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问·五脏别论》“所谓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也,故满而不能实;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故实而不能满也”之论的基础上,后世明确提出“六腑以通为用”,而未及五脏。五脏气机活动到底是“以通为用”,还是“以塞为用”?自此晦而不明。这是一个直接涉及临床治疗学思想的重大问题,有鉴于此,当代著名中医学家陈潮祖先生,在其《中医病机治法学》一书中,响亮提出“五脏宜通”。并以《内经》之说为根据,对“五脏宜通”的生理、病理及治疗意义作了深刻论述。
一、明五脏气机活动特点
陈氏指出:在《素问·五脏别论》有关脏腑藏、泻、满、实之论中,藏与泻相对而论,脏与腑完全对立,很容易使人在探讨脏腑气机活动特点时,建立完全对立的认识,加之后世学者在研究发挥这段经论时,明于腑而晦于脏,只高揭“六腑以通为用”说之帜,却不曾对五脏通塞有过只言片语的论述,所以,这段《经》论既是“六腑以通为用”说的滥觞,也是五脏气机活动特点晦而不明的根源所在。
他还进一步指出:要从学术本质上澄清这一疑点,就得首先辨明《经》论与后世“六腑宜通”之说是否性质同一?而要弄清这一点,就必须深刻了解《内经》原旨。他认为,对于《内经》有关脏腑藏、泻、满、实之说的辨析,1986年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由成都中医学院郭重夫教授主编的《黄帝内经讲解》一书,最为畅达透彻。其谓“五脏主藏精气,其所藏精气,即是水谷所化生的精微之气。只有所藏精气丰满充盛,五脏乃至全身的脏器组织才能发挥正常的生理功能,所以五脏精气宜贮藏于内,不宜散泄于外。”又:“‘化’,指转化。‘传化物’,指六腑不但有传送水谷的功能,而且也是水谷消化腐熟、化生精微的场所。水谷只有在六腑中依次传送,才能化生精微,排泄糟粕。”又:“藏,就是汲取水谷精华;泻就是传送水谷,排泄糟粕。所以脏有‘满而不实’,腑有‘实而不满’的特点。”显然,《经》论所阐述的是脏腑生理功能特点,而并非脏腑气机活动特点。后世在研究阐释这段《经》论时,提出的“六腑以通为用”说,并不是以“泻”为根据得出的有泻才有通的结论,也不是对六腑生理功能的进一步概括,而是强调了“通”对六腑生理功能正常发挥的重要性和必要性。非“通”不能传,非“通”不能化,非“通”不能泻,非“通”不能维持其“胃实肠虚”,“肠实胃虚”,“实而不满”的生理状态。“通”是由六腑气机升降来实现的,“六腑以通为用”,实质上是对六腑气机活动特点的概括,其与《经》论之藏、泻、满、实说虽有密切联系,但一言脏腑生理功能,一言六腑气机活动,性质绝不同一。因而在研究五脏气机活动特点时,陈氏认为,绝不能简单地以“藏”而“不泻”去机械类推,更不能错误地以“六腑以通为用”说为对照,反其意而求之,而应当是在深入研究“五脏藏精气”之生理意义的基础上,去探求五脏气机运动特点,才能得出真正符合客观规律的认识来。《经》论所谓“不泻”,是指五脏所藏精气不直接排泄于体外,并非藏而不用。恰恰相反,五脏所藏精气是机体生命代谢活动的基本物质,必然,也必须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机体包括脏腑在内的各个部分,机体生命代谢活动才能持续进行,作为健康机体的言、行、视、听以及喜、怒、忧、思、悲、恐、惊也才能正常发挥,六腑的“传化物而不藏”,和五脏的“藏精气而不泻”也才能得以实现。五脏要正常地发挥其“藏精气”作用和把所藏精气输送到全身,气机通畅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不通,则六腑运化所得之精何由而入?五脏欲藏无门;不通,则五脏所藏之精何由而出?机体欲用无路。似此,五脏还有何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只有“五脏宜通”才是五脏气机活动特点的正确概括。
二、“五脏宜通”说的理论根据
学术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五脏宜通”的学术见解,绝不是凭空想得来的,而是通过对中医理论的深入研究,并以之为根据提炼得来的,当我们把研究的目光投向中医理论渊薮——《黄帝内经》时,便不难发现,“五脏宜通”说与中医理论无一不相契合。
