,红肿消退自然不会生疮溃烂,更不会发生肠出血、肠穿孔的危险,治疗必须清肠解毒。
清肠解毒的药物,以苦寒的大黄、黄连、黄芩为主。大黄可以始终服用,一直服至热退苔化为止。若能早期服用,不但可以防止肠出血的危险,还能早日退热,缩短病程。吴又可治主早下,戴北山更推广其义曰:“下不厌早”,确是砺练之谈。有人认为湿温初起,在卫分期,有作寒热,不可用苦寒泻下。须知湿温病的机理在肠胃(胃亦包括肠在内,如《伤寒论》中所说:“胃中有燥矢”之“胃”系指肠而言),初起本无卫分症状,其所以作寒热者,并非有表邪,亦非所谓湿邪外袭,表阳被遏,实由肠肿发炎之故。正如疮痈初起,多有作寒热者,亦非表邪所致。
使用大黄的目的,局部作用是清肠消炎,全身作用是清血解毒,非为攻泻肠中积滞而设。不可认为病人多日未食,无物可泻,因此不用大黄。吴又可说:“应下之证,见下无结粪,以为下之早,或以为不应下,而错投下药。殊不知承气本为逐邪,而非专为结粪设也。如必俟其结粪,则血液为热所馎,变证叠起,是犹酿病贻害,医之过也。况多有溏粪失下,但蒸作极臭,如败酱,如藕泥,临死不结者,但得秽恶一去,邪毒从此而消,脉证从此而退,岂徒孜孜结粪而后行哉?”戴北山也曾说过:“伤寒在下其燥结,时疫(古时湿温亦称时疫)在下其郁热。”湿温便秘及便溏者,不可认为便清者即不可用大黄。吴又可说:“其人平素大便不实,虽胃家热甚,但蒸作极臭,至死不结。应下之证,设引经论‘初硬后清,不可攻’之句,诚为千古之弊”。发热是乃血中毒素作祟,毒素一日不除,则发热一日不退,故大黄须一直服至热退为度。若热虽退而黄苔未化,此是病邪尚未清除,亦须继续服用。否则,必有再燃之虞。本病很易反复,就是这个缘故。
大黄含有鞣酸成分,有收敛和防腐作用,若服至肠炎完全消除的时候,虽用大黄亦不泻下,也就是肠中湿热完全清除的表现。
三黄是本病的基本方,可以配伍枳实、厚朴或青蒿,组成三黄合剂。枳实有行气消胀的功效;厚朴有健胃燥湿,下气宽中之效。据抑菌试验,对伤寒杆菌有较强抑制作用。青蒿苦寒,有清热作用,但非必用之品。若有脘闷嗳气则加芳香化浊如蔻仁、木香等;口渴加花粉、知母、芦根、茅根;阴虚则加生地、玄参、麦冬;正虚则加党参、北芪、当归。
三黄合剂具有清肠解毒,健胃燥湿等作用,可以久服而无流弊,且病人精神食欲日渐好转,恢复期不必另服其他调补剂。证之久服大黄败胃之说,是没有根据的。
化浊渗湿,贻误不浅
有人认为:“化浊渗湿如三仁汤是治疗湿温的正确方法,因为本病一般便溏、脘闷、嗳气者居多,岂能再用大黄?”不知本病的脘闷、嗳气、便溏、舌苔腻浊等症,都系毒邪郁积,肠肿气逆所致,若仅用化浊渗湿之剂,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贻误不浅。陈存仁《湿温伤寒手册》说:“湿温病注重‘湿’字,固是时方派之特长,其实‘湿’者均是宿滞未清,肠肿增甚之故”。化浊渗湿是姑息疗法,只能坐误病机,陷人亡阳下血之变。须知大便溏泻乃是肠中湿热已盛(即肠炎红肿之症),惟其便溏,所以适合三黄苦寒泻下,以祛湿热而解湿毒。
