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岳美中(1900〜1982),著名中医学家。治疗肝炎,应本着肝炎病程中主症出现的先后、轻重、‘缓急,择以效方,庶几方能泛应曲当。约而言之,在邪盛时,则以祛邪为主。祛邪于体外,所取之路,就其近便之处,因势而利导之,邪在表未实则汗之,如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叶天士甘露消毒丹;在里已实,则下之,如茵陈蒿汤;湿热交缠,则从便而利之;湿重者则取燥多于清法,如茵陈五苓散;热重者则取清多于燥法,如茵陈五苓散加栀柏伐木丸;若邪尚未衰,正气渐虚,则祛邪兼以扶正,方药采取祛湿而兼温脾补气;至于体气虚甚之时,抗病之力已微,则虽有邪,先宜扶正,故只取理中等方,仅益以茵陈祛湿。简括言之,初期邪盛而正不虚,祛邪即所以扶正;中期邪正交争,邪尚盛而正将不支,则祛邪兼以扶正;末期正衰不能敌邪,则扶正即所以祛邪。至于救逆,亦宜本之于这些普遍规律。但也有的寒热夹杂,阴阳错综,虚实混淆之非单纯症象者,则方药亦宜错综变化,随机制宜。
肝炎临证须极细极微,兹举述验案数则。
例1患者某,男性,40岁,住院号35745。1963年12月24日入院。
精神疲乏,食欲减退12天,眼黄7天。病初头晕无力,不思饮食,恶心厌油,上腹闷胀,继则尿色深黄如浓茶状,最近7天发现身目俱黄,舌干口苦,不欲饮食,大便秘结,既往有高血压病史。查体,血压16/10.7kPa,巩膜及皮肤明显黄染,心肺无异常发现,上肝界起自右侧第6肋间,下界于右肋下1.0cm、剑突下3.0cm可以触及,中等硬度,明显叩触痛,脾未触及。化验:总胆红质156.8μmol/L(9.7mg/dL),直接胆红质100/μmol/L(5.9mg/dl),脑絮一,麝浊4u,麝絮一,谷丙转氨酶4160U。入院后中医诊视:脉弦结,是湿热内阻,气机不畅,口干苦而不欲饮水,尿黄赤,大便秘结,是湿热内阻,气机不畅,为阳黄热重之象。取苦寒泄热,淡渗利湿法。用茵陈蒿汤加陈皮、枳壳、厚朴、茯苓、滑石,服3剂后,大便仍干燥不行,脉数苔黄,乃改用茵陈蒿汤合栀子柏皮汤3剂后,大便转、稀,饮食增加,舌净,脉数亦减。又用茵陈五苓散以通阳利湿3剂后,总胆红质下降至71.8μmol/L(4.25mg/dl),谷丙转氨酶降至2000U左右。继续服用原方1月,胆红质定量始终波动在34.2〜51.3μmol/L(2〜3mg/dl)之间,未见继续下降,谷丙转氨酶降至400U左右。住院已达40天,仍眼目微黄,身微刺痒,脉象沉数,舌苔薄黄,乃肝胆湿热未清。用龙胆泻肝汤清泄之,5剂后身痒虽除,却见恶心纳减,上腹不适,舌苔薄白,脉弦,因服苦寒有伤胃腑,改用平胃之剂缓图之,以一味茅根煎汤内服代茶。一周后黄疸仍未见退,食纳不旺,黄疸仅略见下降,胆红质减至25.7〜34.2μmol/L(1.5〜2.0mg/dl)之间,谷丙转氨酶在300u左右。因脉弦,虑其肝邪未净立通络活瘀法,方用醋柴胡、归身、太子参、瓦愣子、橘叶、炙鳖甲、杭芍、郁金、丝瓜络、桔梗、陈皮、木香,1周后,黄疸终于全消,胆红质定量降至正常范畴。