1.从《内经》天人观看“五脏宜通”
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中医学术思想,是以对自然界的宏观研究为基础,以对人体生命规律研究为核心的。无论是在论述宏观自然现象还是人体生命现象时,都自始至终贯串着一个共同的认识,这就是“万物恒动”。《素问·六微旨大论》说:“成败倚伏生乎动,动而不已,则变作矣。”自然万物和人体自身都处在永恒运动之中,正是由于运动不息,决定了寒暑交替,春秋往来,朝暮移易,以及植物生、长、化、收、藏,动物生、长、壮、老、已的变化发展。自然世界那么万象纷呈,其运动形式有无共同特点?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无论世界多么复杂,其本元之质均为“气”,《内经》正是以把握气的运动特点来把握天地万物的运动特点的。气的基本运动形式是什么?那就是《素问·六微旨大论》所明确指出的“升、降、出、入”。欲升降,欲出入的必要条件是什么?仍然是“通”。不通,升降何为?不通,出入何由?是故天地气交,阴阳消长,万物生化,天人相应,无一不“以通为用”。
(1)天地气交,非通不行:
早在《内经》问世之前,中华先民便透过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深刻把握住了弥散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气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一刻不停地运动变化着。《内经》为了通过认识自然去认识人体生命规律,大量继承吸收了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不仅科学地解释了云雨的变化,而且形象地说明了天地之气的基本运动形式。《素问·六微旨大论》进一步明确指出:“气之升降,天地之更用也……升已而降,降者谓天;降已而升,升者谓地。天气下降,气流于地;地气上升,气腾于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变作矣。”深刻阐明了气的升降是天气和地气相互作用的结果,以及这种相互作用对自然气象、气候的重大影响——使之不断地发生变化。但无论是天气之降,还是地气之升,也无论是云气之布,还是雨气之施,都离不开气机的交通流行。倘若天地闭塞,气机不行,云气从何而升?雨气从何而降?地气从何而上?天气从何而下?所以说,天地气交,非通不行。
(2)阴阳更迭,非通不立:
有了天地气交,便有了阴阳的对立统一。四时往复,昼夜交替,无一不是阴阳对立统一规律的具体体现。《素问·至真要大论》说:“阳之动,始于温,盛于暑;阴之动,始于清,盛于寒。”一年之中,由春温变为夏热,是阳长阴消变化的结果;由秋凉变为冬寒,是阴长阳消变化的结果。又《素问·金匮真言论》说:“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这种四时中的阴阳消长,和一日中的阴阳转化,都是阴阳互通,而又互用在气候、气象方面的生动体现。
倘无阴阳相通何来春温夏热,秋凉冬寒?又何来一日之中朝辉夕阴,昼明夜暗的阴阳盛衰变化?当我们求之于阴阳运动的实质——天体运动时,便能更深刻地理解“通”对于阴阳消长运动所具有的重大意义。《素问·六节脏象论》以“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行有分纪,周有道理”的论述,揭示出自然界阴阳运动变化的实质,是天、地、日、月按照一定轨道运行变化所导致的。这绝不仅仅只是天体间位置关系的影响,而是天之阳,地之阴,日之阳,月之阴相互流通,亦即光、热、磁、电等诸多天体物理因素相互作用及其位置关系影响的结果。如果太阳的物质流被完全阻断,不能到达地球,或天体间位置固定不变,则地球之寒热何由交替发生?四时何由往复出现?昼何由始?夜何由止?阴阳运动何由体现?所以说,阴阳消长,非通不达。
(3)万物滋生,非通不化:
