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刘弼臣(1920〜),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儿科学家。中医学中虽然没有病毒性心肌炎这一病名,但对其病情的描述,却有很丰富的内容,与“心悸”、“怔忡”的证候大有相似之处。初起之时,由于小儿形质脆弱,感受温热或湿热之邪,痹阻肺胃,出现发热、咳嗽,或泄泻、腹胀等症。若邪郁不解,着而不去,继则必将侵及心脉,影响血行,或扰动心神出现心悸、脉象结代等。如《济生方》指出“冒风寒暑湿,闭塞诸经”,“五饮停蓄,湮塞中脘”亦能令人怔忡,此即现代医学所谓的病毒性心肌炎。其演变过程,一般先损心体,继损心用,出现心悸,气短,胸闷,憋气,自汗体倦,或心烦怔忡,口咽干燥,手足心热,潮热盗汗,脉象细弱或细数、结代,心律紊乱。严重的病例常因病邪深陷,正气不支,导致心阳不振,则见面色苍白,心悸不安,鼓动无力,脉象沉细而弱,汗出肢厥等虚寒败象,如救治不能及时,常能危及生命。
小儿病毒性心肌炎病程若久,不仅血脉空虚导致心神病变,也能引起心络壅滞不通,出现瘀血内阻,胸痛如刺,心悸不已,神情呆滞,面唇紫黯,舌有瘀斑,心脏逐渐扩大。
例1痰热证
何某,女,4.5岁。病历号:31313。1980年2月21日初诊。
病已2.5个月,初则发热呕吐,咳嗽有痰,心率146次/分,心律不齐,3〜4次/分早搏。查白细胞10600/mm3,中性79%,淋巴18%,嗜酸3%。胸透:两肺清,心脏外形未见明显增大。谷草转氨酶24u。心电图:P-R间期0.08秒,Q-T间期0.25秒,窦性心动过速,窦房结性干扰,房性期前收缩,ST:Ⅰ、Ⅱ、Ⅲ、aVF、V5下降。诊为病毒性心肌炎。经用青霉素、维生素C及中药治疗后,心率减慢至100次/分,心律不齐,偶见早搏,心电图P-R间期0.08秒,Q-T间期0.32秒,未见室性早搏、窦房结性干扰,aVLQRS电压变低,%导联,T由倒置转为双向,aVLT波由低平转为直立,ST略低,可见心律不齐,血沉3mm/第1小时,谷草转氨酶正常。刻下:体温正常,心悸不已,面色微黄,口周泛青,舌苔黄腻质红,脉象缓滑。证属温邪痰热未尽,扰动心神,心为神舍,舍空而痰热乘之,拟以清肃余邪,宁心安神,宗栀豉汤加味:
3月10日二诊:服15剂,药后无不适,心率96次/分,心律不齐,偶见早搏,心电图示:窦性心律不齐,房性期前收缩,各导联ST-T无异常偏移。证属病久气阴两虚,治以气阴双补。
此例由于痰热内蕴,扰动心神,以致心悸而黄,苔腻质红,故用栀子豉汤加味,以祛邪扶正。但邪去以后,心率虽然转慢,但仍有心律不齐和早搏,显示病久气阴已经两伤,故改用生脉散加味治之,有所好转,终获痊愈。
例2湿热证
王某,女,13岁,病历号:42413。1980年7月10日初诊。
6月6日开始发烧,体温39℃以上,伴以头晕、身倦,经某医院治疗,诊为感冒,经用庆大霉素和柴黄片后,身热已解,惟自觉体怠,胸闷,气短,汗出,心慌不已。7月7日复到某医院检查,心电图P-R间期0.19秒,QRS间期0.06秒,Q-T间期0.34秒,诊为Ⅰ度房室传导阻滞。血沉26mm/第1小时,抗“O”1:800,心肌酶谱谷草转氨酶33.8u,CPK238u,诊为病毒性心肌炎。特来门诊治疗。
血压13.3/9.3kPa,心率95次/分,律齐,未见早搏,超声心动图检查:各房室腔未见扩大,内部结构未见异常。舌苔薄白,脉象濡数。证属湿热久羁,扰气则体倦气短,入血则胸闷心慌,逼蒸不已则汗出,治当清解湿热,气血并调。
处方:
三诊(7月21日):服药10剂,汗出大减,有时心慌胸闷,食欲不振,惟心率近来较快,100次/分,活动时明显,心律正常,未见早搏,舌苔薄白,脉象细数。证属气阴两虚,治宗炙甘草汤加减。
三诊(8月18日):服上药20剂,临床症状消失。8月8日在某医院检査:心电图正常,窦性心律。血沉15mm/小时,心肌酶谱正常。再拟原方加减,以善其后。嘱其注意休息,避免着凉,以防感冒而反复。
此例由于湿热久羁,气血俱病,因而胸闷,气短,心慌,盗汗不已,故用当归六黄汤加味治之。但病程既久,心气虚弱,故汗出虽减,而心率反快,活动时尤为明显,故转投炙甘草汤加减,因而机体功能迅速恢复。
例3瘀血内阻证
陈某,男,9岁,1977年9月3日初诊。
