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热病的治疗经验

急性热病其来势凶猛,传变也速,要防微杜渐有预见性地采取果断的、有力的、相应的措施,必须“先发制病”,只要不是“表寒”、“表虚”之症或年老体衰之躯,均可早用“通利疗法”,这是清热祛邪的一个重要途径,能起到控制传变,保存阴津的作用,从而达到缩短疗程,提高疗效的目的,并发挥中医中药治疗急性热病的应有作用。

温热病中使用通利疗法,起始于《内经》,奠基于仲景,发展于明清,朱氏思其心,用其法,在临床中不断探微索隐,灵活化栽,有所发挥。

温热病应用下法其主要目的是逐邪热,而下燥屎,除积滞还在其次,因为温邪在气分不从外解,必致里结阳明,“血液为热所搏,变证迭起,是犹养虎为患。”邪热蕴蒸,又最易化燥伤阴,所以及早应用下法,最为合拍,通下岂止夺实,更重在存阴保津。

朱氏使用“通利疗法”(下法),主要在于迅速排泄邪热毒素,促使机体早日康复,可以缩短疗程,提高疗效,是清热祛邪的一个重要途径。无论邪之在气、在营、或表里之间,只要体气壮实,或无脾虚溏泄之象,或有可下之症,或热极生风,躁狂痉厥,均可通下逐秽,泄热解毒,选用承气、升降散之类,或于辨证论治中加用硝黄,这就不是扬汤止沸,而是釜底抽薪,既能泄无形之邪热,又能除有形之秽滞,一举数得,诚治本之道。此法的运用,要既得其时,又得其法。有宜疏风攻下者(如升降散),有宜解毒攻下者(如小承气汤加草柴),有宜逐瘀攻下者(如桃核承气汤),有宜涤痰攻下者(如小承气、小陷胸汤合方),有宜养阴攻下者(增液承气汤),当随证参用。对纯属卫分表证,恶寒较著而热势不甚,或年老体弱、孕妇或妇女经期,则宜慎用。总之,当下不下,谓之失下,不当下而下,谓之误下,要妥为辨证。以下试举几例,介绍朱氏历年在温病治疗中运用通利疗法的经验。

一、时感高热

急性热病初起常证兼表里,恒多卫气同病,若能打破先表后里之成规,及时采用解毒清理之剂,内外并调,恒能收事半功倍之效。朱氏曩年曾选用聂云台氏创制的“表里和解丹”治疗多种热病初起而见有表里证者,或病起已三、五日而尚有表证存在者,服后常一泄而脉静身凉,或显见顿挫,续服数次可瘥。处方:僵蚕45克,蝉衣、甘草各30克,大黄135克,皂角、广姜黄、乌梅炭各15克,滑石180克,研极细末,以鲜藿香汁、鲜薄荷汁各30克,鲜萝卜汁240克,泛丸绿豆大。成人每服4~6克,妇女、体弱者酌减,小儿10岁左右服2克,6至8岁服1~15克,2~5岁服05~1克,每日服1~2次,连服1~3日,热退即勿再服。此方系从《寒温条辨》之升降散加味而成,盖其功能疏表泄热,清肠解毒,促使邪毒从表里两解。多年实践证明,不论成人、小儿,除正气亏虚或脾虚便溏,或发热极轻而恶寒较甚者外,均可服之。朱氏曾治一男性工人,42岁,违和四日,恶寒发热,头痛肢楚,服退热片得汗而热不挫,入暮尤甚,体温39℃,口微渴而粘腻不爽,大便三日未通,苔白黄而腻,脉浮数,辨证属风热外袭,湿滞内蕴,治宜两顾,予表里和解丹9克,分两次服,药后得畅便,即热退身凉,续服一次以靖余邪。

二、乙脑

乙脑与暑温、暑痉、暑厥类似,起病急骤,传变迅速,卫分症状,殊难觉察,就诊时多见气营相兼,或气血两燔之候。朱氏认为,只要没有明显的表证,而温邪已渐入里,出现高热神昏,躁狂风动,或有腹满便结者,均宜采用通利法,“急下存阴”,使邪有出路,秽滞既去,邪热可以迅速挫降。这是直接关系到预后好坏的关键问题。朱氏在治疗乙脑过程中,屡以通利疗法而获效。

例如在脑水肿未形成前,早期即可见到球结膜轻度水肿,舌有时胀长,立即服用“降利汤”,就可防止其出现。这种先发制病,防微杜渐的措施,可以缩短疗程,防止脑水肿、脑疝的形成。朱氏曾为盐城地区医院会诊一男孩,8岁,患乙脑入院已旬日,高热昏迷,项强痉厥,谵妄抽搐,加重四日,腑垢一周未行,腹硬满,蒸蒸但头汗出,苔微黄而厚腻,脉沉实而数,辨证为暑邪夹湿与食滞互结,蕴蒸阳明胃腑,熏灼心包,神昏窍闭,亟当通泄邪热积滞,佐以化湿辟秽,平肝熄风,以冀腑通滞泄,势挫窍开。处方:生大黄9克(后下),芒硝6克(冲服),炙全蝎末15克,钩藤(后下)、青蒿各15克,葛根、僵蚕、佩兰、石菖蒲各9克,甘草3克。两帖,一日服完(鼻饲)。翌晨腑通,排臭秽、焦黄宿垢四次,神识渐清,诸证悉减,原方减硝黄续进,以靖余氛,三日渐复。此为通利排毒,使邪有出路,而获此效。