有了阴阳的消长运动,便有了万物的滋生。万物的滋生,经历了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影响并促进这一过程完成的重要因素,仍然是“通”。《素问·天元纪大论》说:“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矣。”天气之施,地气之受,天地气合而有生,这是生命的起点,也是万物繁衍的起点。“相感”就是在相通基础上的相互作用。没有相通,无从相感,天气自是独阳,地气自是孤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生命的发生便失去了最基本的条件。正是由于天地之气能相通而后相感,天体运动过程中的阴阳消长,才能作用于地球自然,使之发生,有如《素问·气交变大论》所说“东方生风,风生木……其化生荣……;南方生热,热生火……其化蕃茂……;中央生湿,湿生土……其化丰备……;西方生燥,燥生金……其化肃杀……;北方生寒,寒生水……其化清谧”的不同气候、气象、物候、物象变化。没有春气的流通,便没有和煦的春风,也就没有万物的复苏;没有夏气的流通,便没有炎热的南风,也就没有万物的蓬勃发展;没有长夏之气的流通,便没有天地氤氲,也就没有累累硕果育成;没有秋气的流通,便没有干燥凉爽的西风,也就没有万物精气的聚敛;没有冬气的流通,便没有凛冽的北风,也就没有万物精气的闭藏贮存。可以肯定,季节气候的变化,绝不仅仅只是温差的变化,而是包含着除光、热、磁、电外,迄今尚未能完全知晓的种种物质流的改变。正是来自宇宙的各种物质流与地球物质流的相互流通,相互作用,才有了生命的滋生。也正是来自宇宙的各种物质流在各天体运行中处于不同位置时的量变,对生命体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才有了生命的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的繁衍;以及植物的生、长、化、收、藏和动物的生、长、壮、老、已的发展。“通”,仍然是决定性的条件。所以说,万物滋生,非通不化。
(4)天人相应,非通不能:
正是由于有了万物的滋生、演化,才逐渐有了人类的诞生。
《素问·宝命全形论》说:“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和其它自然万物一样,也是天地之气相互流通,相互作用的产物,与自然界也有着息息相通的关系。《素问·六节藏象论》说:“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这是最容易被人们感知的以呼吸、饮食与自然的相通。不仅如此,而且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所指出的那样:“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人体以五脏为中心的五大系统,无一不与自然界相通,无一不时时刻刻受到自然界种种因素的影响,有关这方面的论述,《内经》中十分丰富。如《灵枢·本藏》说:“五藏者,所以参天地,副阴阳,而连四时,化五节者也。”指出了机体在适应自然变化的过程中,五脏和外界并不是简单地相通,而是有着十分特殊的联系,所以五脏之气的升、降、浮、沉,与四时阴阳的消、长、盈、缩,具有相应的节律性。又《灵枢·五乱》篇谓:“经脉十二者,别为五行,分为四时,……五行有序,四时有分,相顺则治,相逆则乱。”进一步阐明了不仅五脏与自然有着相通的关系,就连十二经脉也与四时、五行相应,而且只有相应,才能维持正常的生理状态。《内经》中的这些有关天人相应的理论,是猜度臆断之词呢?还是言之有据,确有所本?《灵枢·五癃津液别》篇以“天暑衣厚则腠理开,故汗出;……天寒则腠理闭,气湿不行,水下留于膀胱,则为溺与气”这一最直观的生理现象,作了最通俗易懂的回答和说明。
《素问·八正神明论》则以天气的阴、晴、冷、暖变化对人体气血浮沉的影响,作了更为深刻的说明。其谓:“是故天温日明,则人血淖泽而卫气浮……;天寒日阴,则人血凝涩而卫气沉。”没有天人之气的相通,天之寒、暑、阴、晴何能被人感知?又怎么能够引起机体腠理开阖,汗蒸尿聚,乃至气血浮、沉、滞、畅的种种内在变化?可见,天人相应,非通不能,《内经》是持之有据的。但《内经》毕竟不是简单讨论天人相应的作品,而是以研究人体疾病这一客观事物为宗旨的医学著作。所以,有关天人相应,非通不能的大量论据,主要还包含在对人体发病和病理现象的论述中。《灵枢·岁露》篇十分肯定地说:“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故月满则海水西盛,人血气积,肌肉充,皮肤致,毛发坚,腠理郄,烟垢着,当是之时,虽遇贼风,其入浅不深;至其月廓空,则海水东盛,人气血虚,其卫气去,形独居,肌肉减,皮肤纵,腠理开,毛发残,腠理薄,烟垢落,当是之时,遇贼风则其入深,其病人也卒暴。”