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为元神之府”,语出李时珍《本草纲目》。元,首要也。元神,谓人体高级神经、精神活动,与神明、神志含义基本相同。脑为元神之府,即脑是人体神经、精神活动的发源之处,也就是脑主元神。
历代有关脑主元神的论述,内容丰富而全面。但这些论述,一直被人们所忽略,以致今天尚未形成相对独立的、系统的辨证论治体系,这不能不说是中医发展中的一个缺欠,近些年来,笔者诊治神经、精神方面的病例较多,其中大脑组织损伤的疾病,如脑外伤后遗症,各种原因引起的脑软化等,就运用了脑主元神的理论,收到了一定的疗效。由此体会到脑主元神的理论具有重要的临床价值,应该深入探讨,整理提高。
一、对脑主元神的认识
1.历代对脑主元神的认识一提到脑主精神意识,即有人以为这是西方医学所传入的,其实这在历代文献中都有丰富而深刻的论述。《素问·脉要精微论》曰:“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也。”表明神与头有内在联系。
东汉《金匮玉函经·卷一·证治总则》曰:“头者,身之元首,人神所注。”指出头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是神汇注之处。唐初杨上善《太素·厥头痛》曰:“头为心神所聚。”谓神虽统于心而宅于脑。稍后,孙思邈《千金方·灸法门》曰:“头者,人神所注,气血精明三百六十五络,皆上归头。
头者,诸阳之会也。故头痛必宜审之,灸其穴不得乱,灸过多则伤神。”说明头为人神注聚之处,气血诸阳皆上奉之,极为重要,辨治应当审慎,免致“伤神”。
宋代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曰:“头者诸阳之会,上丹产于泥丸宫,百神所聚。”百神指各种神志活动,它们都聚集在脑中泥丸宫。何谓泥丸宫?道家说得很详细,魏晋时的《黄帝内景经》将脑分为九宫,即明堂宫、洞房宫、丹田宫、天庭宫、流珠宫、玉帝宫、极真宫、立丹宫、太皇宫。其中丹田宫,就是泥丸宫的别名。九宫都有神明所居,故曰:“九宫正虚(墟),神明宫。”其中泥丸宫又是主要的,故又曰:“泥丸百节皆有神”,“脑神精根宇泥丸。”朝鲜许浚《东医宝鉴·外形篇》卷一头条引元《金丹正理》曰:“头为天谷以藏神。谷者,天谷也;神者,一身之元神也。
……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又曰黄庭,又曰昆仑,又曰天谷,其名颇多,乃元神所注之宫。”又曰:“九宫罗列七窍,应透泥丸之宫”,“日则接于物,夜则接于梦。”意即脑中元神能通过七窍以感觉分析并认识事物,能进行抽象思维。700多年前就有如此深入而科学的认识,的确难能可贵。
脑主元神,而神为生命之本,故《素问·刺禁论》曰:“刺头,中脑户,入脑,立死。”《金丹正理》亦曰:“天谷,为元神所注之室,灵性所存。神存则生,神去则死。”《三因方》论真头痛时,认为邪气“穿入风府,陷于泥丸宫而痛者,是为真头痛,不可以药愈,旦发夕死,夕发旦死。”既言病至泥丸,可威胁生命之本,不可救疗。
从上可知,我们的祖先对脑的认识是深入而全面的,并且这些认识都是在西方医药传入之前就有的,明代后期,随着像《泰西人身说概》等西洋医学著作的传播,不少医家对脑更加重视,以汪昂《本草备要》卷三辛夷条云:“吾乡金正希谢氏尝语余曰:人之记性,皆在脑中,小儿善忘者,脑未满也;老人健忘者,脑渐空也。凡人外见一物,必有一形留在脑中。”指出脑有记忆的功能。这显然是受了西说的影响。清王清任亲自剖尸验视,提出:“灵机记忆不在心而在脑。”并以此解释癫痫的发病机制,拟制了如癫狂梦醒汤、通窍活血汤等治疗方剂。
2.脑髓是脑主元神的生理病理基础机体的任何功能都必须以一定形态的组织结构为基础。脑主元神的功能是在脑髓的基础上产生的。脑主元神功能正常与否,决定于脑髓是否正常。《素问·五脏生成篇》曰:“诸髓者,皆属于脑。明代李解释道:“上至脑,下至尾骶,皆精髓升降之道路也。”谓凡髓皆属脑,脑与尾骶互相沟通。这是对脑的朴素的解剖认识。《灵枢·海论》曰:“脑为髓之海……髓海有余,则轻劲多力,自过其度;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冒眩,目无所见,懈怠安卧。”指出脑髓量的不足,可以影响人的视觉、听觉及运动器官正常功能的行使。
