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对脾胃学的研究,代表作有与李聪甫老先生合着的《脾胃论注释》、《金元四大医家学术思想之研究》,近年融汇自己临床心得所著的《脾胃论真诠》,有学者评价为“开建国以来研究脾胃学之先河”。现代学者符友丰氏认为他的“脾胃学说经典性研究卓有成效”(均见《中国中医药报》1995年4月10日)。
一、提出把握脾胃学应用的四条基本要求
刘氏研究脾胃学十分重视临床运用,认为要把握好脾胃应用的基本原则,才能更好运用于临床。对此他提出必须注重的四个方面。
1.应重视脾胃的盛衰
刘氏素来主张:治病必须治人,注意人的素质,治人必须重视脾胃的盛衰,因为脾胃居人体之中,主饮食水谷之纳运,是供给人体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的“内燃机”,是维护生命活动的重要条件。《灵枢·五味篇》云:“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就是这个意思,“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灵枢·决气篇》),“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灵枢·营卫生会篇》),“五脏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脏之本”(《素问·玉机真藏论》),均反映了脾胃对人体饮食营养消化吸收敷布的作用,是维护脏腑功能,生成气血、津液的奉身养神的首要因素。故有“得谷者昌,失谷者亡”的经旨。
刘氏认为:中医所说的脾胃是一个高度概括的功能概念,除了消化系统外,还涉及到许多全身性功能范畴,如调节、代谢、免疫等;脾胃不仅是热能动力的源泉,而且是提高疗效,增强抗病能力和促进机体康复的重要因素。因为“脾禀气于胃而灌溉四旁”,“人生而有形,先天之精气,唯赖后天水谷之充养,脾胃一虚,四脏皆无生气”。故有“百病不已,宜从中治”之说。
唐·孙思邈云:“五脏不足,调于胃”。东垣云:“其治肝、心、肺、肾,有余不足,或补或泻,唯益脾胃之药为切”。这是治疗内伤杂病的要法,实为金针暗度之名言。
但脾胃各有阴阳,东垣所言,重在健运脾阳多用温燥升提。刘氏认为饮食进入机体,必须经过胃的消磨腐熟,脾的吸收运化,才能发挥营养脏腑、百骸、五官、九窍的作用,所谓“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脾喜刚燥,胃喜柔润”,即是根据此生理特性而确定的治法。胃阴之说虽完善于叶天士,但刘完素已开其先河,如论“土为万物之母,水为万物之源,……地干而无水湿之性,则万物根本不润而枝叶衰矣”,“故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受气皆在脾胃,土湿润而已。”所以刘氏在调整脾胃用药中强调,凡脾胃湿胜者,宜温燥之药以去其湿,脾胃干涸者,宜清润之品以润其燥,语云:“太潦物不生,太旱物亦不生,”除湿润燥,而使土气得其平,此乃用药之关键。
为什么要重视脾胃的盛衰?刘氏认为:一是“土为万物之母;”二是脾胃是一切活动的原动力;三是增强脾胃,有预防疾病,提高免疫力的作用。此诚为临床实践有得之言。
2.辨清内伤外感
在运用脾胃学中,应注意辨清内伤、外感。刘氏指出:“东垣在实践中,应用《内经》‘阴虚则生内热’的原理,又理解到《内经》‘劳者温之,损者温(益)之’是温养之温,非温热之温。故发明‘甘温除热法’,创治内伤发热之制剂补中益气汤,并写出《内外伤辨惑论》以严内外之别。但事实上常遇到外感中有内伤,如《伤寒论》:‘伤寒解后,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又内伤中有外感,如《伤寒论》:‘伤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烦者,小建中汤主之。’”刘氏所举之例,说明内伤外感,在辨证上可以分析,在处方用药上可以综合。关键在于辨清内伤外感。
3.知机审情、多向调节