天体运动之所以能对人体生理和发病产生那么深刻的影响,绝非神灵所为,而是建立在人气与自然之气相通基础上的“天人相应”的具体体现,同时也是“五脏以通为用”的具体体现。因为人身气血、毛发、肌腠,无一不为内脏所主,其应时而动,应时而变的现象,正是内脏气机运动随时变异的外在表现。《灵枢·顺气一日分四时篇》,以疾病发展过程中朝、暮、昼、夜的不同变化,对天人在相通基础上的相应作了更为生动有趣的说明。谓:“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何也?……四时之气使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以一日分为四时,朝则为春,日中为夏,日入为秋,夜半为冬。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这不是凭空想象,这是一切有过患病经历的人都有过的客观感受。《内经》深刻揭示了这一现象的所以然之理,就在于人气与天气相通,并随天气之阴阳消长而盛衰变化。如果不能相通,昼、夜、旦、夕对于患病机体来说,不过是一种景象变化罢了,绝不可能施加如此微妙的影响。《内经》中相关的内容还多,但勿须一一列举了,以上内容已足以说明“天人相应,非通不能”是对“天人相应”关系的本质揭示了。
综上可见,《内经》在讨论天地气交,阴阳消长,万物滋生,天人相应等问题时,无一不以“通”立说。“通”,是宇宙万物运动的必要条件,也是宇宙万物运动的特点之一。宇宙万物如此,五脏何独不然?所以,《内经》在论述人体生理病理时,对“五脏宜通”,作了更为深入系统的总结。
2.从《内经》的生理观看“五脏宜通”
《内经》从人体生理结构、生理功能以及各系统生理关系等方面,深刻阐述了天人相应、五脏互生、互用、互制等复杂而又微妙的关系,都是建立在气机相通基础之上的。不通,则内外隔绝,人体小宇宙的生命活动与自然大宇宙的阴阳升降,便失去了节律同步的联系,客观上等于失去了生命体生长繁衍所必须的外环境;不通,则脏腑气血营运阻绝,各系统之间便失去了有机联系,客观上等于失去了生命代谢活动所必不可少的内环境。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自然界有不需外环境或内环境而健康繁衍的生命体存在。所以,无论是从天人相应看,还是从脏腑间的相互联系看,离开了“通”,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1)人体结构,无处不通:
从《内经》所描述的人体结构看,以五脏为中心的五大系统,是由无数大小不同的管道或信息纤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素问·调经论》说:“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于血气。”《灵枢·逆顺肥瘦》篇又说:“手之三阴,从藏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又,《素问·血气形志》篇谓:“足太阳与少阴为表里,少阳与厥阴为表里,阳明与太阴为表里,是为足阴阳也;手太阳与少阴为表里,少阳与心主为表里,阳明与太阴为表里,是为手之阴阳也。”又,《灵枢·经脉》篇称:“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上膈属肺,从肺系横出腋下,下循臑内,行少阴心主之前,下肘中,循臂内上骨下廉,入寸口,上鱼,循鱼际,出大指之端……”(其余各经循行略)。五脏以经隧相通,十二经属脏络腑,布行全身,阴阳经首尾相连,如环无端。正是这套网状系统组织,把脏腑、肢体、窍道乃至毛孔都连结成了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使得表里透达,上下交通,气血营运无碍。在生理学范围内,只有物质基础尚未弄清的功能活动特点的存在,而绝对没有脱离物质基础的功能活动特点的存在。经隧、经络系统就正是“五脏宜通”的物质结构基础。
(2)五脏六腑,肢体窍道,气息相通:
有了物质结构上的相通为基础,于是便有了五脏与六腑,与四肢百骸,与五官九窍在生理机能上的息息相通。《灵枢·本输》篇云:“肺合大肠……心合小肠……肝合胆……脾合胃……肾合膀胱。”与组织相应在“通”,与六腑相合亦在“通”,手太阴肺之脉,下络大肠,上膈属肺;手阳明大肠之脉,络肺,下膈属大肠。这就是“通”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基础,肺气才能通过肃降助大肠传送糟粕。其余五脏五腑亦然,其要在“通”。
五脏不仅内与六腑相合,而且外与血脉、筋骨、皮毛相应。《素问·六节脏象论》称:“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者,气之本,魄之处也;其华在毛,其充在皮;为阳中之少阴,通于秋气。肾者,主蛰,封藏之本,精之处也;其华在发,其充在骨;为阴中之少阴,通于冬气。肝者,罢极之本,魂之居也;其华在爪,其充在筋,以生血气……此阳中之少阳,通于春气。”五脏与血脉、皮毛、筋骨等组织经脉相系,气息相通,其色泽才能在相应组织得到反映,其精气也才能源源不断地充养相应组织,同时,五脏也借助这些外周组织沟通了同自然界的联系,并接受自然季节气候变化的深刻影响。
五脏与七窍也有着密切的联系,《灵枢·脉度》篇谓:“五脏常内阅于上七窍也,故肺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臭香矣;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人能通过七窍感知外界的形、色、气、味、音,主要取决于五脏气机与七窍的息息相通。
《内经》所勾画的以五脏为中心的人体结构,以及所描述的以五脏为中心的人体机能联系,可以说是无处不通。人体是一小宇宙,正是由于小宇宙的无处不通,才得以和无所不通的自然大宇宙建立全息的联系,从而及时、全面、准确、深刻地反映出自然界运动、变化、发展对于人体生命活动的巨大影响。
(3)气血营运,精微布散,所赖在通:
人体生命活动的持续进行和健康发展,有赖从自然界源源不断地摄取营养物质,以供代谢之需。从物质的摄入到代谢的完成,都需要以五脏为中心的五大系统,在结构上和功能上都畅通无碍,才能顺利实现。这样的条件,在健康机体是完全具备的。
所以,《灵枢·营卫生会》篇说:“人受气于谷,谷入于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行脉中,卫行脉外,营周不休,五十而复大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素问·经脉别论》也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津四布,五经并行。”《素问·痹论》还说:“营者,水谷之精气也,和调于五脏,洒陈于六腑,乃能入于脉也,故循脉上下以贯五脏,络六腑也。卫者,水谷之悍气也,其气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脉也,故循皮肤之中,分肉之间,熏于肓膜,散于胸腹。”由水谷精微化生的气、血、津、液,有的行于脉中,有的行于脉外,运行全身,无处不至,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因而才保证了“肝受血而能视,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摄”(《素问·五脏生成篇》),以及思维、语言等各种生理功能的正常发挥。“通”,在气血营运,津液布散过程中,仍然是决定性的条件。
(4)五脏生克,非通不制:
在《内经》中,有关五脏生克的关系,是以季节气候对脏腑生理影响来曲折阐明的,这在前面有关天人相应关系的讨论中,已转引过不少《内经》的见解。五脏生克,是五脏间的生理制约关系,没有五脏的相互生,就没有五脏的蓬勃发展;没有五脏的相互抑制,也就没有五脏的平衡协调。正如景岳在《类经图翼》中所论:“造化之机,不可无生,亦不可无制。无生则发育无由。无制则亢而为害。”生与克,共同形成了五脏间的制约关系。这种制约关系仍然是建立在五脏气机相通基础之上的。没有气息的相互灌注,心自是孤立的心,肺自是孤立的肺……五脏之间隔塞不通,生的物质如何布运?克的信息又如何传递?这种制约关系是绝对无从建立的。惟有在通的基础上去求生,生才有根;在通的基础上去求克,克才有源。
所以说,五脏生克,非通不制。
3.从《内经》的病理观看“五脏宜通”