本病有湿热极重,大便1日泻下数10次者,俗叫“漏底伤寒”,此病最为危险。若平日临床经验不足,不但不敢用大黄,即芩连亦不敢用。然“漏底伤寒”来势急暴,若不急用三黄以清肠解毒,燥湿止泻,则很易酿成肠出血、肠穿孔的危险。须重剂追服,每日2剂。但此种处方必须耐心向病家解释清楚,说明“漏底伤寒”是肠子红肿得厉害,所以泻下无度,非用强有力的清肠解毒大黄,不足以止泻。
如:1948年秋曾治李某,男,19岁。患湿温7〜8日,身热稽留不退,腹痛泄泻,日夜无度,口渴,尿赤,舌赤苔黄腻,脉濡滑。此乃湿热过盛,肠之炎肿剧烈,漏底伤寒,亟宜大剂清肠解毒,以防肠出血之危。
处方:
每日2剂追服,连服3日。
复诊:午后热较低,腹痛减轻,便泻减为每日7〜8次。效不更方,再进3剂,每日1剂。
三诊:热呈弛张型,腹已不痛,便溏亦止,每日1次。精神渐复,食欲日增。原方稍减剂量,加青皮、厚朴以和中健胃,再服旬余,始得热退苔化,一切恢复正常。
本例从其身热、口渴、舌赤苔黄等症来看,是热毒甚重,湿邪甚轻,乃气营两燔之证。热邪侵入营分,而气分之邪仍稽留不退。有诸内必形诸外,观其舌赤则肠壁已红赤炎肿,所以腹痛便泻频数,肠有迅速出血之势。故急用银花、丹皮、赤芍以清肠消炎,清血解毒,防其肠溃出血。方药虽仅6味,而效力不凡,一方守服到底,以及每日2剂追服的服法,都值得特别注意,不可忽视。
勿囿西法,随时可下
先哲对于治疗湿温,应下即下,不拘时间。但西法至两周后,须禁泻下,以免增加肠部蠕动充血,促成肠出血的危险。证之中医临床实践,究非事实,这种框框应该彻底破除。本病两周前后,正高热稽留,亦即肠炎红肿最剧烈的时候,此时若不急用大黄泻下,以清肠解毒,那就造成溃烂出血的机会。两周以前既失于下,两周以后又惧怕增加肠管蠕动充血,又不敢下,那么,只有任其肠溃出血,陷于危境。平日治疗本病,除患者正虚外,没有不采用大黄者。有时正虚邪实,必加用大黄者,也必设法辅以扶正之剂配合使用,从不拘泥时间,每获良效。聂云台云:“观各家医案,多言下之即愈,亦有连下三四次而愈者(三四下而愈者,在本病是少见),其不用下药而出血者方书多有之,用下药而致出血者,则各书中无所述,余耳目所见,亦复如是。”聂氏所述,并非虚语。
亡阳下血,误于失下
湿温失下多有亡阳下血之变,因湿热毒邪蕴结肠内,致使肠粘膜红肿溃烂,多在3周后溃烂出血。此时应注意检査大便,若便下稀稠黑粪或光亮色黑的硬便,这是肠出血的征象,不过出血的程度尚轻。若身热未退,舌苔黄或黄黑,此时肠虽出血,但肠中湿热炎肿仍然存在,还须用大黄清热解毒,以防肠管溃烂扩大。若出现心力衰竭,可配入参以强心扶正。苟仅凭理想,而谓肠既红肿溃烂,肠部的安静保护尚不暇,还用大黄以亢进肠的蠕动,而使溃者愈溃,那么,终不免于肠出血或肠穿孔的危候。
不知肠虽出血,而肠的炎热(红肿)尚未停止,此时须防其溃烂扩大,故必用大黄以清肠解毒、防腐生肌,用大黄正所以保护肠膜。只要肠内湿热邪毒彻底清肃,则肠的愈合是非常快的。比如痢疾下脓血,只要湿热清除,则肠溃自愈。痢疾剧者亦必用三黄,乃得速愈。
在临床上发现肠已出血,为人所不能觉察者,其症状神识不清,言语謇涩,身微热,也有体温骤然下降,肢厥脉微者,此乃亡阳下血之候。舌心多有黄黑苔堆积如疮痂,便秘,腹陷(舟腹)有压痛,脉象糊数,此时大便虽秘,但肠内溃烂出血,只要大便一通,即见乌黑血便。如发现上述情况,即当向病家说明,否则,服药后发现血便,必怨用药错误。
