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行《伤寒论》成书时代的质疑

1985年8卷3期的《北京中医学院学报》曾刊载了我的质疑,从宋代林亿校书前的古代文献、六朝前医家治伤寒的情况、医方进化的脉络、现存张仲景方四个方面来探索《伤寒论》的成书时代。此处不赘,现从以下几个方面继续探讨。

一、从《千金要方》、《外台秘要》诸书中有关内容来看现行《伤寒论》与张仲景的关系

1.《千金要方》:一般认为,孙思邈在撰《千金》时未见到张仲景的著作。如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云:“孙思邈为千金方时……独伤寒未之尽,似未尽通仲景之言,故不敢深论。后30年作千金翼,论伤寒者居半,盖始得之。”这种说法并非没有商榷余地,现举数例如下:

(1)书中引用张仲景的论述与现行伤寒论之异同:孙氏在此书的序中,两次提及仲景。前为推崇仲景医术,云:“汉有仓公仲景,魏有华他(注:疑作佗)……用药不过二三,灸炷不逾七八,而疾无不愈者。”后为仲景自序的前半部,与现行本几乎完全相同,云:“张仲景曰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而(注:成本无此字)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唯名利是务。崇饰其末,而(注:成本无此字)忽弃其本。欲(注:成本无此字)华其表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举世昏迷,莫能觉悟。”在卷一序例,治病略例第三中载“观今之医,不念思求经旨……夫欲视死别生,固亦(注:成本作“实为”)难矣”,还是现行本自序内容,但未说明出处。后面又有“仲景曰凡欲和汤合药针灸之法,宜应精思。必通十二经脉,知三百六十孔穴,荣卫气行,知病所在”。

卷一序例,诊候第四中又载“张仲景曰:欲疗诸病,当先以汤荡涤五脏六腑开通诸脉,治道阴阳,破散邪气,润泽枯朽,悦人皮肤,益人气血。水能净万物,故用汤也……”。此段共262字,论述用汤或丸的适应症,以及可汗不可汗、可下不可下、可灸不可灸等。

在以上的几段文字中,一段可见于现行本仲景自序,但孙氏未说明引自仲景。其他明确提出引用仲景论述的三段中,仅有一段见于现行本序,还有两段不知出于何处。由此可见,孙氏曾见张仲景著作,但该著作与现行《伤寒论》的面貌必非全同。

(2)书中关于伤寒病的论述及治伤寒的方药:卷九伤寒例中,引载小品方、华佗、王叔和、陈廪丘等四家关于伤寒病的病因、分类、病机、治法、用药与治疗禁忌等论述,惟独不及张仲景。

但在方剂方面,却有不少与现行本相同。列举如下:发汗散第四五苓散。

发汗汤第五桂枝汤,麻黄汤,大青龙汤,甘草汤(林亿等注:仲景方去蜀椒)。

升麻汤(林注:仲景无桂心,有鳖甲……肘后与千金同)。

宜吐第七瓜蒂散。

宜下第八大承气汤,抵当丸,抵当汤。

发汗吐下后第九竹叶汤(即现行本的竹叶石膏汤),桂枝二麻黄一汤,小青龙汤,麻黄杏仁石膏甘草汤,栀子汤(即栀子豉汤),玄武汤(即真武汤),葛根黄连汤(即葛根黄芩黄连汤),茯苓汤(即苓桂术甘汤)大陷胸丸,大陷胸汤,甘草泻心汤,生姜泻心汤,白虎汤。

伤寒杂治第一赤石脂禹余粮汤,麻黄升麻汤劳复第二枳实栀子汤,烧散。

百合第三百合地黄汤,百合滑石代赭汤,百合鸡子汤,百合知母汤,百合病经月不解变成渴者方(即百合洗方),百合病变而发热方(即百合滑石散)。

伤寒不发汗变成狐惑病第四赤小豆当归散。

伤寒发黄第五桂枝加黄芪汤,小半夏汤,黄芪芍药桂苦酒汤(即芪芍桂酒汤),麻黄连翘赤小豆汤,茵陈汤(即茵陈蒿汤),枳实大黄栀子豉汤(即栀子大黄汤),消石矾石散温疟第六鳖甲煎丸,蜀漆散,小柴胡去半夏加栝蒌根汤。

