尪痹证因内外合邪痰瘀痹阻,斟酌主次搜剔逐邪益肾润养

名医简介

周仲瑛(1928〜),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学家。

《金匮·中风历节病篇》:“诸肢节疼痛,身体娃羸,脚肿如脱”、“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诸条,均形象地描述了尪痹的临床特征为关节疼痛、肿胀和变形,活动受限,身体瘦削。与现代医学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极为类似。本病虽可按痹证辨证论治,但从其病因病机、临床表现及发展预后来看,又有其特异性。

风寒湿热杂合,当审外受内生痹证虽然总由外受风寒湿热等邪,痹阻经络、肌骨之间,影响气血运行而为病。但就尪痹而言,外邪作用于人体发病后,在其久延不愈,反复消长过程中,外入之邪未必始终羁留不祛,每因内外相引,同气相召,进而导致风、寒、湿、热内生,成为久痹的病理基础,若复感外邪,又可促使病情愈益发展加重。具体言之,外风可以引触身中阳气变生内风;外寒郁伤阳气可生内寒;外湿困遏则内湿难化;若经络先有蓄热,复加外受客热,又可内外合邪致病。

明辨寒热病性,识其相兼转化

风、寒、湿、热诸邪,既多杂合为痹,又常有偏盛。风胜者,历节走注疼痛,掣疼;寒胜者,痛处固定,冷痛势剧,不可屈伸,得温则减;湿胜者,痛处重着,或见漫肿,多犯下肢;热胜者灼热红肿,痛不可近。

风为六淫之首,百病之长,故痹证常以风为主导,兼夹他邪伤人;湿无定体,重浊粘腻,为病缠绵,若与寒热病邪相合,互为搏结,更难速化,从而导致病势的持续反复。据此可知,风湿二邪,尤其是湿邪,实为致病的基础,每因与寒或热相合而变化,而临证辨病性的寒热所属有其特定意义。区别风寒湿痹与风湿热痹两大类别实是重要的原则。正如吴鞠通论痹证分类所言:“大抵不外寒热两条,虚实异治。”鉴于寒热兼邪不一,邪正之间互有关联,还会表现出不同特点。如风湿热证,风热偏胜者,多见历节走注而好犯上肢;湿热偏胜者,骨节烦疼,肿痛每常固定,而多犯下肢;若风与热两阳相合,热从火化,或湿与热合,蕴酿成毒,还可出现火热毒盛之候,关节肿热痛甚,壮热汗多烦渴。或因热入营络,而见皮下红斑、结节。若热邪伤阴,虚热内郁,则低热持续,骨节疼痛,时有消长,口干舌红。风寒湿证,风寒偏胜者痹而身寒,如从水中出;若寒湿伤阳,则久延不已,自觉寒从骨髓中来,骨节挛痛而肢冷,舌淡。

进而言之,寒热既须明辨,又不可截然而分,其间尚有兼夹、消长、转化的关系。如寒郁每可化热,而素体阳盛者尤易从热化;若热去湿留,而素体阴盛者,又可寒化。他如经络蓄热而客寒外加,寒湿久痹而外受客热,均可呈现寒热错杂之证,如关节灼热肿痛而又遇寒加重,恶风怕冷,苔白罩黄,或关节冷痛喜温,而又内热,口干口苦,尿黄苔黄芩。此即何梦瑶所言:“因其有寒热之邪夹杂于内,不得不用寒热夹杂之剂。”

区别邪正虚实,辨明错杂主次

《灵枢·五变》说:“粗理而肉不坚者,善病痹。”《济生方·痹》曰:“皆因体虚,腠理空疏,受风寒湿气而成痹也。”表明痹证多因素体虚弱,正气不强,气血不充,卫表不固,外邪乘袭而发病。然一旦发病,则风寒湿热闭阻气血,不通则痛,又总以邪实为急,故病初一般又不应囿于正虚,贸然用补。

虚实之辨,当从邪正标本缓急,病之新久着眼。新病以邪实为主,自应祛邪为先。然素体阳气偏虚,卫外不固,既可召致风寒湿邪入侵发病,也是病邪体质从化的重要内因。如《素问·痹论》说:“其寒者,阳气少,阴气多,与病相益,故寒也。”另一方面,素体阴血不足,经络蓄热,则是风湿热邪入侵发病及病邪从化的内在原因。在标实的同时寓有本虚,若寒邪重伤阳气,阳虚气弱则寒湿更易逗留;郁热耗损阴血,阴虚则湿热自内滋生,构成久痹的病理基础。

