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体之细长坚挺者曰针,石之锋利可出血者曰砭,两者同在中医治疗学的发展过程中居于重要地位。但针与砭的关系,在目前许多针灸文献与教科书中,均已公认为砭是针的前身,即先有砭而后才发展成为针,并以出土之石质针状物(鍼石、石针)作为凭证。这已是深入人心,不可更动。周氏灼见真知,引经据典,指出砭与针是各有渊源,不能混淆。特列举其见地如下,以正视听。
一、从字形的衍变与取义说明砭与针的各自渊源
1.针的字形衍变与起源:针是鍼的俗字,而鍼又是从箴衍进而来的,箴从竹从咸,《易·杂卦》:“咸,速也。”《说文》:“箴,缀衣箴也。”人类的活动必然是先与竹木打交道开始的,竹木之筋坚韧,人与物被刺则入之甚速,故可用以连缀,在发现其能缀物与伤人的同时也有消除病痛的另一作用。所以谏诫之言,至今仍称为“箴言”。可以想见,必然是先有竹木之箴,在冶金术发明以后,才进步为金属之鍼,再由鍼简化为针。故用针治病,必然是先由竹木伤人而产生的。
“箴言”一词,最初是出于《尚书·盘庚》:“犹须顾于箴言。”《左传·宣十二年》亦有“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语。《尚书》是现存最早的上古时典章文献的汇编,相传曾经孔子的编选,可见在殷商时期虽然金属物已经出现,金属针必然已经得到应用,但是用“箴”来治病可能还在沿用,或是仍存于人们的心目中,所以才把用语言规劝譬作用箴治病,以至一直沿用到后世,而有许多用“箴”命名的告诫与劝世的文章。这是“针”来源于箴的有力佐证。
2.砭的取义及与鍼石的关系:人类在茹毛饮血之世,投掷石块当是猎取食物的重要手段。
砭从石从乏,《说文》引《左传》曰:“反正为乏”。因为在篆文上,乏是反写的“正”字。段注曰:“受矢者曰正,拒矢者曰乏。”所谓受矢,就是为矢石所中,拒矢就避开矢石的投击,故砭也是石矢之意,人为税利的砭石所伤,破皮出血,也就发现到能用以解除病痛。这当是用砭石治病的由来。在《内经》上常称为石或镵石,镵是可刺之锥,而镵石之名必然是在冶金术出现以后,所以才用锋利的金属物来代替粗糙的石块,是砭的后期名称,是与已经出现的鍉针互相对待而言的,也标志着在这一时期内,针与砭还是同时并用的,用砭治病还未被人们遗忘。故《素问·汤液醪醴论》曰:“镵石针艾治其外也。”这也是针砭异源的一个有力的佐证。
二、从《内经》许多章节及史籍中说明针与砭的彼此区别
1.针砭异源首先应该从《素问·异法方宜论》为凭证:论中明确指出不同的医疗方法与手段,是分别先从不同地区产生,而后才逐步交流汇合得到推广的,故砭石是从东方来,毒药从西方来,微针从南方来,灸焫从北方来,导引按跷从中夹来。《山海经·东山经》:“高氏之山,其下多箴石。”郭璞注曰:“可以为砭石,治痈肿者”。可见砭石之石是一种特有坚硬的石,以产自东方的高氏之山为佳。与《素问》的说法是一致的。
2.针砭并用是贯穿在《内经》的全书之中:针与砭的来源既是各不相同,其用途当然也就不能一致。由于针体细长,可以深刺入肉而不易出血,而砭石则是形体粗大,只能用于浅刺出血,也可以说砭是古代用以放血排脓的专用工具,或者说砭是“刀”的前身,可能较为确切。出土的古代石针,是属于鑱石的范围,与竹木之箴及金属之鍼均是不能相比的。所以古代金石并用的有关论述,在《内经》中比比皆是。如《素问·病能论》曰:“有病颈痈者,或石治之,或针灸治之,而皆已,其真安在?曰:此同名异等者也。夫痈气之息者,宜以鍼开除去之。夫气盛血聚者,宜石而泻之,此所谓同病异治也,身体羸瘦者,无用鑱石也。”《疏五过论》曰:“刺灸砭石,毒药所主。”《示从容论》曰:“肝虚、肾虚、脾虚,皆令人体重烦冤,当投毒药,刺灸、砭石、汤液,或已或不已愿闻其解……。”《灵枢·痈疽》谓痈发于腑下,赤坚者治之以砭石,发于膝,色不变坚如石者,不可用石,石之则死。在《素问·征四失论》上列妄用砭石为一失,说明砭法是一种出血较多的治法,在古代应用已很谨慎。这些都是把砭石与针各自分开对待,可见其是两位而非一体。又如《素问·五藏别论》曰:“恶于鍼石者不可与言至巧。”《五藏生成篇》曰:“鍼石缘而去之。”《移精变气论》曰:“毒药治其内,针石治其外。”《汤液醪醴论》曰:“针石之道也……针石不能治。”《血气形志论》曰:“病生于内,治之以针石。”《通评虚实论》曰:“闭塞者用药而少针石也。所谓少针石者,非痈疽之谓也。”还有《灵枢·论痛》所云耐针石之痛与不耐针石之痛等。这些都是以针石并称,以同等的地位合并对待,因而易被误认针石为一物。又如《汉书·艺文志·医经》中说:“用度箴石汤火之所施,调百药齐和之所宜。”颜注曰:“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古者攻病则有砭,今其术绝矣。”《说文》:“砭,以石刺病也。”段注:“按此篇(指《异法方宜论》)以东方砭石与九针并论,知古金石并用也,而后世乃趋湮没。”如认为石针是金属针的前身,从事物的发展规律和历史文献中是找不出充分根据的。
时至今日,针砭同源与异源,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又何必喋喋不休,耗费笔墨与唇舌,但在讨论针刺的起源及其衍变与经过,又不能不有一正确的回顾,不然的话,继承既然混淆,发扬又将从何说起呢?质之同道,当不以周氏之言为迂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