上述方剂,可见于现行本《伤寒论》与《金匮要略》本。其中,见于现行本的方剂约30个。

另外,书中尚有60条左右的论述伤寒病的条文,与现行本大致相同或完全相同,如“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也,宜桂枝加厚朴杏仁汤”、“桂枝汤治中风,其脉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风,淅淅恶寒,翕翕发热,鼻鸣干呕方”等。

据上所述,《千金要方·伤寒例》论伤寒病时列举诸家之述而不及仲景,书中列出不少现行本的条文与方剂时也未提到仲景。这给我们的启示是孙思邈见到了张仲景的著作,但在张仲景的著作中并无伤寒病的系统理论,包括现行《伤寒论》中的“伤寒例”与六经辨证等。否则,孙氏对此是不可能略而不述的。此外,书中列出与现行《伤寒论》相同的条文与方剂,是否出自仲景之手亦属可疑。虽然在《千金要方》中,仅有少数条文与方剂有引用来源如卷九伤寒上的丁季辶回雄黄丸、崔文行解散与阴毒汤条内的“仲景云,此阴毒之候”,多数并无出处;但若参阅《外台秘要》这本引方有出处的医书,可以发现一些方剂并未出自王焘见到的张仲景伤寒论。

应当指出,《千金要方》卷九伤寒上的“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十一字,列代均认为属孙氏未见到仲景著作的铁证,实际可能为后人搀入。因为:

①如认为这十一字表明孙氏未曾见到张仲景著作,那么《千金要方》中就不可能引用张仲景所述。

②如认为此属孙氏未见到张仲景有关伤寒病的著作,那就证明了书中与现行伤寒论相同或相似的数十条条文及桂枝汤等数十个方剂与张仲景的关系不大。

③如认为张仲景的《伤寒论》由于秘而不传,故别人不曾见到,但孙氏却有幸独睹。那么,所谓著《千金翼方》时才见到张仲景《伤寒论》的说法立即成为泡影,而且也解释不了《千金要方》卷九·伤寒例中为什么只提小品、华佗等而一字不提张仲景?此十一字出现突兀。前为方论,后是灸法,实属不伦不类,酷似有人在读书时,将自己的看法写在书中,以后被误抄入正文。若属有意写入,似应列入卷首或卷末为是。

2.《外台秘要》:王焘撰《外台秘要》的时间,晚于《千金要方》及《千金翼方》。他居于馆阁,掌握资料较全,故从《外台秘要》书中所引的伤寒资料,可以得知唐代伤寒学的一般情况。列举如下:

(1)此书多处引述张仲景《伤寒论》的条文与处方,并明确提出张仲景《伤寒论》十八卷,可见当时已有张仲景的伤寒著作。

(2)全书共四十卷,卷一、卷二为伤寒。将伤寒病列于首卷,足资当时对伤寒病的重视。在这两卷中,卷二根据伤寒病的不同表现,分为二十一类加以叙述,如伤寒中风九首、伤寒结胸方七首等。其中既有张仲景《伤寒论》方,也有其他诸家之方。限于篇幅,不拟赘述。卷一内容实堪耐人寻味,现将书目抄录如下:诸论伤寒八家合一十六首论伤寒日数病源并方二十一首肘后方七首深师方四首小品方四首集验方五首千金方六首千金翼方一十三首崔氏方一十五首一方附张文仲方十首古今录验方八首杂疗伤寒汤散丸方八首在诸论伤寒八家中,王焘列举阴阳大论、王叔和、华佗、陈廪丘、范汪、九卷、小品、千金八家。引用方书则为肘后方、深师方、小品方、集验方、千金方、千金翼方、崔氏方、张文仲方与古今录验方九种。由此可见:

(1)在论伤寒诸家中,除王叔和、华佗、陈廪丘、小品四家与孙思邈所引相同外,仅增加千金、范汪、阴阳大论与九卷。可见自孙思邈至王焘,对于在伤寒病方面进行理论阐述的医家或医书,具有比较一致的认识,没有把张仲景列于其内。

(2)在治疗伤寒的方书中,王焘于目录中列出九家,亦无张仲景《伤寒论》一书。该书卷一引张仲景《伤寒论》方九首,仅占该卷引用各家方剂的10%左右。卷二共载方260个以上,引张仲景方约63个,多数仍为其他各家的方剂。这说明在王焘时代,张仲景《伤寒论》虽已被人所知,但无论在理论或方剂使用方面,均未处于被人公认的统治地位。

(3)在《外台秘要》中,论伤寒病的传变与治法悉本《素问·热论》。虽也引用《诸病源候论》的内容,实未脱《素问》的窠臼。如云“三阳经络始相传病,未入于藏,故皆可汗而解”,对阳明病、少阳病均用此法。至于三阴篇,书中提出,太阴病可吐而愈;少阴、厥阴为病,皆可下而愈。

这种“病在三阳用汗法、病在三阴用吐下法”的论述,与《素问·热论》中的“未满三日者(注:指三阳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注:指三阴病),可泄而已”完全吻合,而与现行《伤寒论》中六经病的治疗原则有着很大不同。这说明在王焘时代,并不流行现行《伤寒论》中的六经辨证。

二、张仲景《伤寒论》中的一些问题

1.关于六经辨证:现行《伤寒论》中出现的六经辨证,为治疗外感病,以至包括一些杂病在内,提供了良好的辨证方法。然而,在王焘所引的张仲景《伤寒论》中,六经辨证并未形成系统。

除了某些零散的现行《伤寒论》与《金匮要略》的条文与方剂外,明确提出六经名称的仅有太阳病与少阴病。其他如少阳病、阳明病、太阴病、厥阴病等名称均未出现。这种现象似乎很难用王焘所见到的张仲景《伤寒论》内容已有缺失或未曾引用来解释,如理解为张仲景《伤寒论》中尚无完整的六经辨证内容也许更为妥当。

2.张仲景《伤寒论》中的若干处方被王焘以后的医家加注标明亦出自其他方书。如:小建中汤千金翼同小柴胡汤范汪同桂枝汤集验、备急、文仲、范汪同附子白术汤千金翼同大承气汤千金方并翼同大柴胡汤千金翼、肘后同这里的“同”,意味着同一方剂出现于多种医书。至于究竟先出于哪本医书,可能难以作出结论。它表明王焘以后的医家,对亦见于其他医书的仲景《伤寒论》中的方剂出处持慎重态度。

“同”字除指方剂中的药物组成、用量等在诸书中相同之外,还应包含并未肯定这些方剂系张仲景自制的含意在内。

3.一些内容与现行《伤寒论》不一,如:

(1)卷一的小柴胡汤是现行《伤寒论》的柴胡姜桂汤。

(2)忌口:

现行本的忌口,主要是桂枝汤的忌生冷、粘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恶等物和乌梅丸的忌生冷、滑物、臭食等。此书中的桂枝汤却忌生葱、海藻、菘菜,与现行本不同。此外,如附子汤的忌葱、猪肉、菘菜、海藻、桃、李、雀肉等,柴胡加芒硝汤的忌菘菜、海藻、羊肉、饴等,与现行本有很大区别。

张仲景《伤寒论》中存在的问题,显示出它与现行本《伤寒论》有着较大区别,继并无完整六经辨证理论的张仲景《伤寒论》之后,出现了具有完整六经辨证理论的现行本《伤寒论》,自然会使人想到现行本《伤寒论》与张仲景之间的关系,即张仲景《伤寒论》与现行本《伤寒论》的作者不是一人。