脑为髓海,还必须保持其清灵之性。明代方贤《奇效良方》头痛头风条谓:“脑喜静谧而恶烦扰。静谧则清明内持,动扰则掉摇散乱。”在前人看来,脑为生命之本,其性清灵不受邪。如王肯堂《证治准绳》在解释真头痛夕发旦死、旦发夕死时说:“盖髓海真气之所聚,卒不受邪,受邪则死不可治。”强调保持脑的清灵之性的无比重要。正因为脑性清灵,故举凡风阳上扰,痰浊阻滞,气血逆乱,血液瘀塞,都可使脑络壅滞,失却清灵之性。
不论是脑髓不足,或是脑失清灵,都会引起元神失常而出现种种表现,诸如情志抑郁紧张,兴奋易怒,不寐或嗜睡,妄言躁动,反应迟钝,目光呆滞,记忆力减退,甚至痴呆等;或肢体震颤抽搐,麻木不仁,痿废不用,口眼喎斜等;或神明昏冒,猝然昏仆,不省人事,以致殒命。神在中医学中的含义相当广泛,故其病变亦多种多样,纷繁复杂,举凡现代医学所谓神经、精神症状,大都可以归属于脑主元神病变之范畴。
二、脑主元神病变的治法
脑主元神的病变是由于脑髓的失常,故治在脑髓。脑髓失常,一是空虚不足,一是失却清灵,所以其治不外补其不足和祛除各种原因使脑保持清灵之性。常用的治法有以下几种。
1.填精益髓法:髓由精生,精由肾藏,所谓肾充则髓实,肾不生则髓不能满。故补肾精是益脑髓的主要途径,主要用于脑髓空虚,症见健忘、目光呆滞甚或痴呆、骨骼痿弱不用,尿频或大小便失禁等。常用药物有紫河车、龟板胶、熟地、枸杞子、黄精、桑椹、何首乌、山萸肉、黑芝麻、沙苑子、胡桃肉等。一以血肉有情之品,峻补精血;一以甘温柔润之药,滋阴增液益髓。并可常服猪脑“以脏补脏”。常选方有河车大造丸、五子衍宗丸、首乌延寿丹等。本人体会,补肾与补脑不全等同。《灵枢·五癃津液别篇》曰:“五谷津液之和合而成膏者,内渗于骨空,外溢于脑髓。”是说脑髓不唯肾精所化,尚源于“液”。故补脑侧重于质润多液药物,如黄精、首乌、胡桃肉等。
2.益精养血法:清阳之气上升,是脑髓生成的必要条件,若“上气不足,脑为之苦倾,目为之苦眩”。精血互生,血虚则精化失源而无以生髓。所以补益气血是荣脑的一个重要方面。用于症见面白神疲、头晕眼花、肢体麻木或偏瘫不用,舌淡,脉弱等,选方用药可遵八珍汤意。若偏气虚者,用人参、党参、白术之属;偏血虚者,用枸杞、当归、熟地、阿胶之类。
3.醒脑开窍法:脑藏神,为生命之本,常常可因种种原因引致突然昏厥,不省人事。若不及时复苏,可一厥不起。当此之时,可用本法急救。传统的方法用苏合香丸、至宝丹化水冲服;或用《医学心悟》搐鼻散(细辛、半夏、皂角研末)吹鼻取嚏。或可用安息香、苏合香、冰片、檀香、血竭、郁金、菖蒲研末灌服。用于脑外伤后长时间昏迷,可促使患者复苏。
4.潜阳熄风法:凡风阳上扰,脑髓必受其害,轻则头晕头胀,烦躁易怒,重则风阳暴张,肢体震颤抽搐,站立不稳,甚至猝然昏厥。常用药有钩藤、天麻、菊花、石决明、代赭石、龙骨、牡蛎等。但形成风阳上扰的原因有虚有实,临症时还应予以辨别,以伏其本。
5.化痰开窍法:脑部疾病,以神经、精神症状为主,如妄言妄语、狂躁不宁、惊痫、痴呆、言语不利、肢体麻木等。中医多将之归咎于痰,因痰浊阻滞,脑络壅滞,元神被蒙即可失常。故本法在脑部疾病中很为常用。常用药有陈皮、半夏、石菖蒲、远志、天竺黄、胆星、白矾、皂角、贝母、竹沥水等;方如白金丸、温胆汤、涤痰汤、礞石滚痰丸、定痛丸等。但痰浊为患,每多兼寒、兼热、兼风,应注意配伍。
6.活血化瘀法:《素问·调经论》曰:“血并于上……心烦惋善怒”,“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所以血行瘀滞,是使脑髓失却清灵之性的常见原因。如脑外伤后精神失常,躯体失用,以及脑血管意外所见偏瘫失语等。瘀阻窍络,除有各种神经、精神症状外,尚有头部刺痛、脉细涩不利、舌紫暗或有瘀点等。但临床不得拘泥,应辨病辨证合参。常用药有当归、川芎、赤芍、桃仁、红花、苏木、血竭,重者可用水蛭、虻虫等;如为外伤,可用鬼箭羽、刘寄奴、干漆、土鳖虫等。选方有桃红四物汤、通窍活血汤、补阳还五汤、七厘散等。