湿温病有身冷用重剂大黄而复生者。戴北山谓:“诸病身冷皆阴证,时疫身冷属热证。”也即热深厥亦深。兹举1例以供参考。
族兄秉_,素体强壮,平时嗜酒,1919年患湿温病,淹缠月余,病势日剧,神昏谵语,舌黑起刺,唇焦肢冷,脉伏。死而复苏者数次。1日通体冰冷,惟胸部尚温,目呆脉绝,殓服具陈,邻里相传,咸谓某某已死矣。但自午至酉,胸部犹温。先父认为热厥无疑,若得合理治法尚有生望,止勿急殓。嘱将生石膏末调井水频频灌服。至夜分,忽作呻吟,守护者咸吃一惊。察之,厥回脉起。缘病前有房事,族兄嫂未以告,心中常存夹阴伤寒之想,方中大黄皆秘密取出不用,有时或抓出半数。后以服石膏而肢冷复温,脉绝复起,始悔前此窃取大黄之误,遂将前情据实以告。嗣告每剂中之大黄,竟用至四两之多,人咸咋舌。计共服大黄数斤,病始痊愈。
通便排血当以扶正并重
治疗的方法,当采用扶正开窍(强心醒脑)、清肠解毒复合疗法。扶正可用人参和六神丸,开窍则以紫雪丹或至宝丹为最妙,至于清肠解毒非三黄莫属。此时扶正固为要着,但肠中停留的毒血必须趁早排泄,以免侵蚀健康肠壁。诚以腐不去新不生,且毒血停留肠间,尤易自家中毒(神昏谵妄),故通便排血当与扶正并重。大黄不必考虑其泻下耗损正气(即衰弱心脏)。至于人参尽管放胆使用,不可为苔之黄黑而踌躇,须知苔虽黄黑,可是正气已因肠出血而陷衰弱之境,有立刻虚脱(亡阳)的危险。况人参配于清肠剂中,尤不需顾虑。大黄6g足够,只取其缓下而已。服后若得便通血泻,则不必再用大黄;清肠防腐,芩连已足胜任。此时清血解毒,银花、地榆也是要药。若舌黑无津,西洋参、阿胶和增液汤,亦必选用。脉细气虚加参芪,以助长肠壁生肌。
本病有出血过多,立呈神昏鼻煽,呼吸困难,脉微欲绝,冷汗肢厥亡阳者。此时宜急用回阳固脱止血疗法,纵有它症亦当缓议。
处方:
或用黄土汤加人参、黄芪,大剂追服。若汤剂一时配制不及,可先用六神丸30粒一次化服,亦可暂时强力救脱。
若腹痛下血水者,急用托里解毒剂。药用:
在临床上曾见本病出血后,服一二剂扶正止血药即从此痊愈。这是因为湿挟毒邪都从肠血一泻而净,当此出血之际,若能用药扶持正气(维持心力),得以度过虚脱关头,即可逐渐恢复健康。
湿热深伏必须守法守方
本病湿热久稽,病邪深入,非短期泻下所能痊愈,必须有坚强识力,守法守方,才能大功竟成。1947年夏,吉安市1小孩患病近1月,久医未效。高热稽留不退,狂妄谵语,舌黑脉糊,病情危笃,诊为肠伤寒。治疗以清肠泄热,经服三黄合剂30余日(初治时1日2剂),始热退苔化而愈。
又如1947年秋,治刘某,教师。在吉安市患湿温病,嗣因病危,前医宣告不治,乃抬归水东乡村,人已昏迷,舌卷语謇,苔黄黑。经服三黄合剂加减,共3月余,始热退苔化体健。
举此2例,藉明湿温之淹缠有如是之久者。此等病证,医者诊断既确,就必须大胆守法守方。若畏大黄之久泻,三四下即止,则不能达到痊愈希望。今2例守方久服,不仅三四下而是数十下,以至百余下,始获全治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