4.《外台秘要》中引用其他方书中的一些方剂,可见于现行本《伤寒论》,但多数并未注明来自张仲景《伤寒论》,可见当时的张仲景《伤寒论》中没有载入这些方剂。如伤寒门中注明引自《千金要方》的《伤寒论》条文有11条、方剂6个(抵当汤与丸、大小承气汤、竹叶石膏汤、枳实栀子汤),而引自《千金翼方》条文有17条、方剂18个(附子汤、甘草汤、桔梗汤、桃花汤、黄连阿胶汤、小柴胡汤、栀子豉汤、栀子生姜汤、陷胸汤、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茵陈汤、五苓散、甘草泻心汤、吴茱萸汤、四逆散、白头翁汤)。应当提出,若《千金翼方》中的伤寒资料源自张仲景《伤寒论》,王焘必然不会再标明引自《千金翼方》。这也是《千金翼方》中的伤寒内容不会完全来自王焘见到的十八卷《伤寒论》的一个佐证。

三、历代对《伤寒论》的疑问

科学的进步,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有着自己发展的社会基础与科学基础。如果《伤寒论》的确产生于汉代,那就意味着整个两晋六朝时期对伤寒病的治疗,出现了医学进化里程上的倒退。对于这种反常的历史现象,有人认为是由于《伤寒论》在当时只限于师徒传授,公开流传较少的缘故。这种解释似有可商榷之处:考诸古籍,对张仲景著《伤寒论》持不同意见的,主要是吴澄及姚际恒。吴氏于《活人书辨序》中云:“汉末张仲景着伤寒论,予尝叹东汉之文气,无复能加西都,独医家此书渊奥典雅,焕然三代之文,心一怪之……及观仲景于序,卑弱株甚,然后知序乃仲景所自作,而伤寒论即古汤液论……仲景特编撰云尔。”清姚际恒在《古今伪书考》中将《伤寒论》列入“真书杂以伪者”一类。他说:“伤寒论,汉张仲景撰,晋王叔和集。此书本为医家经方之祖,然驳杂不伦,往往难辨,读者苦不得其旨要。予友桐乡钱晓城煌谓此书为王叔和参以己说,故真伪间杂,致使千载蒙晦”,“金匮玉函经(又名《金匮要略》)称汉张仲景撰,乃后人伪托者,其称王叔和集,说见上。”按《金匮玉函经》与《金匮要略》并非一书,而为《伤寒论》之别本。姚氏此说为误。如林亿等校《金匮玉函经》时云:“金匮玉函经与伤寒论,同体而别名。欲人互相检阅,而为表里,以防后世之亡佚……细考前后,乃王叔和撰次之书……其文理或有与伤寒论不同者,然其意义皆通。”清陈世桀序曰:“宋治平间,命诸臣校定。其目有三,曰伤寒论、金匮方论以及此经是也。

虽未必尽复仲景本书之旧,然一家之学粗完。”顾实《重考古今伪书考》:“隋志伤寒论十卷之外,又载张仲景方十五卷,新旧唐志同,而俱冠以王叔和三字,则亦以其为叔和所编次,故即属之叔和也。盖伤寒论十卷为单论本,而五卷即金匮玉函,合之适得十五卷也。且外台秘要所引,概称张仲景伤寒论,而证类本草引之,又概称金匮玉函方,是其异名同实,无颖。其被以金匮玉函之名者,必后人宝藏之,故名也……今传者三卷本而已。”一般认为张仲景著《伤寒论》,经王叔和撰次,以后此书隐而不见,孙思邈于著《千金翼方》时才见到,故将《伤寒论》的内容引入。《外台秘要》亦多次引及仲景《伤寒论》。至此,《伤寒论》复见于世。经宋林亿等校正后,此书方大行于世。

前面提到吴澄认为《伤寒论》是东汉以前的书并不足信。因为现行《伤寒论》与《金匮要略》的文字明白易读,较诸三代之文佶屈聱牙实有天壤之别,但若为张仲景原作,笔者实难苟同。

现行《伤寒论》的六经分篇,次第分明。如王叔和确将张仲景的《伤寒论》整理得有条不紊,那么《脉经》的卷七内容也应秩序井然,按照六经顺序加以排列。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举例如下:在“病不可发汗证第一”中(以下条文按出现先后顺序排列):少阴病,脉细沉数……不可发其汗。