7.宁神安脑法:脑既主元神,其病变必见种种神志不宁的表现,故本法的运用必不可少。
运用本法,主要是为对症缓解某些症状,然而神志安宁、情绪稳定,对脑部疾病的预后有很大影响,其间轻型患者,往往可由此而自然康复。一般用于症见烦扰不宁,夜难入寐,寐则多梦易惊,健忘,反应迟钝或惊痫癫狂等。常用药有朱砂、龙齿、琥珀、枣仁、柏子仁、远志、五味子、龙眼肉等。神志不宁的原因很多,临证当注意辨证配伍。
以上诸法,各有其组方内容和适应证。然脑部疾病表现错综复杂,虚实互见,因此在实际运用中多是兼而施之。而且脑部疾病在不同阶段,表现证候也不相同,因此不能执一法以贯始终,或先补,或先攻,或攻补兼施,应据情变通。
三、讨论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古代中医学将脑归属奇恒之府,而作为中医理论核心的脏象学说,又是以五脏为中心的,可见对脑的重视显然不如五脏,更没有把脑作为脏腑辨证的定位来运用。
脑能不能作为脏腑辨证的定位,从以上所论可知,前人对脑的生理病理认识是深刻而全面的,这就说明脑在脏象学说中应有其自身的生理病理特点。这种生理病理特点完全可以作为辨证论治的理论基础。脑为奇恒之府,奇恒之府在《金匮要略》中就有之。他将子宫看作独立于它脏的“子脏”、“胞门”,并根据“脏躁”、“热入血室”、“血寒积聚胞门”、“胞系子户”等病理,制定了甘麦大枣汤、小柴胡汤、温经汤、肾气丸等方以治之。脑与子宫同属奇恒之府,既然子宫可以作为辨证定位,脑又何尝不可?中医对神的含义认识非常广泛。《内经》将神一分为五,以分属五脏,即心藏神、肺藏魄、脾藏意、肝藏魂、肾藏志。其间魂魄意志又统于神,神又由心所主,所谓“心为君主之官”,就是从这个角度提出来的。神既可一分为五,就有其各自的内涵,病变表现也各有不同,治疗途径也随之各异。临床或治心,或治肝,或治脾,或治肺,或治肾,或数脏同治,才能收到更好的疗效。
单纯的治心是不能尽愈所有神志病的。即或是一种神志病变,也不能单治一脏。如同是失眠,因肝者用酸枣仁汤,因心者用补心丹,因脾者用归脾汤,因肾者用地黄丸,并不都是从心论治。
由此可见,神虽统于心,但又由五脏共同主持,因而其病变也不唯治心一途。
这里提到脑主元神的观点,并不脱离五脏为中心的脏象理论,也并不与心主神明的传统认识相悖逆。不妨这样理解,脑所藏之神至少是心藏之神的一个部分。这就如同脾肺肝肾各主持神的一部分一样。既然治神要从五脏着手,那么治脑也是治神的一个不可缺少的方面。而且脑主元神是脑的主要功能,所以治脑对治神就有特殊的意义。正是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我们认为脑主元神的理论可以用来指导临床,可以作为脏腑辨证的定位来运用。
一种理论有无实用价值,就在于它能否指导实践。我们认为脑主元神的理论是比较客观地反映了临床实践的。如脑外伤出现昏迷、偏瘫、痴呆及各种精神症状,用脑主元神的理论来解释就比用心主神明来说明更容易被人理解和接受。这并不是把西医的脑强加于中医的脑,而是根据中医传统理论来解释的。因为,如前所述,在西方医学传入我国以前,中医对脑就有深入的认识,再以脑作为辨证定位,其治疗的针对性就会更强。尤其是对治疗某些具有大脑组织损害的疾病,运用治脑的方法,比单纯从心论治的疗效更好,因而也更为客观化。这是因为神虽统于心,而治脑治心是不同的。如同肾阳是一身阳之根本,但补肾阳不能尽愈各脏阳虚一样。
须要说明的是,提出脑作为辨证之定位,并不意味着脑病单纯从脑论治,而是要注重脑与全身脏腑气血的联系,要服从中医五脏相关理论的指导。如前所论之填精益髓、益气养血等法,与肝肾脾肺密切相关。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脏腑彼此相关,有时可不治脑而达到治脑的目的。
以上结合自己的临床体验对脑的生理病理以及能否作为脏腑辨证的定位作了一些探讨,这只是一个初步尝试,有待进一步探讨、整理并加以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