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余无言（1900〜1963），中国中医研究院名中医。先父余无言先生，一贯重视探研仲景学说，以擅用经方著称，而被目之为“经方派”。其诊治伤寒，尤长于因证立方。
一、夏令伤寒
秦某，女，41岁。于1942年6月下旬求诊。自诉日前看电影，为影院冷气所逼，归途复受风寒。其症始觉身微凉，继则恶寒甚，4小时后，憎寒壮热，头项强痛，体疼骨楚，周身无汗，脉浮而紧，微有恶心及上气。此为太阳伤寒，乃处以麻黄汤加葛根、藿香方。
令其依法服用。配方后，患者之邻有稍知药性者谓：“六月不可服麻黄，即使服之亦只能三分之一，请勿孟浪。”秦从其言，服后微汗，旋又复热而无汗。次日复诊，先父颇讶之。再三质询，乃以实告，遂谢以不敏。其后，患者延他医治之无效。至第三日，仍挽先父往治，并深致歉意。观其证虽未变，而较有烦躁意。因将原方去藿香，加生石膏15g。药后，一剂而汗出，热退，神安。后为之清理余邪，微和其大便，诸证悉痊。
二、夏月伤寒，里热烦躁证
邓某，男，20余岁。身体素壮，值7月间酷暑难当，晚间当门而风纳凉，午夜梦酣，渐转凉爽。至夜半2时左右，觉寒而醒，人室就寝。俄而寒热大作，头痛骨疼，壮热41℃，无汗，渐至烦躁不安，目赤口干，气促而喘。先父鉴于患者夏月伤寒，有速化烦躁之见证，以大青龙汤去大枣，加竹叶治之。
煎服后不久，烦躁更甚，一家惶恐，强自镇静，不到半小时而汗微出，愈出愈畅，内衣尽湿，被里受湮亦湿。汗出汗止，前后共约1小时40分钟，高热退，诸症爽然若失。后处以清余邪兼以通便之方而愈。
据先父临证经验，伤寒以麻黄汤证居多，小青龙汤证次之，而大青龙汤证则较少。他认为立方遣药总的原则应不避季令寒温，“有是病，用是药”。此两案均发于盛暑，前案为麻黄汤证，以其热甚兼有恶心等症，故加葛根、藿香。后案以其伤寒兼里热烦躁，属大青龙汤证。此方用桂枝、麻黄各12g，石膏120g、……，疏方后，药肆不敢照配，先父于方笺上增写“此方由本医师完全负责，与药店无涉”，始予配剂。此数药用量（以患者质壮，病势重），显示先父运用经方的胆识过人之处。
三、冬令伤寒
邓某，男，年近50岁。于1940年冬月中旬重感寒邪，寒热并作。延医治之无效，改延先父与诊。察其恶寒高热，虽重衾叠被，而犹啬啬不已；头痛项强，腰脊疼痛，四肢骨节亦然；无汗，切脉浮紧，此冬月正伤寒也。治以麻黄汤加羌活、白芷。由于煎药不如法，病势不衰。复诊时仍用前方，详告煎服法，终获汗解。后以调理方2剂病除。
四、冬令伤寒液少证
杨某，男，年40余岁。胃素虚弱，体质不强，久有大便燥结，表里津不足，非盛夏则皮肤无汗，至严冬则溺次频多。1949年冬月下旬，忽患伤寒，始则嗇啬恶寒，七八小时后寒热并作，头项强痛，肩背腰臀及四肢手足关节均感痠楚，而独皮肤无汗，气息微喘，稍有恶心。此冬月正伤寒，当用仲景麻黄汤法。然而患者平素津液匮乏，麻黄总嫌太峻，先父改用桂枝麻黄各半汤：
服如桂枝汤法（即服药后，俟微汗之时，再啜热粥一小碗，使微汗缓缓外透，不可令如水淋漓）。药后，周身絷絷微汗出，喝粥一碗，微汗先后达3.小时，寒热渐退，身疼立瘳。晚间续服2剂，其病爽然若失。次日复诊，见舌苔微腻，大便数日未行，以小量小承气汤煎服，下燥黑粪数枚，夹以溏粘状便。旋即停服，表里均和而痊。
冬月正伤寒，用仲景麻黄汤法，效如桴鼓。我在1964年去河南许昌参加社教运动，冬令曾治两例较典型的伤寒病证，一例用麻黄汤原方，一例以其发热恶寒、头痛以巅顶部为尤甚，加用藁本10g，两例均以2剂治愈。先父治邓某案，疏方麻黄汤加羌活、白芷。由于煎服未如法，影响效验，遂重予指导煎服（方药置药罐中，生水浸泡半小时许，然后以慢火煎，渐至于沸；约又20分钟，药汤已浓，其色深黄而带棕色，离火2分钟，过滤药汁与服）告痊。治杨某案，结合患者体质的津液不足及伤寒兼证所见，先以桂麻各半汤主治，热退症除，再以小承气汤微下而安。此属“先表后里”治法。然此案前后所用二方，先父尤注意其小承气汤的用量：大黄、川朴各6g，炒枳实7.5g。是为“小其制”。先父尝云：“用仲景治伤寒方，要在辨证确切，并当审视患者之体质及兼症，以决定是否用原方或加减化裁与服。再者，煎服法易为医生、患者所忽略，是故‘方’与‘法’的合理应用是学习仲景著述的重要环节之一”。
五、伤寒谵狂、蓄血证
刘某，男，32岁。1959年10月初病伤寒，憎寒壮热，头痛如破。前医治以九味羌活汤加减，服后未见寸功。3日后，热势仍盛（39.8℃），薄暮有谵狂、妄笑见证，肢体厥冷，面掌心有汗。改延先父往诊。切脉沉实而滑，苔薄黄、微腻，口渴引饮，便结数日，小腹胀痛、微满、拒按。先父诊为伤寒，中焦阳明热盛，下焦瘀热蓄血。治以桃仁承气汤加石膏、黄连、石斛方。