五脏气机通畅,是机体健康的根本保证,一旦气机阻滞,就会发生气血营运失序,津液布散障碍的病理改变,而变生种种疾病。正如《素问·调经论》所说:“百病之生……皆生于五脏也,……五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于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
(1)五脏气滞则病:五脏之气,贵在流通,无论何种原因导致的气机阻滞,都会引起气血不和而产生种种病症。《素问·举痛论》说:“五脏卒然而痛,何气使然?……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涩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寒气客于背俞之脉则脉涩,脉涩则血虚,血虚则痛,其俞注于心,故相引而痛。……寒气客于厥阴之脉,厥阴之脉者,络阴器,系于肝,寒气客于脉中,则血涩脉急,故胁肋与少腹相引痛矣……”以上种种疼痛病症,都是由于寒邪阻滞经脉,气机运行不畅所引起,经脉根于脏腑,实际上,一切经脉气机阻滞的病变,都间接反映了脏腑气机受阻,仍然可以看作是五脏气机在一定程度上的不通。脏腑气机阻滞的病理改变,不独外邪所致,精神情绪的失常也可导致。所以,《素问·举痛论》还说:“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恐则精却,却则上焦闭,闭则气还,还则下焦胀。”无论上焦、中焦、下焦,都不是独立于脏腑经脉之外的生理单位,而是以脏腑为内应,经脉为网络的。任何一焦的气机闭塞,其实质都是内应脏器气机障碍。
(2)五脏不通则死:
五脏贮藏精气,并源源不断地将其布散到全身,以维持机体代谢之需。
五脏贮精布精作用的发挥,有赖建立在气机通畅基础上的整体协调运动,任何一脏的气机不通,都会使整体协调关系遭受破坏,而导致气血营运废止,精微不藏不布,代谢中断,生命终结。
《素问·经脉别论》从生理角度正面阐述了精气输布与五脏的密切关系,其谓:“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精于脉,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精于皮毛。毛脉合精,行气于府,府精神明,留于四脏。”由此可以见到,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整体过程,其中任何一环遭受破坏,这一整体协调运动都不可能完成,后果的严重性是可想而知的。所以《素问·玉机真脏论》说:“急虚身中卒至,五脏绝闭,脉道不通……脏真虽不见,犹死也。”正气突然暴绝,或外邪陡然中于人,病起急骤,五脏气机闭塞或断绝,血脉不通,即使没有出现真脏脉,也属死证。《素问·热论篇》还进一步指出:“五脏已伤,六腑不通,营卫不行……故死矣。”不仅五脏不通难治,而且一切伴有五脏损伤的六腑不通、营卫阻塞的病证都是难以挽回的。有鉴于此,《热论篇》强调:“营卫不行,五脏不通则死矣。”五脏不通的病理影响,从微、甚看,主要可分以上两类;从其临床表现看,则或痛、或痹、或机窍闭塞,或神志失聪,现象颇为复杂;从其病性范围看,主要导致的是实证,更确切地说,主要是由风、寒、暑、湿、痰、食、瘀、毒以及由情志激变等引起的脏腑气机阻滞性病变。从病理的角度,也可以反证,五脏确实宜通。
三、“五脏宜通”说的实用价值
陈氏指出:“五脏宜通”说的实用价值,主要体现在理论和临床两个方面。理论方面又分生理、病理两大范围。临床方面则主要是对中医治疗学思想的指导。
1.理论价值五脏“通”、“塞”的生理活动状态特点研究,是一个长期被忽略的问题,“五脏宜通”说不仅填补了这一研究空白,更重要的是,以精辟的见解,准确提炼出了五脏生理功能活动状态特点,澄清了医林中的一个古老疑团。“五脏宜通”,是一切健康机体都必须保持的生理状态,在生理范围内带有普遍的意义。为病理研究奠定了正确认识的基础。
在病理学范围内,则透过“五脏宜通”这一五脏生理活动状态特点,深刻揭示出一切原因导致的阻滞性病症,其内在本质都是五脏不通。这虽不带有覆盖一切病理变化的普遍意义,但所统括的内容仍然很广。广义言之,凡实证及虚实夹杂的病变,十之七八均在此中;狭义言之,凡五脏本脏不通者,多属疑、难、重、危之证。故此说对实证和疑、难、重、危证的病理研究尤有突出的指导价值。