刘氏认为东垣的脾胃学特点是:知机审情,多向调节。如东垣的代表方剂补中益气汤药8味,当归补血汤药2味,而清暑益气汤药15味,清燥汤药18味。后人评其药味多而用量少,组方似乎庞杂,其故何在?刘氏认为:这决不是无师之智,仲景《太阳篇》中的干姜甘草汤、芍药甘草汤,药只2味,而《厥阴篇》中的麻黄升麻汤,药14味,分五个层次,五个药组,集寒、热、温、凉、升、发、补、泻于一方。刘氏在论治疑难病中,根据其双向性病理反应的性质、部位、层次及趋势的差异,配伍具有双向调节作用的复方,即姜春华氏之言“病性的多向交叉,用药就得多向调节”。常滋阴、助阳同用,或益气、活血并施,或温补、清泄结合,或升清、降浊并行,以纠正疾病双向性病理反应,使失衡的机体恢复动态平衡。如刘氏治汪某,男,44岁,患慢性舌炎,反复发作,服药未见疗效。症见舌红如柿,无苔垢,上腭溃疡满布,自诉口鼻经常现火,渴饮温水,盐汤刺激舌面作痛,因进食困难,头晕失眠,双下肢如踏冷雪中,小便多,脉细。辨证属肾虚火浮,治从补益肾气,引火归元。方用:生地、熟地、怀山、枣皮、丹皮、茯苓、泽泻、菟丝子、牛膝、附片(用此以双足冷感为据)、炙甘草、芡实、金樱。每日1剂,共服28剂后症状消失。舌质已淡红,薄白润苔满布,进食吞咽无阻。剖析此例,患者肾阴、阳皆亏,理法方药颇费心思,非大剂辛温燥热,或苦寒滋阴方药所宜。刘氏以群队甘温滋润、炉中覆灰、柔剂养阳之法,使“温之则浮焰自熄,养之则虚火自除”,共同组成阴阳并补、双向调节之剂,不伤脾胃而达到治疗目的。
4.师古不泥、药随病变
刘氏非常赞赏“东垣治痞,消食强胃,在他的老师张元素用仲景枳术汤加荷叶烧饭制成枳术丸的基础上,按辨证论治的精神,制出4个子系统枳术丸,既继承又发展了前人的学术思想,为后人演变为消食助化的‘焦三仙’导开先路。正如朱丹溪云:‘用古方治今病’,主张‘药随病变,病随药愈’。即‘具体地分析具体情况’,这是前人在医疗实践中符合辩证法的思想反映。”刘氏在调脾胃、助运化的学术思想基础上,根据人的素质及病的主要特征,辩证地结合益气活血,养阴温阳。此即先哲所言“小病治气血,大病治阴阳”之义。常用化瘀通络的虫类药,如:水蛭、地龙、蜈蚣、全蝎、僵虫、壁虎、蛞蝓、鼠妇之类;以及藤类药,如:常青藤、鸡矢藤、鸡血藤、夜交藤、银花藤、钩藤、爬壁藤等。因为人的血脉经络是用药的载体,若载体畅通无阻则事半功倍。此外,虽寻常运用之药品,亦于剂量、炮制、气味和合等特别注意(如水蛭气味腥臭易慝胃作恶,即伍以少量肉桂,既芳香制秽,亦以性温中和水蛭的咸寒)。至于大苦、大寒、大辛、大热,有毒之品,则运用更为慎重,若需从权而用,则病退即减,恐其“久而增气”。
二、概括脾胃学应用的四条机理
刘氏认为,脾胃学说的临床应用,远远超出了西医消化系统病症的范围。这是因为:
1.脾胃为后天之本,其饮食营养的纳运,不仅是热能动力的源泉,而且是提高和巩固疗效、增强抗病能力和促进机体康复的重要因素;2.脾胃居五脏之中,脾胃功能障碍可以影响其他脏腑功能的正常运转,而其他脏腑疾病也往往影响脾胃的纳运,所以脾胃在五脏六腑中显得十分重要;3.中医对一切病后调整,都着眼于脾胃。“形气不足者调以甘药”,“久病不已,宜从中治”;4.口服给药,脾胃为第一关,通过脾胃而达到病所,以发挥疗效,就必须考虑到脾胃能否“胜药”,必须时时维护胃气,胃气一败,百病难治。
基于以上四点,刘氏认为:要从内外环境的变化,针对其有关脾胃“寒热温凉”的病因,所谓“寒热温凉则逆之”,此治病的正治法也;辨析其有关脾胃“升降浮沉”的病机,所谓“升降浮沉则顺之”此治人的调节法也。所以刘氏强调:不论是正治其寒热温凉,调节其浮沉升降,关键在于重视人体的机能活动,所谓“治病必治人”,治人在于权衡阴阳,注重素质,特别是脾胃盛衰与其思想状态。此脾胃学真谛之所在,亦即治而不治,不治而治的微妙机理所在。
三、论述脾胃学与其他脏腑的关系
由于脾胃与五脏六腑的关系十分密切,故脾胃学适应范围也十分广泛。刘氏认为:可以从脾胃学与脏腑证治的关系予以探讨。孙思邈云:“五脏不足,调于胃”(《千金要方·脾胃》)。东垣著《脾胃论》,论证了脾胃虚实相互转化的关系,特别强调“人以胃气为本。”刘氏认为:东垣《脾胃论·脾胃胜衰论》所概括的脾胃与心、肺、肝、肾四脏相关的发病机理有指导临床的积极意义。刘氏从实践经验中提出治则20个字。即:治肺宜温、宣、清、润;治心宜开、通、化、养;治脾宜升、降、健、运;治肝宜疏、达、平、调;治肾宜滋、填、温、纳。
