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国人口平均寿命的日趋延长,社会上老年人的日益增多,以及现代人对生命质量所提出的更高要求,大大地促进了对现代老年病的防治和抗衰老研究;推动了对老年人生理病理特点、衰老原因及其本质的探索。杨继荪认为,中医在老年病的防治,抗衰老方面已积累了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具有一定的优势。在他近十余年临床证治的患者中,老年人几乎占绝大多数。因而他对老年疾病的证治,在许多方面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兹就其对老年病的临床辨治特点作择要介绍。
一、体虚多瘀,虚实挟杂与多病性
《素问·上古天真论》说:“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八八,则齿发去”。
他说这反映了人进入老年期后,精气逐渐虚衰,容颜形体改变,内脏机能衰退,而日显衰老。老年人由于“津”不能内及脏腑,外至皮毛,以“温肌肉,充皮肤”,而出现毛发稀淡,皮下脂肪减少,皮肤弹性减退;“液”不能注入骨节、髓海以濡润空窍,填精补髓则出现耳鸣、牙齿松落、骨质疏松、骨关节退行性变及记忆力减退、感觉迟钝等现象,又因为老年人的气血,阴阳逐日衰损或不足,均可影响脏腑的机能,并与之形成了一种不良循环。如血液的循行是在“心主血”,“肺朝百肺”、“肝藏血、脾统血”等脏器的相互作用下进行的。其中任何一脏的虚损均会引起血行失常。
脾虚则不能统摄,肝失疏泄可致气血不和,特别是心肺气虚,常可引起血行的瘀滞,故老年人可说是多虚多瘀之体。近年来的现代科学实验的研究亦支持这一论点。如心脏起搏传导系统的退行性变引起老年人的心率逐渐减慢、肺功能测定显示老年人残气量增多导致胸廓逐渐增大,以及胃粘膜萎缩、胰腺细胞呈退行性变和血液流变学测定所示的血液凝滞度偏高等特点,均形成了老年人的常发病、多发病因素。当前,老年人的疾病除肿瘤以外,以冠心病、高血压病、慢性支气管炎、萎缩性胃炎、糖尿病、中风等多见。另外,在老年人的体检中发现,单一脏器病变的人为数不多,几乎都存在有两种以上疾病,这又提示老年人有多病性的特点。他认为老年人体虚多病,正气不足以达邪,一些病理产物如痰浊、痰饮、湿热、瘀血等容易蓄积于体内,呈现正虚邪实,虚实挟杂的局面。造成多种病证的同时存在或相继出现。而老年人多病性的原因,除自身脏器整体功能的衰减外,还在于老年人对发热、疼痛的敏感性降低、反应性差。因自觉症状轻微,往往不能及时发现疾病、病情拖延日重,逐渐影响他脏。即使在就诊时,老年人健忘,主诉不清,又容易遗漏某些疾病的早期征兆。所以对老年人的证治,应详审细查,作一些必要的客观检查,以尽早发现疾病。他曾治一白血球减少的患者,屡用升白血球药物未效。他详细审问病史后,认为患者的白血球减少与慢性泄泻有关,乃化源不足。但患者已进温补脾肾诸药却未取效。他说:用温补脾肾之法能培本去弱,取意较远,未能及时固涩,应当抓住疾病本质,远近相兼,整体与局部结合,既求火土合治,又要固涩去脱。他在原培补脾肾基础上增加固涩之法,佐以消积助运之品,仅加煨肉果、煨益智仁、炒山楂、鸡金数味,连服20余剂,其久泻止,血检白血球亦随之上升。他说白血球减少,除血液科的必要检查外,脾胃功能的正常与否是不容忽视的。久治不愈者,还应作胃肠内窥镜检查。此外,他认为目前老年人中因多种疾病长期联合服用数种药物所产生的副作用,导致了生活质量的下降及医源性疾病,也是现代老年病中应当引起足够重视的问题。如长期服用各类降压药所致的血脂增高,增加冠心病的诱发因素、头痛、味觉减退、肥胖等;或长期用抗生素和其他多类药物引起的胃肠道反应、肝功能异常、肾脏损害等,都宜引起充分警惕,尽可能避免或减少医源性疾病的产生。注意老年人各脏腑功能减退、病邪与药物均易潴留的特点,用药要考虑周全,剂量相对宜轻,不要因用药不当而使临床表现更为复杂,招致治疗上的难治性。
二、调补活血,疏补并施与灵活性