2.临床价值“五脏宜通”说的临床价值,主要体现在治疗学方面。《素问·至真要大论》指出:“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至和平。”这可以说是“五脏宜通”说在治疗学思想上的总体现。具体落实到五脏,又如何体现?《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进一步指出:“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正如陈氏所说:“所谓达之、发之、夺之、泄之、折之,其实都是通的治疗措施”,意在“反复说明疏通五脏气血津液,才是治病要领。”(见《中医病机治法学》P:1.3,以下凡引本书内容,不再标书名,只标页码)在《内经》治疗学思想指导下,后世创立了“解表、涌吐、泻下、温里、清热、补益、和解、理气、理血、除湿、祛湿、祛痰、固涩、润燥、升降等十五大法”。(P:6.2)在这十五类大法里,除固涩、润燥、清热、补益四法外,其余十一类大法均与“通”有着直接的联系。此外,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补法也寓有通的意义,解表、祛痰在于宣通肺气;涌吐、泻下、除湿在于畅通脾胃之气;和解在于疏通肝胆之气;升降在于通调三焦之气;温里在于通行十二经之气,理气中之行气、散结、开窍诸法,则或通心、脑之气,或通百脉之气;理血法中之活血化瘀法在通心、肝、脉、络之气。陈氏通过对脏腑病机和历代治疗大法的全面总结和深入研究,认识到在病机上,无论是痰阻还是血凝,湿滞还是食积,六淫外袭还是七情内伤,其关键的病理环节都是“气机郁滞”。始则邪伤气滞,继则气滞邪聚,失治或误治,则邪聚又进一步加重气滞,形成恶性循环,终致气闭邪结,而成“营卫不行,五脏不通”之恶性候。在前人创建的各类治法上,无论是解表还是通里,祛痰还是除湿,散结还是导滞,破瘀还是排毒,疏郁还是开窍,无不寓行气于其中。在此认识的基础上,陈氏对“五脏宜通”说在临床治疗学上的具体运用,作了全面发挥。其主要见解为:
(1)五脏欲通,贵在调气:陈氏认为,五脏不通,主要表现在对气、血、津、精的运行输布上。
气、血、津、精在输布过程中的基本运动形式,仍然是升、降、出、入。
气、血、津、精的升降出入,是通过五脏气机的升、降、出、入来实现的,而“气在升、降、出、入中居主导地位。在气、血、津、精的运动中,气的升、降、出、入尤起关键作用。因为气为血帅,津随气行,故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滞,气畅则津布,气郁则津壅”。(P:1.5)周学海《读医随笔》也说:“升降者,里气与里气相回旋之道也;出入者,里气与外气相交接之道也。”所以,五脏欲通,贵在调气。一切与五脏不通相关联的病变,调畅气机都是最重要的治疗措施。
五脏不通的病变,宏观上可分为虚实两类,虚则正气不足,实则邪气有余,因而其调气原则又迥然有别。
(2)欲通不能,实则当泻:
凡邪气阻遏,而使得五脏气机障碍的病变,邪气阻滞是因,脏气不通是果,如痰阻于肺,血瘀于心,食滞于胃,湿聚于肾等皆是。祛邪即能消除障碍,恢复脏气流行的生理功能,所以祛邪即能通气,故实则当泻。这里的泻,不是具体的泻下法,而是包括泻下法在内的一切排除实邪的措施,在消除病因的同时,仍当视病情需要,不同程度地辅以调气之法,使邪随气行而易去,正得气导而易通。
(3)欲通无力,虚则当补:
凡脏气虚衰,推运无力而成窒碍之势者,脏气虚衰是因,气机窒碍是果,如心阳虚衰之胸痹,肾阳虚衰之癃闭,肺气虚衰之喘满,脾阳虚衰之胀满等皆是。此类以虚为本,欲通无力的五脏气机障碍病变,补虚即是通气,故虚则当补。这里的补,不是包括滋阴养液,填精养血,收敛固涩在内的一切补法,而是特指益气温阳的补益元气法。此类补法的运用,一般也应佐以少许温通气机药物,以助元气推运激扬之力。但绝不可用破散耗气之品。
(4)五脏通涩,斟酌其宜:
任何事物都存在着矛盾的两面性,五脏不通的对立面就是五脏通之太过。不及与太过都是病理状态,都需要通过治疗加以调整。治疗不通的方法是通,治疗太通的方法是涩,其间的界限如何区分?陈氏作了明确的阐述,其谓:“流通受阻会呈气滞、血瘀、痰凝、湿阻;流通太过,又呈为精血津液不藏之证。……综观五脏实证治法,无不立足于通;即使虚证,亦有当补中寓通者。”(P:5.6)太通宜涩者,则“津液不能正常升降出入而外泄,血液不循常道而溢出脉外,阴精不能封藏固密而滑泄无度,都是太过象征,均宜涩之使固。如体常自汗,肠滑失禁,小便失禁,白带清稀,肝血不藏,精关不固,阳气浮越皆是”。(P:5.7)划清了五脏宜通宜涩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