久痹,邪留伤正,虽曰由实转虚,但纯虚无邪者实属罕见,一般多为因实致虚,且正虚每易反复感邪而致急性发作,表现实多于虚,缓解期则表现为虚中夹实,故虚实虽然夹杂,而又主次有别。

久痹痰瘀阻滞,肝肾气血亏虚

久痹不仅指风寒湿热诸邪痹阻经络,气血运行不畅,且因留邪与气血相搏,津液不得随经运行,凝聚成痰,血脉涩滞不通,着而成瘀;或因气血不足,不能运行布散津血,导致痰瘀的生成。痰与瘀又可因果为患,至痰瘀痹阻,成为柢痹的特异性证候。表现为关节肿大畸形,僵硬不利,活动障碍,尤以侵犯多个小关节呈对称性肿痛为特点,舌质紫黯而有瘀斑紫点、苔腻。

另一方面由于邪伤气血阴阳,病及脏腑而致虚,轻则气血不足,重则损及阴阳,脏腑之虚重点又在肝肾,肝主筋、肾主骨,筋脉拘急,僵直不利,骨节硬肿变形,未有不涉及肝肾者,故临证当辨病损性质,针对病变主脏,治以扶正补虚,五脏之伤以肾为本,因而益肾每为尪痹治本原则。

辨病审证求因,按法选方遣药

本病一般可分为风寒湿痹、风湿热痹、痰瘀痹阻、气血虚痹、肝肾亏虚。然各证之间病因病机每多错杂相关,且可变异转化。论治立祛风、散寒、除湿、清热、化痰、祛瘀、补虚七法,但又当据证参合应用,兹概要论述于下。

1.寒热既分治,也须相机合伍

风寒湿痹,寒湿伤表,用麻黄加术汤;寒湿偏盛可选乌头汤;三气杂感可选薏苡仁汤作为基本方,量其偏胜配药;内寒明显者,可取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味,温经散寒;若寒湿伤阳,阳虚阴盛者可予阳和汤助阳消阴。

风湿热痹,其身热明显而有表邪者,多选石膏配伍。风热偏盛,用白虎加桂枝汤;风热与湿相搏,用越婢加术汤;湿热痹阻用加减木防己汤;湿热在下者可取四妙丸。湿热与痰瘀互结者,用上中下通用痛风方。若风热火化,湿热酿毒,则合犀角地黄汤,加漏芦、土茯苓、忍冬藤、地龙、苍耳子、海桐皮。邪热伤阴者另用秦艽、功劳叶、白薇、生地、石斛、知母、赤芍、白芍等养阴而清络热。

至于寒热错杂者,又当温清并用,寒初化热,应温中有清,用桂枝芍药知母汤;寒湿已趋热化,可予白虎加苍术汤,或选用热证者方。由于风湿痹每见热与风邪相搏,或湿遏热郁,故总当配伍辛通之品以助疏散宣化,分消三气,不得误认为必具寒热错杂之证,方能配合辛散宣通,如石膏之分别与桂枝、麻黄、苍术配伍,即寓此意。

常用祛风药有桂枝、防风、秦艽、羌活;散寒药用川乌、草乌、麻黄、细辛;除湿药有独活、苍术、木防己、蚕砂;清热药有石膏、知母、黄柏、忍冬藤等。

2.顽痹化痰祛瘀,当用虫类搜剔

顽痹虽属久病,但未必皆虚,反因三气与痰瘀互相搏结为患,外内合邪,愈益深伏骨骱,缠绵难愈。

痰瘀痹阻者,当审两者的偏胜配药。痰甚则肢节肿胀僵硬,重滞麻木;瘀甚则骨节刺痛,强直畸形。祛瘀活血可取桃红饮加穿山甲、土鳖虫、姜黄、乳香、没药;化痰通络用青州白丸子。风痰加僵蚕,寒痰加白芥子,热痰改天南星为胆南星。如关节漫肿而有积液,可加用小量控涎丹祛痰消肿,日服1.5g,连服7〜10日为1疗程。

痰瘀痼结,深伏血络,非借虫类药不足以走窜入络,搜剔逐邪。前人所谓:“风邪深入骨骱,如油入面,非用虫蚁搜剔不克为功”即是此意。但虫类药功用同中有异,活血行瘀用炮穿山甲、土鳖虫,其中穿山甲“走窜之性无微不至”,尤善疗痹;搜风剔络,用全蝎、蜈蚣,其中蜈蚣对僵挛肿痛又胜一筹;祛风除湿用乌梢蛇、白花蛇,乌梢蛇效虽略逊,而性平无毒;此外僵蚕之祛风痰,地龙之清络热,露蜂房之祛风毒,单味蚂蚁之温补强壮,均各有所长,应予辨证选择。临证应用虫类药必须谨慎掌握,密切观察,切忌孟浪,以知为度,中病即止。因虫类药毕竟大都有毒或小毒,有破气耗血伤阴之嫌,故量不宜重,一般不宜于持续久服,可间歇给药或数药交替选用,体虚者应与扶正药配合使用。亦有体虚患者或产后得病用之而痛反剧者。