太阳病,发热恶寒……咽干燥者,不可发汗。

伤寒一二日至四五日厥者……厥应下之,而反发其汗,必口伤烂赤。

伤寒四五日,脉沉……病为在里。反发其汗,津液越出,大便为难。

太阳病,发其汗,因致痉。

伤寒,脉弦细……此为少严。少阳不可发其汗。

少阴病,但厥无汗,而强发之,必动其血。

在“病可发汗证第二”中太阳病……当以汗解,宜桂枝汤。

阳明病,脉迟,汗出多……可发其汗。

太阳病,下之微喘者,表未解也……属麻黄汤证。

太阴病,脉浮者,可发其汗。

太阳中风……属桂枝汤证。

少阴病,得之二三日,微发汗……在“病发汗以后证第三”中二阳并病……汗出而不彻故也,更发其汗即愈。

阳明病,本自汗出,医复重发其汗……大便坚也。

太阳病,发其汗,遂漏而不止……发其汗不解……不恶寒但热者实也……宜小承气汤。

太阳病,发其汗……振振欲辟地,属真武汤。

在“病不可下证第六”中少阳病……尺中弱涩者,复不可下之。

太阳与阳明合病,喘而胸满,不可下之。

太阳病,有外证未解,不可下……太阳之为病,下之益甚……厥阴之为病……下之不肯止。

少阳病……此胸中实,不可下也。

得病二三日,脉弱,无太阳柴胡证……与承气汤一升……当须小便利定坚,乃可攻之。

伤寒呕多,虽有阳明证,不可攻之。

阳明病……转矢气者……乃可攻之……不转矢气者,慎不可攻之。

在“病可下证第七”中阳明病……急下之……少阳病……急下之……太阳病……下之而解,属大柴胡汤证。

阳明病……身必发黄,属茵陈蒿汤。

太阳病……属桃仁承气汤。

阳明病……可与承气汤。

为节省篇幅,不再往下举例,但也可看出其中的紊乱。与其说是整理了张仲景的《伤寒论》,还不如说是辑集各家之说,这还可由“病可下证第七”中的文字加以证明。如此段的第四条与第五条分别为“少阳病,得之二三日,口燥咽干者,急下之,属承气汤”,“少阳病,六七日,腹满不大便者,急下之,属承气汤证”,同为少阳病,同用承气汤,前者无“证”字,后者有证字,其理安在?再看此段的其他条文,既有大柴胡汤、抵当汤,又有大柴胡汤证与抵当汤证,明明是辑自两书,并非一人手笔。再参看《脉经》其他诸篇,也可发现相互不一之处。

《千金要方》卷九的“伤寒例”中,有叔和对伤寒病传变的一段叙述,曰:“夫伤寒病者,起自风寒入于腠理,与精气分争,荣卫否隔,周行不通。病一日至二日,气在孔窍皮肤之间,故病者头痛恶寒,腰背强重,此邪气在表,发汗则愈。三日以上,气浮在上部,填塞胸心,故头痛胸中满,当吐之则愈。五日以上,气沉结在脏,故腹胀身重,骨节烦疼,当下之则愈。”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叔和伤寒之学与华佗非常相似,与《千金》、《外台》不一。

据上所述,不能单靠皇甫谧的叙述来认为现行《伤寒论》是经过王叔和整理过的《伤寒论》。

另外,也不能以《脉经》卷七中所提的“王叔和集仲景评脉要论”十字为王氏整理的依据,因为可能属后人搀入。至于《外台秘要》卷一的“王叔和曰,伤寒之病,遂日浅深,以施方治……今搜集仲景旧论,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又土地高下,寒温不同,物性刚柔,飧居亦异。是故黄帝与四方之间,岐伯举四治之能,以训后贤,开其未悟,临病之工,宜须两审也”。下面注小字“小品千金同”。上下文的文气不贯,实属疑问。《千金》中不见此段文字,疑为后人所加,因此不能作为王氏撰《伤寒论》的依据,王氏对张仲景的《伤寒论》可能进行了整理,但《伤寒论》有现在的面目,并不一定是王氏一人之功。

