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高祖父树冬公,生于清末(1862~1915年),儒而能医,通诸家言,尤长于针灸,熔今冶古,自成门户,平生喜画梅及咏梅,故将其对针灸方面的心得即以“梅花派”名之。曾著有《金针梅花诗钞》一稿(以下简称《诗钞》),在其手稿的诗序中,曾有句曰:
自古金针重玉龙①,玉龙久已归太空。
断鳞残甲埋尘土,世人枉自说雄风。
我今新谱梅花诀,梅香沁心能去疾。
年年寂寞在深山,不以无人花不发。
质似凝脂骨如铁,不待三春生绿叶。
施锄移入院庭间,本性难迷恶炎热。
流芳常伴天风落,大地氤氲如沐浴。
化作金针度与人,但愿普天皆寿域。
从诗中可以想见其抱负与胸怀。但因岁月长久,且迭经战乱,原稿已大部残缺凋零,吾祖不忍先人手泽及其心得湮没无存,乃收拾其残笺断简,补充修订,不仅使原稿面目重新再见,且增损补益,内容更为丰富。1982年《诗钞》由安徽科技出版社出版,在国内外享有很高声誉,曾被评为是继《针灸大成》以后的一部名著之一。
全书分上下两篇,共有诗歌326首。上篇为针道,除扼要叙述古代各种刺法外,对用针的各项要领,均有深入浅出的阐发。下篇为孔穴,列举十四经要穴而标其用,亦有推陈出新之处。
《诗钞》不仅以首列诗歌,次陈经典,删繁就简,首尾贯通,条理清晰,笔调流畅见长,在其全部内容中,处处均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与体系。约举于下,以见梗概。
1.重视修身,强调守神:在书的卷首即强调守神与治神的意义。不仅对病者要求守神与治神,而且在医者本身也同样如此。医者神完气足,精力充沛,方能以不病之身,治有病之人。其诗曰:能治神者可治针,治神之要在修身。
识得玄微通造化,全形保命刺方真。
2.识禁知要,不拘细则:这种思想体系与应用方法,特别表现在第三章“识禁”这一节中。
对人身禁针与禁灸诸穴,作了精辟的概括。其诗曰:针灸必须藉孔穴,宜针宜灸须分别。
诸说不同难适从,我今扼要为君说:
主病之穴有多般,择其发者自合辙。
宥于古说亦非宜,穴失其用将湮没。
颜面诸穴火难行,灸疮发作瘢难灭。
腋腘肘掌灸亦难,行坐痛楚人不悦。
动脉应手慎灸针,伤其经脉防出血。
背部多灸针忌深,胸腹浅刺为妙诀。
腹部诸穴孕不宜,足之阴阳亦同说。
旁通博览一反三,始可仁心用仁术。
3.认症选穴,求异求同:认症必须明确,选穴方能中肯。《诗钞》选穴法中之“求异求同”,实为梅花派认症选穴思想之精华。书中说:“在认症之时,如欲提纲挈领,则应异中求同;如欲条
①指《玉龙歌》分缕析,则须同中求异。选穴之际,亦应如此。以乎太阴肺经各穴而论,大多皆能止咳平喘,穴所异而主治则大体相同,是乃异中之同也。但中府则用于咳喘肺系急、肩背痛;孔最则多用于咳而发热、汗不出;列缺则用于咳而掌中热与咳则尿出;少商则用于咳喘喉痹肿痛。其咳虽同,兼症则异,是乃同中之异也。故又特叮嘱曰:“在有数症并存而又互相联属者,则应同中求异,异中求同,执其要领,攻其一端,而收澄本清源,执简驭繁之效。其诗曰:同中求异异求同,吾道玄微在此中,欲向先贤求妙术,兼收旁蓄一针通。
4.进针有法,左右开弓:进针是针刺的第一关,这不仅是在于无痛,而更重要的是在于得法。《诗钞》所总结出的进针方法,即端静、调息、神朝、温针、信左、正指、旋捻、斜正、分部、中的,已足为进针之楷模,而梅花派之左右单手同时进针法,尤为独创。其法是以拇食二指夹持针体,微露针尖二三分,用中指尖在应针孔穴之上,反复揣摩片刻,发挥如同左手的作用,然后将食指尖爪甲侧紧贴在中指尖内侧,将中指第一节向外弯曲,使中指尖略行离开孔穴中央,但中指爪甲仍紧贴在孔穴边缘,随即将拇食二指所夹持之针,沿中指尖端,迅向孔穴中央刺入,不施捻转,极易刺进。针入孔穴后,中指即可完全离开应针之穴,此时拇食中三指可随意配合。
三指两用,简捷无痛,适宜于两手同时进针,在左右同取时尤为适宜。其诗曰:
拇食持针中按摩,三指两用见功夫。
中指略移针迅进,梅花香到病能除。
5.直斜贯穿,数穴兼收:《诗钞》曰:“人身之经脉既是纵横交叉,而孔穴更是栉次鳞比,或前后相对,或彼此并排,相对者则直针可贯也,并排者则斜针可串也,常于一针两穴或一针两经时用之。即今之所谓透针与过梁针者是也。”在用液门治疟时,更为斜串法之典型,即自液门进针,经过中渚与少府而至阳池。一针四穴,留针食场,截疟有良效。其诗曰:直者可贯斜可串,两穴两经一针嗅,用针虽少效用多,娴熟始能操胜算。
液门深刺实多功,静以留针疟遁踪,一针四穴前人少,毕竟梅花法不同。