老年病的形成多数呈相对缓进型。如慢性支气管炎、高血压病、冠心病等多数从中年起病,延缓到老年期。糖尿病、中风、颈椎病等疾病的形成,亦都有一个较长的潜在变化过程。他针对老年人多虚、多瘀和多病性的特点,治疗上考虑各脏腑间相互影响、干扰的因素。不能只顾一脏不及其他,他强调整体综合治疗,主张以补虚理瘀法结合病证缓调取胜。他这种主次分明、配合协调的辨治思路,体现在他对各类老年人常发病的证治中。
1.原发性高血压病:在高血压病“风”、“火”、“痰”、“虚”、“瘀”的病理特点中,老年人必有“虚”、“瘀”之共性,临证以相兼并见为多。即使属有“肝火亢盛”、“痰湿壅盛”者,亦必考虑其虽有肝阳亢于上或阳亢风动之上盛之证,但“乙癸同源”,老年人多有肾阴亏于下,阴液日耗之下虚之候。故对实证者亦不能一味以攻为主,当兼顾老年人多虚的特点。老年人高血压病中以原发性多见,然其他脏器亦多受损,如肾阴亏于下,不能滋养于心,心亦受累;或阴亏于下,阳损于后,而致全身各脏器功能衰微,治疗必须兼顾。他在老年人高血压病证治的处方中,常用生地、杜仲、桑寄生、首乌之类以顾其本。他还从现代医学角度分析:高血压病的形成似与血脉失却柔韧弹性及血液“粘”、“凝”,运行欠畅有关。在治疗上重视活血行瘀,改善老年人的血液高凝趋势,使血行流畅。因而,葛根、川芎、赤芍、丹参、桂枝、益母草,都是他治疗高血压病的常用药物。另外,他常提及,目前临床上的高血压病人,往往中西医结合治疗,特别要重视老年人的降压幅度,不宜骤降过低,以引起血液不能上荣脑窍,内荣脏腑而出现其他症状。他对老年人的降压治疗主张微调缓降,让患者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从根本上稳定血压。
2.冠心病与心律失常:冠心病多为以偏虚为主的虚中夹实之证,在老年人常呈不典型性表现。故当老年人有极度乏力、气短、甚至昏厥时,应予高度重视,考虑有冠心病的可能。冠心病早期因“寒”、“痰”、“饮”、“瘀”、“情绪”等致病因素导致“气滞血瘀”的共同病理趋势。但在老年人则以气虚、阴阳虚损为本,气虚推动无力、正虚不能达邪,形成虚中夹痰、夹饮、夹瘀等症。
其辨治,亦当先别阴阳虚衰之偏颇,以益气活血为常法,同时根据不同体质和诱发因素,分别予理气、宽胸、通阳、化痰浊,灵活辨证施治。在老年人“虚、瘀”之共性中,寻找解决不同矛盾之个性。对于老年人的心律失常,临床上更为多见的是由于心脏组织结构和功能变化引发的阵发性房颤、传导阻滞和病态窦房结综合征。他说:老年人的心率过慢,有生理与病理的综合因素。
往往心、肾之阴阳已有不同程度的衰损,治疗上兼顾心、肾,阴阳并调。偏阳虚者重用参、附、桂;偏阴虚者重用生地、麦冬、黄精、首乌;而益心气之参、芪为必用之君药。老年人脉结代皆是在心气虚之基础上发展而至。此中“饮”、“痰”、“瘀”,均列为兼症,他以重补气、育阴阳、适理瘀为治疗之大法,兼顾痰浊、内饮。他曾治一冠心房颤,日趋频发二载的病人,经以上法调治,发作次数减少,每次发作时间缩短,后又调理数月,半年未发作。
3.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老年人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在发作期阶段,他认为不能过于拘泥老年之虚而妄用滋补,主张以治实为主,迅速大剂多次进药以控制病情的发展。因老年人应激能力低,耐受性差,如病重药轻易致病情恶化、缠绵难愈。在缓解期,则权衡虚实程度,重视气血阴阳、脏腑功能的微调作用。根据不同体质特点分别予“春夏养阳”,以防冬冷风寒之邪引动宿痰,“秋冬养阴”,以防秋燥温热之邪蕴结痰火。并认为宜以柔润为主、浊药轻投、柔刚相济之法长年调治。如王旭高曰:“必须频年累月不断,倘一曝十寒,终无济于事也”。事实上,经连续数载“冬病夏治”与“冬令调治”且平时注意调摄者,其病情多较稳定,大大延缓了病情发展。老年慢性气管炎、肺气肿病人如用冬虫夏草这一平补阴阳,滋肺补肾,兼有化痰之功的调补之品,单味长服,亦能收到意外之功。