从整理伤寒诸家的角度来看,《脉经》仅可称为综合,《翼方》才是真正的整理。卷九、十中的六经次序井然,已经成为脉证、立法、处方、用药俱备的伤寒专著。现行《伤寒论》的面目,至此已见端倪。其中,六经辨证的内容大致与现行《伤寒论》相似;而伤寒宜忌一节,复与《脉经》卷七雷同。书中选方除仲景外,还选唐及唐以前的验方,如发汗方中的阳旦汤、治热毒吐衄的犀角地黄汤;宜下方中的以调胃承气加生地的生地黄汤,为后世增液承气汤的先导。另有治风温的葳蕤汤,是由《小品方》转载。孙氏在《翼方》中,将古代医家治伤寒经验熔为一炉,功莫大焉。

据《张仲景方》序,提到杜度和卫汛为仲景弟子,但历史上并无有关他们善治伤寒的记载。

中医学是一门应用科学,如果《伤寒论》的确于数百年间传承于仲景弟子之间,那么,他们不可能不用来治病。如果用来治病,则《伤寒论》一书就不大可能在历史上不产生影响。

北魏时,官方曾两次组织编撰医书,“颁布天下,以疗诸疾”。据《隋书》记载,开皇三年(583年),秘书监牛弘表请分遣使人搜访异书。每书一卷,赏绢一匹。校写既定,本即归主。

于是民间异书,往往间出。隋炀帝时又敕医家收集群书,并编撰《诸病源候论》50卷、《四海类聚方》2600卷、《四海类聚单要方》300卷。但是此时《伤寒论》一书仍未出现。因《诸病源候论》中未见《伤寒论》的六经辨证体系,《隋书经籍志》也无记载。

从考据学角度来看,一部“万世不朽”的“方书之祖”,竟在它产生后数百年内隐秘不现,书中所论主题也不为后世医家所了解是不大可能的,因此不能不令人怀疑此书的现传成书年代。

赵锡氏曾说:“仲景不为当时史家所重,但极为魏晋梁唐著名医家所尊崇。”的确,从现存的六朝前医书来看,有名的医家大多提到过他。如葛洪、胡洽等均在自己的著作中收录仲景方治,可见当时仲景书曾有流传。但就现存资料来看,《伤寒论》的核心内容——六经辨证,并未体现在这些医家的辨伤寒论述中。

四、对《伤寒论》产生时代的推测

我认为《伤寒论》现行本并非完全出自张仲景之手,也并非产生于汉代,而是直至初唐时期治疗伤寒病的医学经验的总结与资料汇编。

在现存医书中,可以看到一些与《伤寒论》条文大致相同的记载,如《范汪方》“服桂枝汤大汗出后,脉洪大者,与桂枝汤如前法;若形如疟,一日再发者,汗出便解,属桂枝二麻黄一汤主之”(与《伤寒论》第25条大体相同);《古今录验方》的“大青龙汤:疗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汗不出而烦躁方”(与《伤寒论》第38条大致相同);《僧深方》的“茱萸汤,治干呕,吐涎沫,烦心头痛方”(与《伤寒论》第378条大体相同);又“治大下后,虚烦不得眠,剧者颠倒懊憹欲死方,栀子十四枚,豆豉七合”(与《伤寒论》第76条大体相同);《范汪方》的“治中寒下之后,心下逆满上冲胸中,起欲头眩方,茯苓四两,桂三两,白术二两,甘草二两”(与《伤寒论》第67条大致相同)等。以上内容没有一条被注明出自张仲景。

至于记载在医书中的《伤寒论》的方剂也很多见,如《肘后方》的“治心腹俱胀痛,短气欲死或已绝方。取栀子十四枚,豉七合”(即栀子豉汤)。又“治时行病发黄方。茵陈六两,大黄二两,栀子十二枚”(即茵陈蒿汤);又“大便坚闭令利者,大黄四两,厚朴二两,枳实四两”(与小承气汤相近);《范汪方》的“治下利清谷,身反恶寒,手足逆冷,此为四逆,四逆汤主之。甘草二两,附子一枚,干姜一两半”;再如瓜蒂散见于华佗、葛洪,桃仁承气汤见于甄权等。上述诸方不但未说明与张仲景的关系(特别《肘后方》引用张仲景时是注明出处的),并有尚无方剂名称者。