但谷丙转氨酶仍在200u。因患者夙有失眠症,一向睡眠不好,夜寐易惊,舌苔薄白,舌尖略红,脉象两关浮大沉取略数,血压最近以来又见上升至18.7〜13.3kPa,因而认为必须从杂病入手,不应胶执在肝功能的谷丙转氨酶上,于是以《普济本事方》真珠母丸加减:真珠母、石决明、生龙齿、龙胆草、白蒺藜、青葙子、首乌藤、合欢皮、石菖蒲、茯神。1周后,不仅睡眠好转,谷丙转氨酶亦降至正常范围,符合临床治愈标准,于1964年3月12日出院。
本例恢复正常较一般急性传染性肝炎为慢,恐与年龄较大,夹有兼症(高血压病)和中期治疗辨证不够严谨有关。年龄大者一般恢复均较缓慢,在恢复阶段血压又复升高,睡眠长期不好,兼症互见,以致影响病程,中期用茵陈五苓散治疗达1月之久,黄疸始终稽留在一定水平上,未能消失,是治疗不够灵活处,最后重视辨证治疗,本症兼症互治,才得痊愈。
例2徐某,男性,45岁,军人,病历号36479。
病情较久,1958年8月起,食欲不振,疲乏无力,大便日2〜4次,呈稀糊状,腹胀多矢气,曾在长春某医院诊断为慢性肝炎,治疗10个月出院。此后因病情反复发作,5年中先后4次住院,每次均有明显之肠胃症状。1964年元月住入本院,8月7日会诊,经治医师谓:肝功能谷丙转氨酶略高,在150〜180u间,其他项目均在正常范围内,惟消化道症状明显,8个月来多次应用胃舒平、消胀灵、薄荷脑、次碳酸铋、黄连素、酵母、四环素等健胃、消胀、止泻与制菌剂治疗,终未收效。现仍食欲不振,口微苦,食已胃脘满闷腹胀,干噫食臭,午后脘部胀甚,矢气不畅,甚则烦闷懒惫,不欲室外活动,睡眠不佳,每夜3〜4小时,少至2小时,肝区时痛,望其体形矮胖,舌苔白润微黄,脉沉而有力,右关略虚,为寒热夹杂,阴阳失调,升降失常的慢性胃肠功能失调病症,取用仲景半夏泻心汤,以调和之。
以水500ml煎至300ml,去滓再煎取200ml,早晚分服,日1剂。
药后诸证逐渐减轻,服至40余剂时,食欲增进,腹胀有时只轻微发作。精力较前充沛,大便基本成形,肝区疼痛基本消失,睡眠增加。
1965年2月5日再次复诊时,前症复作,仍处半夏泻心汤,10余剂后,效验不著,改服附子理中汤,7剂后,诸症不惟不减,反心下胀闷加剧,大便次数增多。复又用半夏泻心汤加茯苓,20余剂,获得显效。后来大便不实次数增多及心下痞满,服用甘草泻心汤、半夏泻心汤诸证平复。
本例为一肝炎所致肠胃功能失调,此次住院以来,虽曾反复且较长时间应用西药治疗,均未获得满意效果,中药治疗后,短期内即症状基本消失,反映中药对调整肠胃机能有一定作用,惟诊断治疗必须丝丝入扣。前期措施可谓得当,后期之治,初服泻心10余剂不效,认为以往长期应用芩连之苦寒,阳明之邪热已清,惟余太阴虚寒,忽略了心下属胃、与口苦胀闷为胃邪犹在之征,径用附子理中,适助其热,致病情加剧,后改用泻心,又奏卓效。二方之治,一在脾,一在胃,一在温中补虚,一在和解寒热,应用时当注意。
例3白某,男性,29岁,住院病历41193号,1964年1月24日初诊。