刘氏阐发肺与脾胃关系时指出:肺主气,肺气有赖于脾气散精而脾又需肺气宣发,则水谷精微敷布于全身。若脾失健运,则湿气凝聚化为痰饮,上逆犯肺,以致肺失肃降而咳喘,所以有“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之说。在治疗上刘氏认为:用药之关键,在于不是见咳止咳、见痰化痰,而是重在根本,按标本先后,从健脾助化入手,“执中央以运四旁”,用整体疗法改善局部。
刘氏在阐发心与脾胃的关系时指出:心主血、脾统血,脾气健运,气血生化之源充足,则心血充盈,体健神旺;若脾虚不健,生化之源不足,则心失所养,而呈现心悸、健忘、记忆衰退;或因脾虚不能统血而心无所主,导致血不循经而产生各种出血疾患。更重要的是“心主血脉”。历代医家认为:脉资生于胃,其根在肾,以脉动在于心阳,脉所以动在于肾气,食前脉衰,饭后脉旺,更与胃气有关。
刘氏在阐发脾与胃的关系时指出:叶天士认为纳食主胃,胃宜降则和。运化主脾,脾宜升则健。能食不能消,病在疲;能消不能食,病在胃。所以叶氏制养胃汤以补东垣之不逮,对不欲进食的病人要作具体分析,如舌红少苔,口干便结,心烦失眠,属胃阴虚损无疑,用叶氏养胃汤:玉竹、沙参、石斛、麦冬、生地、甘草等加生北山楂,养胃生津,则胃气和,食纳增,卧亦安矣。《素问·逆调论》云:“胃不和则卧不安。”予半夏秫米汤其卧立至,此和中降逆,协调阴阳之效也。又如“脏躁悲伤欲哭”而不得卧,用甘麦大枣汤,甘平以缓中和脾胃,从而达到静脑安神之效。
刘氏对于脾胃与肝之关系认识中,强调“肝主疏泄”,“木喜条达”,“肝病传脾”,这些寓有规律性的东西。如肝硬化腹水,即有腹胀大静脉曲张、淋溲便难、尿黄等见症。肝郁脾虚则纳少运迟,“肝为罢极之本”,则肢瘦乏力。“肝病传脾”虚则能受,实则能传,不治其虚,安问其余。
因此,用六君子汤以健脾,加丹参、灵脂、蒲黄活血化瘀,楮实子、刘寄奴、隔山消、白芍、木、半边莲以疏肝利水,麦芽、鸡金以助消化……。以治肝硬化腹水之经验。
脾主运化,肝主疏泄,脾得肝之疏泄,则升降协调,运化功能健旺;脾气健运,则水谷精微充足,才能不断输送营养于肝以周全身。刘氏治一小儿,某医院诊断为“好动症”,曾从肝论治而无明显疗效。刘氏察之,患儿面色白,挤眉弄眼,手足乱动,禁不能止,夜卧不安,自汗、盗汗,食欲不振,舌质淡,边有齿印,舌苔薄白,神疲,脉缓。此系脾胃气弱不能滋养肝木,以致肝失所养,治宜健脾培中,养肝熄风,予以六君子汤加白芍、夜交藤、钩藤而愈。刘氏认为,小儿“好动症”,临床多从平肝熄风着手,但要注意,脾胃不能滋养肝木,导致诸风掉眩。虽然“肝为刚脏,治宜柔克”,但“脾主四肢”在于健运,故宜健脾培本,使化源不绝,并结合“静以制动”则善行数变之风不治而自熄。
刘氏在论述肾与脾的关系时指出: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脾与肾的关系体现在相互资生,相互制约。脾肾如此,诸脏皆然。
刘氏治慢性肾炎水肿,宗“其本在肾,其标在肺,其制在脾”之旨,常以真武汤加党参、黄芪、苡米、毕澄茄、鸡内金、杜仲、补骨脂、怀山。如腹水盛则重用苍术以助化,全身肿而无汗,则重用苏叶、藿香以开汗窍,即《金匮》所谓“大气一转,其气乃散”之旨。肿消食增后,以香砂六君补后天以培养先天,此从治病治人之法也。
总之,刘氏认为脾胃学适应范围十分广泛,这是因为“脾为后天之本”。《内经》曰:“饮食入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这是“代”的过程;“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精并行”,这是“谢”的过程;“合于四时,五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可见整个机体的代谢过程,脾胃是关键。东垣云:“人以胃气为本”。善医者只论元气精神。即所谓:“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