别有一些《伤寒论》的方剂,被明确注明来自其他医家,如崔如悌方中有“疗伤寒后,赤白滞下无数,阮氏桃华汤。赤石脂八两,梗米一升,干姜四两”;又如张文仲引葛洪“疗伤寒二三日以上,至七八日不解者,可服小柴胡汤方”,这说明有些我们根据现行《伤寒论》而认为出自张仲景的方剂,实际并非如此。

六朝前,虽亦有医家提到伤寒有少阴、太阴,但既不成体系,所述内容又不见于现行《伤寒论》。到了隋代,由巢元方等修撰的《诸病源候论》是一部把“医经”和实际诊疗统一起来的著作。书中的伤寒部分,实质上是以华佗为首,体现了六朝前医家治疗伤寒主流的汗吐下说附以《素问·热论》的六经。此书论伤寒时,邪在三阳,统治以汗法。又曰“四日,太阴受病,太阴脾也”,后面又接着说:“病在胸膈,故可吐而愈。”又如“伤寒五日,少阴受病。其病在腹,故可下而愈”,“伤寒六日,厥阴受病……毒气在胃,故可下而愈”。既然入了厥阴肝经,为何又毒气在胃?由此可明显看出《素问》中的六经在初与伤寒的治疗结合时,是比较牵强的。

《诸病源候论》论伤寒两卷,共计77候。除了阐发《素问·热论》及论伤寒论几日候(即《诸病源候论》的六经辨证)外,自伤寒咽痛候(第十四候)至结束(第77候),皆为按病证论治者。

宋绶在此书的序中说到巢元方等“会粹群说,沉研精理,形脉治证,罔不该集”。内容主要以症状分类,其中虽有“伤寒厥候”一节,但并不涉及厥阴病,足证当时尚未产生《伤寒论》的六经辨证。

《诸病源候论》成书之后流传较广,在医家中产生很大影响。此书“伤寒门”中冠有太阳、阳明等病的内容,部分见存于《伤寒论》中,可见此书的一些内容可能是《伤寒论》原始材料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诸病源候论》之后,初唐甄权的《古今录验方》中有“疗太阳中风”之类的散在条文。继之,《千金要方》载有《伤寒论》条文数十条。随后,较为完整的六经辨伤寒体系便呈现于《千金翼方》中。至此,可以说《伤寒论》一书的内容基本形成。以后,经医家们的不断整理完善,逐渐形成现今流传的《伤寒论》一书。以后,通过宋代林亿等在《伤寒论》序中所说的“今先校定伤寒论十卷”,后汉张仲景著《伤寒论》遂被后世所公认。

综合以上论述,我认为现行《伤寒论》是一部汇集古代各家有关伤寒病论治(包括张仲景的著作)的伤寒学专著。成书时代,可大致推定为唐代。

《伤寒论》产生时代东汉(25~220)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数十卷《甲乙经》魏晋(220~420)仲景选论(王叔和撰一甲乙经)葛洪:有仲景元化。

张仲景方论三十六卷(未提书名)(王叔和撰—高湛养生论)六朝(420~589)张仲景辨伤寒十卷(七录)张仲景评病要方一卷(七录)陶宏景仲景著作一部(未提书名)隋朝(581~618)张仲景方十五卷(隋志)张仲景疗妇人方二卷(隋志)唐朝(618~907)张仲景药方十五卷(王叔和撰—旧唐志)张仲景伤寒论十八卷(外台)张仲景方九卷(日本国见在书目)王叔和张仲景药方十五卷伤寒杂病论十卷(唐志)(新唐书)五代宋朝(907~960)张仲景伤寒论十卷(宋志)临证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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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继承创新并重、医教研齐举的中医学家杨维益》。杨维益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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