患慢性肝炎6年,两胁间歇性疼痛,大腹胀满,纳食乏味,嗳气频频,肠鸣矢气,大便溏薄,每日两次或隔日1行,曾先后5次住院,疗效不佳。诊得六脉虚迟无力,舌胖大,苔腻而浮,缘起病于早年饥饱劳役,脾胃升降失职,健运无权,恰与《金匮要略》“呕而肠鸣,心下痞者,半夏泻心汤主之”之证相符,予:
二诊:1964年2月29日,前方日服1剂,一月来纳差肠鸣矢气等症状已大为减轻,但仍有腹胀胁痛,舌脉同前,拟以《伤寒论》厚朴生姜半夏甘草人参汤为治:
三诊:又服药20剂,腹胀大减,基本消失,除胁有隐痛之外余证均除,脉象较前有力,精神充沛,出院返四川工作,嘱再服一段时间半夏泻心汤及补中益气丸为善后调理。
本例慢性肝炎的治疗,亦与一般常法不同,患者断续病程6年,见腹胀纳差,肠鸣便溏,六脉虚迟无力,舌胖大等症,虽有胁痛,按疏肝理气法用柴胡疏肝散不效,是说明乃肝胃不和,应先用半夏泻心汤以“辛开苦降法”为治。服药月余,纳差、嗳气、肠鸣等症大为好转,然腹胀不效,六脉如前,则说明脾阳衰惫转甚。病程6年之久,具有明显脾阳虚衰,顽固性“腹胀”,六脉虚迟无力。病因虽异,其证候相同,故改用厚朴生姜半夏甘草参汤之后,20余剂即又进一步获得明显效果。
例4陈某,男性,41岁,1974年3月10日来诊。
自1970年6月14日经某医院检査肝功能,谷丙转氨酶340u,麝浊5u,麝絮+,肝大1.5cm,质软。诊断为“肝炎”,连服中西药两月余,8月复査,谷丙转氨酶400u以上,麝浊20u,麝絮++++。医生嘱绝对禁止活动,服中药多剂无效。4月份又就诊某某中医院。
自1970年9月1日至1973年春,化验室检查肝功能,谷丙转氨酶一直在600u以上不降。1973年10月肝扫描,怀疑初期肝硬化,在长期治疗中,医生因舌苔黄白,认为是湿热久郁,频投清热利湿、活血化瘀之剂,到1974年春,前后服中药达千余剂之多,未获显效。1974年3月9日检査,谷丙转氨酶480u,麝浊13u,麝絮+++。诊其脉左寸关沉紧,舌嫩红有纵横小裂纹,有时渗出稀血水,牙龈亦出少量血,服破血药时更甚,肝掌。自幼有手抖唇颤宿疾。
清化治法既不效,且有副作用,主要矛盾已形成血虚欲脱,气馁无权之候,应以补血益气剂治之。投以东垣圣愈汤。
4月25日二诊:脉左关弦细,弦为阴脉,细则血虚,舌嫩红稍好,仍有裂纹,牙龈尚有血,口干,肝仍大。检查:谷丙转氨酶为170u,麝浊8u,麝絮++。患者4年以来,首次肝功能好转。仍予原方加丹参以助四物活血祛瘀生新。并每日服大黄蟅虫丸1丸(分两次服下)。
7月10日三诊:服前方50余剂,除手抖,唇颤痼疾外,症状均减轻,检查肝功能已完全正常,精神旺盛。因左关脉仍稍弦,舌裂处有时出血,仍日服大黄蟅虫丸1丸,继续观察。
慢性肝炎病的治法一般多采取清热利湿化瘀为主,在初、中期是有效的,若病程过长,甚至3〜5年不愈并有肝硬化倾向者,则应考虑是否久服攻利克伐之剂有伤气血、损及阴阳的副作用。在脘闷胁痛(多刺痛)等瘀滞症状与肝功能不正常时,亦宜顾及是无力康复,或正虚似邪,宜慎重投药。果有虚象,则如四物养血,相应加入它药,可以消除症状,恢复肝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