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陈朗清（1899〜1991），江苏已故名医。先师擅长治疗温病，推崇叶天士、吴鞠通、薛生白、王孟英，以诸家学说融为一体，指出：“卫气营血的证候分类，实际包涵着三焦辨证的基本内容”，强调“以卫气营血为纲，结合三焦所属脏腑的病理变化审证用药。”先师认为，温病热变最速，务在早防早治，抓住时机，恰当处理，达邪外出，以冀阻断内传。凡邪在卫分治宜开泄肺卫，透汗达邪，热势不甚常用葱豉汤加入牛蒡子、薄荷、杏仁、桔梗、甘草、炒蒌皮之属，宣疏肺卫，辛平解表；若卫分表热显著者，用药侧重凉散，以桑菊饮、银翘散随证加减。至于气分初热，身热口渴，心烦懊憹，常用栀豉汤加蒌皮、黄芩、连翘、银花、芦根、竹叶等随证加减，如用寒凉重剂，反过病所。若邪初入营，见有舌红绛而兼有黄白苔垢者，乃邪虽入营，气分之邪未罢的表现，治宜透热转气，导邪外达，以双交散（鲜生地、淡豆豉）为主方随证加味，确属透热转气较为理想的方药。
先师还指出：温病变证，大多由失治、误治而来，因此用药以稳、狠、准为原则。所谓“稳”，指温病初期，贵在早治，药宜轻灵，忌用辛温发汗，更忌寒凉遏伏，谨防药过病所，使风从表解，热从汗泄，轻可去实，每收佳效；所谓“狠”，指温病中期，热甚灼津，当清气分无形之热，涤肠中有形之垢，用药宜猛，不可姑息养奸，清热保津，用之得当，收效甚捷；所谓“准”，指在整个温病过程中，必须把握病机，辨清兼夹证候，辨证明，始能用药准。
一、春温误治，神昏厥逆
郭某，男性，25岁。务农为业，形伟体强。于1937年春三月患温病，始属恶寒发热，头痛身疼，医投荆防羌独等辛温发表之剂，汗出淋滴而身热更炽，心烦口渴，改用生地、麦冬、知母、石斛等药，渐致神识昏蒙。病延旬日，竟至神志昏愦。急延家父往诊。患者神昏不语，牙关紧闭，手足逆冷，而胸腹灼热，诊脉举之若无，重按则沉实有力，撬齿察舌，苔黑而干。示余曰：“此证乃伏邪温病，新感触发，一误于辛温助阳，再误于滋腻恋邪，以致邪热深陷，内闭心包，阴阳格拒，营卫不通，乃热深厥深之候也。”当即立方，先以银花露调灌紫雪丹4g，继服清营泄热，透邪外达煎剂，药用：淡豆豉、鲜生地、带心连翘、银花、生石膏、知母、川贝母、玄参、朱染石菖蒲、广郁金、活水芦根、竹叶卷心等。翌日复诊，神志转清，四肢转温，但壮热烦渴，躁扰不宁，苔仍干黑无润，舌尖红绛起刺，脉弦滑数，右寸尤为洪大。病邪虽有外达之机，气阴伤残之象已著，虽有转机，未入坦途，改用人参白虎汤加味。药用：西洋参、生石膏、知母、川贝母、玄参、淮山药、天花粉、鲜石斛、川水连、带心连翘、甘草、鲜生地、竹叶卷心、活水芦根等，另以雪梨汁频饮。服药两剂，热渴均减，神志亦爽，舌润津回，黑苔亦退。继以原方去川连、连翘，加麦冬、竹沥、半夏；西洋参易北沙参。又服3剂，诸恙递减，脉静神安，唯余热未清，胃纳不馨，倦乏无力，投以养阴醒胃之剂，调理匝月始痊。
余对此证传变如此之速，而治验如此昭著，请示家父，其理安在？答曰：“春温伏邪，新感诱发之证，起病之初，颇与伤寒相似，但必满面垢光，胸次窒闷，苔虽白薄，舌必红绛，治宜辛凉清解，达邪外出。叶天士云：‘若因新感外受，引动在里伏热，必先辛凉以解新邪，继进苦寒以清里热’，实为治法之正鹄。此证由于辨治失误，以致神昏厥逆，病入险境，所幸年轻体实，仅厥不痉，肝风未动，故从热深厥深论治，清心开窍，泄热透邪，迅茯神清厥回之效。汝临证时，对于外感热病，首宜分清寒温异邪，更须熟谙传变规律，在治疗上切记掌握透邪二字，尤为紧要。”
二、温病蓄血，神志如狂