服后下血粘便颇多；3剂后，热退症缓，谵狂、妄笑均止。惟尚有低热（37.4℃），心中略有懊憹、频烦，以轻剂栀子豉汤治之2日，病获痊愈。
此证初治不如法。伤寒热甚自中焦而转延下焦，并见蓄血之征。病属阳胜火极，胃腑热炽，故有壮热、渴饮等见证；下焦热甚血菀，乃现谵狂、妄笑等症，热深厥深，遂有肢体厥逆。“亢则害，承乃制”，方以加味桃仁承气汤清其胃热，下其下焦蓄血，治重“热”、“瘀”二字，兼以濡养胃津。后用栀子豉汤者，因无可下之证，而微现烦热、懊憹，当续予泄热透邪，靖其余氛。
六、少阳兼表，太少合病
樊某，女，71岁。初诊于1962年春，自诉一周前受风寒后，始觉恶寒，发热，头痛，体痛，自服感冒成药数种（发汗及微下），均未获效。5天后，头痛、体痛虽除，但症现低热，寒热往来，头汗出，微恶寒，手足逆冷，胸胁痞满，心下微烦，食纳减半，口微渴，大便干结，3日未解，小便不利。请先父往诊，脉微弦，苔薄白，咽微红。结合证脉，诊为太阳、少阳合病。治以柴胡桂枝干姜汤加桔梗方。
4剂而愈。
此例属太少合病，以表证更为突出。张仲景曰：“伤寒五六日，已发汗而复下之，胸胁满、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此为未解也。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先父所治此例的病史、证候，与此条基本相合。他在《伤寒论新义》中将此条归入“少阳兼表证治法”之一，其病理、病机及证候，明示邪在半表半里之间，兼有太阳表证。“但头汗出”为津液不足，阳虚于上；患者渴而无呕吐之征，则知非里热。成无己指出：柴胡桂枝干姜汤有“解表里之邪，复津液而助阳”之效。先父指出，此例有咽痛、微红，乃热结于阳明之通道，须防其传入于胃，故加桔梗，合方中之黄芩、生甘草以清热利咽。关于此方之干姜，先父认为用量宜小，因须防伤寒日久有化燥之势。经方因有天花粉、黄芩润燥清热，于干姜亦起制约作用。方药组成的综合功能，体现了仲景制方之妙，配伍之精。故临证当用干姜时，似不必过于踌躇。
《伤寒论》以承气汤治疗阳明腑证，余氏根据辨证施治的原则，随症化裁，治疗秋温、湿温夹食、食中、妇人产后热病、呃逆、春温、寒结腹痛等病，均取得满意的效果。如秋温发热，患者口干齿燥，大便旬日不解，满腹皆痛，按之如石，时有谵语，形体壮实，脉实有力，舌苔焦黄，治以大承气汤加青皮、莱菔子，重剂大泻。湿温高热自汗，谵语烦躁，气闷胸痞，心腹满痛，舌苔湿润腻黄，以清凉承气汤（生石膏、葛根、连翘、天花粉、全瓜蒌、飞滑石、大黄、玄明粉、厚朴、炒枳实）加紫苏霜，攻之而愈。一青年暑天连食冷饮，又加饱食油炸蛋饭后，忽然昏糊不语，身体四肢如常，不厥不热，惟脘口颇为满硬，诊为食中。以大承气汤加瓜蒌、干姜温通脾胃之阳，大便两次后病者旋即清醒。妇人产后久热不退，面绯目赤，口唇燥裂，烦躁不安，时或谵语，脘口拒按，大便不通，小溲短赤，胸部红疹隐而不透，已见呃逆，舌苔焦腻而环边紫绛，以白虎承气增液法加减（生石膏、肥知母、炒粳米、大黄、玄明粉、鲜石斛、鲜生地、天花粉、麦冬、黄芩、山栀、麦冬、鲜芦根、生梨汁），有使热减呃止，神清便通之效。哕逆兼有便闭者，以调胃承气汤加柴胡、郁金、焦白术、鸡内金，一剂便利而哕止。春温邪热入于营血，痰火发狂，身有癍点，色紫黑，肌肤炙手，发狂乱走，治以豁痰承气汤，即大承气汤去厚朴，加瓜蒌、石膏、葛根、黄连、连翘、胆南星、石菖蒲，以清热豁痰开窍。下后肤有微汗，狂态大减。寒滞腹痛，症见满腹疼痛拒按，痛无一处，手足发厥，渐渐肢冷，口唇发青，大便3日不通，脉沉实有力，以大承气汤加桂枝、瓜蒌霜、焦楂肉、姜半夏，下后痛止而肢温。
陈氏，于秋八月间忽患温病，四五日后即见化燥，口干齿垢，舌腻唇焦，神昏谵语。阳明实热之证也。医用银翘、桑菊合栀豉之类治之，再剂不效。盖证重药轻，车薪杯水，其何能济？如此延及旬日而险象环生，如撮空捻指、循衣摸床、直视等，十恶之证已见其五。他如谵语渐变郑声，舌燥终至断津。细加诊察，烦躁与昏沉互见，重按胸腹能知皱眉，小便赤涩而短。饮之以西瓜汁，注之以葡萄糖，灌之以白虎承气增液法方。
药后不到3小时，自觉腹内雷鸣，连解大便4次，初为燥屎，继为粘稠之黑粪，如酱如胶，挑之成带状。翌晨神清病减，终以竹叶石膏合凉膈散清除余邪而安。
（余瀛鳌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