三、正副伤寒

本病隶于湿温范畴,由于感受湿热病邪所引起,往往病程较长而难速愈。朱氏认为,如能突破常规,在早期及时予以疏通积滞,清泄解毒,既能解除湿热、食滞的搏结,缩短疗程,又能防止邪热下逼肠络引起肠出血。他指出,下法是直达邪热巢穴,追逐邪热外泄的积极疗法,而且要“及早凉下”,不要等待舌苔转黄方敢议下,且伤寒之用下法,要“轻法频下”(章虚谷语),不可过于猛峻。汤剂用大黄一般在6~15克之间,芒硝在6~12克之间。用凉膈散在30~45克之间,一般连用3天,以后视体质强弱,邪热盛衰,连日或间日应用下法。朱氏一般采用聂氏以杨栗山《寒温条辨》之“升降散”(生大黄、姜蚕、蝉衣、姜黄)为主而制定的“表里和解丹”和“葛苦三黄丹”治疗伤寒、流感等温热病,收效较佳。疗程多在3~10天之间,剂量小,所用“表里和解丹”前面已介绍,“葛苦三黄丹”是通利泄邪与清热解毒、燥湿化浊并用之剂。处方:飞滑石、生大黄、蝉衣、苦参、葛根、黄芩、天花粉、茵陈、青蒿、黄连、甘草、白蔻仁、姜黄、川郁金、苍术、鲜荷叶、鲜藿香、鲜苏叶、鲜茅根、生萝卜子、鲜萝卜汁。朱氏曾治一女性“伤寒”病人,恶寒已解,热势稽留,朝轻暮重(体温38~39.8℃之间),口苦而腻,午夜有时烦躁不宁,间见谵语,颈胸白㾦遍布,大便溏粘如酱,臭秽异常,苔黄糙腻,脉濡数,即予葛苦三黄丹,每日两粒,开水化服,服后7小时许,大便溏泄二行,入暮烦热略平,次日续服,热度下降至375~38℃左右,连服4日,热渐趋平,改予汤剂善后。

四、菌痢中

医之“赤白痢”,类似于“急性菌痢”、“疫毒痢”。“疫毒痢”似属“暴发性痢疾”。凡痢疾初起,因宿有积滞,里热较甚,前人早有“痢无止法”、“痢疾当头泻”之说,通利疗法对痢疾初起最为适用。朱氏过去常用以生熟大黄为主的“痢泻散”治疗痢疾及泄泻,服用方便,价格低廉,奏效较显,可以推广应用。痢泻散(《镜花缘》验方):生熟大黄各30克、苍术(米泔水浸)90克、杏仁(去皮尖与油)、炒羌活各60克、川乌(去皮、面包煨透)、炒甘草各45克。上药共研细末,瓶贮备用。成人赤白痢疾每服3~4克。但赤痢宜用灯草、生姜煎汤调服。泄泻每服2克,以米汤调服。小儿减半,4岁以下者用1/4,幼儿再减,一日2次。本方有泻热通滞、健脾燥湿、温里散寒、止痛安中之功。对菌痢及急、慢性泄泻均有显效,惟久痢下稀淡血水者忌用。此方中大黄生用苦寒,专于下行,能深入血分,泻热通腑,荡涤积垢;熟则性缓,能导湿热从前阴而出,并有收敛止涩的作用。川乌辛温,温养脏腑,破除积滞,散寒止痛,与大黄配合,一温一寒,相须相使,不但可治实热之证,并可用于寒实之证,是本方中的主药,此为本方配伍之巧妙处。

朱氏还在肺炎的治疗上运用下法,主要是在辨证论治的方药中加用大黄,古人有“病在脏,治其腑也”之说,肠腑疏通,上焦壅遏之邪热、痰浊自有出路,且大黄本身有良好的抗菌作用。

在流行性出血热的治疗中,朱氏认为“通利疗法”显得尤为必要。因为不急下即不能存阴;不急下即无以疏通气机;不急下其郁热难获出路,所以通利疗法对流行性出血热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措施,尤其在少尿期要果断地使用通利疗法,因为瘀热阻滞下焦,而致小便不利,欲利小便,必下瘀热,欲下瘀热,必先通利。可借鉴《温病条辨》中导赤承气汤(生地、赤芍、大黄、芒硝、黄连、黄柏)。

以上仅是举例。由于各种热病具有各自的特点,即其传变规律并非都是先卫分,后气分,然后入营入血,因此对朱氏提出的“先发制病”就不能仅简单地理解为早用通下,在卫治气,或及早清营凉血之类,而是具有相当深广的内涵的。所谓“先发制病”就是从急性热病发生、发展的客观规律出发,见微知著,发于机先,及时采用汗、下、清诸法,给邪以出路,从而控制病情发展达到缩短疗程、提高疗效的目的。这对急性热病的治疗确有指导意义。朱氏的这一观点,与已故名医姜春华教授治热病注重“截断、扭转”的主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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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医药并重的临床学家朱良春》。朱健华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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