4.萎缩性胃炎与胃源性泄泻:老年人的脏器都呈逐渐萎缩状态,胃粘膜亦日趋萎缩,胃酸分泌明显减少。萎缩性胃炎在老年人患胃病中的比率较高,属于胃炎中偏虚的类型。他在该病的证治中,基本分为“阳虚型”与“阴阳两虚型”。中气虚弱与夹瘀为二型之共同点。中虚脾弱并有胃阴不足者,虽有舌淡,但多偏干,口干喜饮或胃中灼热,大便偏干;而中气虚馁,并有脾阳不振者,舌质淡胖、口淡、大便多烂;甚则日行数次。他对两型的治疗,皆以黄芪、党参、甘草、乌梅、无花果、丹参等益气扶中、酸甘化阴、活血养胃为基础。对胃阴不足者兼以养阴和中;对脾阳不振者兼以温中健脾。若遇久泄者则从脾肾主治,适佐收涩之品。萎缩性胃炎引起的胃源性泄泻,纯属虚证,上见胃液亏少,下见肠液丢失,故宜用温柔不燥而益脾肾之益智仁、菟丝子,对年高真火已衰者,则以血肉有情之品,如鹿角胶、黄明胶充精血、健脾胃,补其阳气,填其虚损。
5.糖尿病:他认为糖尿病起因虽有素体禀赋、饮食不节、情志失调等几种因素,但疾病的发生与发展,始则异、终则同。老人消渴,属肾虚者居多,“三消”症状多不典型,而其肾亏、气阴不足、阴阳两虚之证候则常有所见。他根据糖尿病阴亏阳亢、津涸热淫,久则阴阳俱虚的病机,合三消为一,以阴阳别之。简分为“阴虚型”与“阴阳两虚”型。对老年患者的证治,取景岳:“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之意,并在补肾之中兼顾三消,又按久病入血酌加活血药。对气阴两虚而见肺胃燥热明显者,在益气养阴基础上重用石膏、黄连清泻肺胃之火。然而,更常运用的还是生地、山萸肉、桑椹子、麦冬、淮山、黄芪、当归之属。
6.医源性病证:老年人脏腑功能衰退、代谢缓慢、耐受力低,尤易产生各种医源性病证。
他对前来诊治的病人,因人而异地作一些必要的指导,其中以运用抗生素引起的纳食减退、肢软困倦、苔腻、恶心等反应最为常见。他在清理原发病之基础上,辅以化湿健脾,助运消积而获效。对有肝、肾功能异常或损害的患者,则在辨证施治基础上分别予疏理肝胆、清泄祛浊,兼以扶正活血,顺应其病因病机作适当调治,往往能取得一定效果。的确,中医对老年人因多病性需要中西医结合治疗,或因虚实挟杂需要整体调整,作为互相配合使用,发挥更大效益的一种治疗手段,有其很大的优越性。特别是治湿、疗虚、祛瘀方面。如湿蕴化热、病势缠绵不愈时,体现中医长处的治湿疗法是关键,湿不去则热不清,湿去而热孤,体温顺势而下。在老年人手术后,化疗或抗严重感染期间,通常出现既有虚损挟瘀,又有湿阻的现象,这时的治湿可以作为其它疗法的辅助先行疗法,为补虚理瘀奠定基础,以利于采取综合整体治疗。
7.老年人溲便变化:由于老年人脏腑功能减弱,肠道传导无力,膀胱排空能力下降,常因便秘、小便失禁或滴沥不尽而苦恼。他根据《内经》“中气不足,溲便为之变”及“肾司二便”、肾之阴、阳虚损皆可影响司二便开合之功能。故常以重投黄芪、益气滋肾或温润肾阳之法,使大便艰涩难下者得以润通;小溲失禁者得以固涩;对老年前列腺肥大所致小溲滴沥不尽者,佐以活血行瘀而使其排尿能力得以改善。对肾阴虚者,他常在滋肾养阴药中少佐肉桂以助膀胱气化利小便之功,对肾阳虚极者,时入鹿角片等血肉有情之品补督脉之空虚,因督脉为“阳脉之海”,督脉充填,肾阳得助则利于肾司二便开合之功。
综前所述,他以疗虚损、理血瘀之法为主,证治老年人的各种疾患,对其它未作分述的病证,如以益气活血通络法治疗缺血性中风;以清热利湿行瘀法治疗老年男性易发病痛风;以温通活血法治疗老年人骨质增生,退行性病变腰腿痛、颈椎病等,无不是在此基础上变通而成。
另外,他还强调老年人虽有起病相对缓慢,适宜缓调微调图功,但对老年温病、老年伤寒,则宜尽早迅速控制,必要时采取中西医结合方法,因老年人反应性、耐受性低,五液已涸,热邪极易内陷心营、化燥动风,使原本各脏已虚之候,急转直下,勉强维持的平衡状态与已衰退的脏器功能遭到破坏而出现恶性循环,导致亡阴或阳脱。故必须熟谙老年人的特点,灵活掌握辨证施治,他治疗老年病证,贵在充分顾及老年人的生理病理特点,从根本上治疗疾病,达到防治、康复、延年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