3.久痹治本顾标,益肾补气养血

久痹,寒伤阳气,热耗阴血,伤筋损骨,病及肝肾,正虚邪留,可见肝肾不足,气血虚痹证候,故当扶正祛邪,治本顾标。如外邪触发,病情活动,又须标本兼顾。

尪痹日久,反复消长,多见骨质疏松及破坏,活动功能障碍,腰脊僵硬,关节强直变形,筋痿骨弱废用,胫瘦腿软而膝部肿大,舌淡,脉细。治当培补肝肾,强壮筋骨。

肝肾同源,补肾即可养肝,故扶正蠲痹尤重益肾。益肾当以温养精气,平补阴阳,强壮肾督为基础,忌燥热及滋润。独活寄生汤、三痹汤均属扶正兼以祛邪之方。若阴虚湿热,腰酸胫瘦足弱,筋骨痿软,又可参照虎潜丸意。药如仙灵脾、地黄、白芍、鹿角片(胶)、杜仲、川续断、狗脊、桑寄生、怀牛膝、鹿衔草、骨碎补、千年健、石楠藤等。

若气血虚痹,关节疼痛时轻时重,劳倦活动后为甚,神疲乏力,腰膝酸软,肌肤麻木,肌肉萎缩,舌淡红,脉细。当益气固表,养血祛风。肌肤麻木不仁,用黄芪桂枝五物汤,气血虚、血脉滞而风湿不尽,用蠲痹汤。药如当归、白芍、熟地、黄芪、白术、甘草等。由于气血痹阻,故可同时佐以行气和血之品,如红花、川芎、姜黄、鸡血藤、天仙藤之类。此即“气血流畅,痹痛自已”之意。

4.注意病位、病证特点及辨病用药,谨慎掌握应用剧毒药物

痹证病在肢体关节而部位不一,故应注意病位所在而选药。如痛在上肢项背用羌活、防风、葛根、片姜黄、桂枝;痛在下肢腰背用独活、防己、木瓜、蚕砂、川续断、牛膝;痛及全身关节筋脉,用松节、千年健、伸筋草、威灵仙、路路通。同时还应选用相应的藤类药通络引经,以增药效。如祛风通络用青风藤、海风藤、络石藤、丝瓜络;清热通络用忍冬藤、桑枝;补虚和血通络用石楠藤、鸡血藤、天仙藤等。他如针对病机病证特点,组合配药,亦有助于疗效的提高,如地黄、仙灵脾阴阳相济益肾而蠲痹;石楠藤、鹿衔草补虚而怯风湿;功劳叶、白薇治阴虚络热;鬼箭羽、凌霄花化瘀通络;苍耳子、蔓荆子祛风除湿;松节、天仙藤祛湿消肿;透骨草、威灵仙通利关节;漏芦、土茯苓清解湿毒等。

当前对尪痹的辨病专药治疗,已经取得可喜的进展,如雷公藤、昆明山海棠及其制剂、青风藤、海风藤、蝮蛇注射液等,均能取得较好的效果。但毕竟药效单一,且有一定的毒副反应,难以适应病证具体情况及个体的差异,若能在辨证的同时结合辨病配伍针对性较强的专用药物,将会增强疗效。

川乌、草乌为治寒痹之要药,但大辛大热有毒,一般均应制用,若症状仍难改善,可改用生川乌、生草乌,宜由小量开始递增,先各用1.5g,如无反应可渐增到各3〜5g,煎煮时间应长,约1〜1.5小时,可与甘草同煎以缓解毒性。若药后出现唇舌发麻、头晕、心悸、脉迟有歇止者,皆为毒性反应,应即停药。

番木鳖苦寒有大毒,善通经络,消肿散结止痛,治痹有专功,多为炮制后入丸散中用,单用散剂日0.3〜0.6g。

雷公藤苦有大毒,为治尪痹专药,可从小量开始,由5g、递增至15g,去皮先煎1小时减毒,以复方入辨证方中为好,持续服用过久,对肝肾功能及造血系统有损害,妇女可致闭经,故以间歇应用为宜。

(周宁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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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痹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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