袁某，男性，38岁，住掘港镇。1937年冬患热病。始属恶寒发热，头痛身疼，继之但热不寒，入夜尤甚，神情烦乱，延医叠进辛凉清解，病势不减。病至旬日，神志如狂，哭笑无常，医用至宝丹、紫雪丹等清心开窍，亦无寸效。乃邀家父诊之。脉象沉实有力，舌色深绛，苔焦黑而厚，按其少腹硬满，询知大便闭结，小便自利。断为邪入血分，热瘀搏结，血蓄下焦之候。拟方清热通下，凉血逐瘀。药用：犀角尖、生地黄、赤芍、丹皮、生大黄、桃仁、元明粉、当归、生甘草等。药后腑行紫污如泥，极其臭秽，妄言哭笑已止，汗出热减，诸恙悉平，惟感倦乏殊甚，口干咽燥，苔仍灰黑少津，脉转弦细而数。此乃热结伤津，阴液受劫，改用玄参、生地、天麦冬、北沙参、生白芍、鲜石斛、川水连、生甘草、鲜藕汁等养阴生津，以清余热。服药3帖，舌润津回，灰黑之苔渐退，脉静身凉，思饥欲食。病势已人坦途，继以益胃和阴以善其后，调理两周而康复。
余读《伤寒论》下焦蓄血一节，不少注家均谓太阳病邪热在经不解，随经入腑，血蓄膀胱，而通瘀攻下，则属急下肠中瘀热之法，甚是费解，家父指示曰：血结下焦，《伤寒论》太阳、阳明两篇均有记载，所谓下焦，乃泛指少腹部位，并非膀胱，前人已有论述，吴又可更明确指出：“胃实失下，邪热久羁，无由以泄，血与热搏，而为蓄血。”吴鞠通亦云：“下焦蓄血，小便自利，非膀胱气闭。”所以俞根初以仲景桃仁承气汤去桂枝，合犀角地黄汤、失笑散为一方，列为急下肠中瘀热法。此证乃温热之邪，由气入血，热与血结，蓄于下焦，脉证较为典型，故仿俞氏方加减而收立竿见影之效。
三、温热酿痰，内蒙清窍
1938年，余已开业，曾治王姓商人，年逾不惑，患湿温证，起病一周，始则发热无汗，形寒肢痹，胸痞不渴，投以藿香正气散加减。药后汗出而热不退，入夜神志如蒙，时时谵语，苔转黄腻，脉滑而数，其病邪内陷，改用清中汤加至宝丹。连服两剂，身热仍炽，神志时明时昧，回禀家父，求其往诊。视其苔黄垢腻，舌虽红而不绛，时或谵语，但问话则对答如常，自诉胸脘窒塞异常，口渴而喜热饮，训余曰：此证乃系湿热郁遏，酿蒸痰浊，内蒙清窍，神机为之弥漫，与热入心包之高热神昏，不可同日而语。病在气分，何得妄投清心开窍？尚未引邪内陷，亦云幸矣。宜多阅读温病专书及前人医案实录，自可领悟。当即处方，从清宣湿热、豁痰泄浊立法，药用：白蔻仁、杏仁、生苡仁、朱染滑石、石菖蒲、广郁金、炒香豉、焦山栀、带心连翘、生枳实、淡竹沥、玉枢丹等。服药两剂，神识转为爽朗，肌热略减，汗出粘手，颈胸白㾦已见，口渴不思多饮，苔黄厚腻，脉濡滑数。再予前方去玉枢丹、豆豉，加川水连、全瓜蒌。又服两剂，汗出溱溱，热已挫降，腑行甚畅，胸腹白㾦透达，晶莹饱满，痰浊已得下达，湿热亦有出路。续予三仁汤加减，调治一周，身热退净，白㾦渐回，胸闷已开，思饥能寐。仍投芳香淡化，以清余氛。嘱其避风寒，慎饮食，又旬日停药而愈。诊余之暇，温读张聿青治张姓湿温一案，与此证大体相似，其证发热经旬，神志不清，曾用羚角、紫雪之类，未见效机，先生以开展气化，轻描淡写，服二剂即有松机，先后七诊而愈。进一步认识到湿温证湿重于热，酿生痰浊，弥漫三焦，蒙蔽清窍之神志时明时昧，与温邪入营，内陷心包之神昏谵妄或昏愦不语，确有宵壤之别。通过家父治愈此证，印象更为深刻。1949年余旅通开业，治南门望仙桥张某之妻，患湿温，湿热酿痰，神志昏蒙，前医亦从热入心包论治，病热日进，改延余诊，运用菖蒲郁金汤加减，清热化湿，豁痰开窍，应手取效，录之可以互证。
（陈继明陈幼清陈革金群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