6.重深轻浅,深浅兼顾:进针是否得效实取决于入穴之深浅,而宜深宜浅之间,不但因经因穴而不同,且亦因人因时而各异。以八纲辨证为例,即有宜深宜浅之分。如阴深阳浅,里深表浅,实深虚浅,寒深热浅。而梅花派之重深轻浅,亦与《经》旨相符。《灵枢·终始》曰:“一刺则阳邪出,再刺则阴邪出,三刺则谷气至,谷气至而止。所谓谷气至者,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以知谷气至也。”《官针》又特为之解说曰:“所谓三刺则谷气出者,先浅刺绝皮以出阳邪。再刺则阴邪出者,少益深绝皮至肌肉,未入分肉间也,已入分肉之间则谷气出。”梅花派的深浅之法,乃是先浅后深,逐步深入,以祛邪而调谷气。邪气去则针下之紧急自除,谷气调则针之徐和乃见。
其诗曰:重深轻浅有来由,谷气深调厥疾瘳,穴浅忌深深忌浅,妄深中脏必招尤。
7.候气三法,曰静移改:《针灸大成》曰:“用针之法,候气为先……以得气为度。”故下针得气与否,是针刺成功的关键。久不得气者多由气血不足,病久体虚,或精神迟钝与针未中的缘故。梅花派候气三法,是可推荐。其一是静以久留,即将针在孔穴中静置片刻,不必急于捻转。
其二是如待之而仍不至,可将针尖(古称针芒)向前后左右频频移动,不必出针另刺。其三是如仍不能得气者,即须将针抽至皮下,另行改换方向刺入,切忌操持太急,乱捻乱捣。如始终不得得气,当另投他法,不必专于用针也。其诗曰:易得气者病易痊,气不至者病难愈。
候之不至将如何?静置移锋或改道。
8.辅针导气,推陈出新:经气不至,在于候气,经气已至,在于导气。而导气之要则在于辅针。辅针者使针能为我用,针与气血相依辅也。《灵枢》曰:“辅针导气,邪得淫佚,真气得居。”古人在这方面创有许多的成方与成法,梅花派总结前人的经验,创立通、调、助、运四大法则。
通气法是包括推气与行气两法;调气法是包括和气与行气两法;助气法是包括迎气与鼓气两法;运气法是包括提气与纳气两法。《诗钞》中均有详述。其诗曰:推之引之谓之通,行之和之调气功。
迎之鼓之乃能助,提之纳之在运中。
通调助运为纲领,导气之方此实崇。
9.以我为主,补泻分明:针刺的作用,主要在于平衡阴阳,也就是有余可泻,不足可补,为了能使这种作用进一步提高和加强,古人创立了许多补泻方法,其中如迎随、疾徐、开阖、提按、九六等法,较易理解与应用,至于捻转、呼吸,就常常难免混淆。比如:
(1)捻转补泻:这主要是包括左右、进退运针方法的补泻法,一般均以大指前进向左为补,食指后退向右为泻。但在实际运用时,就极易发现如应用右手运针,在病人左侧取穴进针,这是极易明白而有效。如应用右手在病人右侧取穴,这就与左右内外的关系不符。而且针下的寒热感也不易出现。《诗钞》说:“在进补泻之时,不论是在病人左侧或右侧进针,医者不论是使用右手或左手,均以大指前进为补,后退为泻。左右手同时施行补泻时,则两手大指同时前进为补,后退为泻。其余诸说,不可拘泥。”根据这一原则,也就是以医生自我为中心,不论是用双手或单用右手或左手捻针,均以向内收拢者为补,向外推扬者为泻。证之于临床实践,事实正是如此。其诗曰:
补泻之妙在手指,自身内外为准则;
大指前进补之方,大指后退泻之诀。
(2)呼吸补泻:历来均以病人之呼吸为准,即候呼进针,候呼运针,候吸出针者为补,反之为泻。简言之,即“呼补吸泻”。吾祖针刺是“以人治人”的思想指导下,在施术时以医生自己之呼吸与病人之呼吸同步进行,并与提按捻转相配合,即吸气时将针外捻上提,呼气时将针内捻下按,两者紧密配合,把思想集中在手指上,感应极其明显。这也是继承和发扬的鲜明事例,其诗曰:
呼吸补泻呼时补,鼻吸宜短口呼长,候呼引针候吸出,泻法反此莫相忘。
病者医者同呼吸,补泻分明效更彰。
10.出针有法,不失时机:自进针以至出针,一次治疗至此即全部结束,其中亦有法度而不可忽视。梅花派十分强调出针时机与出针方法。出针时机是指:
①针下寒热,即补则热生,泻则凉至;
②针下虚实,即如《金针赋》所云“病势既退,针气微松,病未退者,针气如根”;
③脉之软坚,是指针刺前后的脉象比较,如脉象由躁急转为平静者,是泻之弛也,由沉伏转为应指者,是补之验也;
④气之调否,是指针刺前后患者精神状况的各种变化,这必须心领神会,方能有所察觉。
在出针方法上,梅花派有三指两用之进针法,同样也有三指两用之出针法,既用拇食二指轻轻转动针柄,中指按压在针孔旁之肌肉上,再逐步或一次外提,以后再用中指按压或不按压针孔,简便安详,无须双手配合。其诗曰:出针之要贵适时,识其时机乃可贵,寒热虚实脉软坚,气调而止为凭藉。
梅花出针亦有法,拇食旋捻中按捺,笑他双手一齐来,捉鼠何须缚虎力。
吾祖正是由于家学渊源,加之他自身的刻苦努力,志在岐黄,心无外慕,笔不停挥,手不释卷,数十年如一日,乃能硕果累累,为祖国医学作出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