1年前初患急性传染性肝炎,治疗有所好转,继则苦于服药,病情有所反复,消瘦,胸痛,性情急躁,经常鼻衄,肝区时痛,活动后心跳加快,因而住院检查。心率110次/分,偶有停跳,肝脏在肋下2cm,脾未扪及。查白细胞10×109/L,血沉30mm/小时,γTT9u,TFT(++),GPT300U。心电图示:窦性心律不齐,T波倒置。诊为迁延性肝炎并发病毒性心肌炎。经用心得安、保肝药和中药50余剂后,心悸减轻,惟胸胁疼痛不已,GPT158U,血沉12mm/小时,心电图复査:窦性心律不齐,T波低平。特请会诊治疗。症见:心悸胸痛,胁痛纳差,面色暗,神情呆滞,舌有瘀斑,脉涩不利,偶有结代,心率70次/分,节律不整。证属血瘀气滞,心络挛急,治宜活血化瘀,佐以调中,宗血府逐瘀汤加减。
处方:
9月12日二诊:服药5剂后胸胁痛减,心悸仍作,舌旁仍有瘀斑,脉涩不利,再拟原方加减。
9月25日三诊:胸胁痛已,心悸未作,舌质紫黯瘀斑大减,食思转振,面转红润,肝肋下1cm,谷丙转氨酶正常,心电图复査:窦性心律。再拟活血理气和中,以善其后。
瘀血停着,多属久病之证。血瘀气滞,流行不畅,则心神不安而悸动胸痛,面色暗困,神情呆滞,瘀结停滞,积久不散,则舌有瘀斑,脉象涩滞而不流利。治宜去瘀通络,调和气血,如血府逐瘀汤加减。
此例由于肝炎失治,影响疏泄功能,以致气血不能调畅。气之与血,如影随形,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滞。气不行血,则血流不畅,故胸胁疼痛,性急气逆,血随气涌,经常鼻衄。病久气滞,血流瘀结,投以血府逐瘀汤、失笑散以活血化瘀,使心络畅通,而悸痛自止。
例4心阳虚脱证
李某,男,5岁,1978年3月21日初诊。
病已8日,初则发热形寒,咳嗽有痰,呼吸气粗,心烦泛恶,睡眠不安,经用青、链霉素肌注,口服阿斯匹林、维生素B、维生素C,身热有所下降(38℃),但咳嗽不爽,胸闷憋气加重,精神困惫,面色欠华,小便微黄,大便溏薄,活动后心慌汗出,咽红,肺部呼吸音粗糙,心律不齐,心率140次/分,偶有漏跳,肝在肋下1.5cm,脾未扪及。白细胞10.5×109/L,中性粒细胞0.60,淋巴细胞0.40,谷丙转氨酶180u。X线检查肺纹理粗,心影正常。心电图检查:窦性心律不齐,T波低平,Q-T间期延长。诊为上呼道感染,病毒性心肌炎。继用青霉素肌注,口服复方新诺明,维生素B、C,异丙嗪,给氧、输液等支持疗法。诊查所见:体温37℃,面色苍白,咳嗽痰多,气逆作喘,汗出唇绀,肢端发凉,手足微肿,苔色白腻,脉沉细而数,心率150次/分,节律不整,肺部有湿啰音,肝肋下3cm,X线胸透两肺小片阴影,心影扩大。病情显示病毒性心肌炎并发急性心力衰竭。曾用毒毛旋花子甙K每次0.008mg/kg,共2次,半天后改用中药治疗。
证属邪盛正衰,心阳欲脱,亟当温振心阳,益气定悸,宗参附龙牡救逆汤加减。
处方:
二诊(3月23日):药后汗出、肢肿消失,手足转温,面色略华,惟尚咳逆痰多,心悸胸闷,苔白,脉细弦。心率120次/分,节律不整,肺部仍有湿P罗音,肝肋下2cm,白细胞8.8×109/L,血沉20mm/小时。病势略平,再拟温阳定悸,化痰和中,宗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加味,慎防反复。
处方:
三诊(3月28日):迭进温阳定悸之品,面色转华,精神转振,咳痰已平,活动时尚有心悸,效不更方,再拟原方接服3剂。
四诊(4月5日):临床症状基本消失,心率84次/分,节律整齐,肝在肋下1cm,肺部未发现异常。X线复査:肺部片状阴影已吸收,心脏未见异常。心电图示:窦性心律。病情稳定,改拟六君子汤加味,以善其后。
此例病邪深陷,正气内溃,出现面色苍白,汗出肢厥,脉象沉细等一派虚寒败象,如救治不及时,常能危及生命。此时治疗关键,不在邪之多少,重在挽救欲脱之元阳,阳回则生,阳亡则死。方取参附经牡救逆汤加减,用参附回阳,龙牡镇摄,五味、白芍酸收固脱,炙草益气和中,姜枣调和营卫,五加皮、万年青强心利水,后者据现代文献报道,有利于改善心肌营养代谢,终于收到温振心阳,益气定悸之效,达到“正固则邪去”的目的。
例5脾肾两亏证
郑某,男,5岁。1978年5月25日初诊。
1977年2月初患感冒,继则心悸自汗,心律不齐,经几个医院确诊为病毒性心肌炎。现仍心悸烦躁,盗汗,时轻时重,心律不齐,活动后加重,特来门诊求治。诊查所见:咽红神清,呼吸气粗,苔白质红,自汗盗汗,脉象细数,偶有结代,心率100次/分,偶有停跳,心尖区有轻度吹风样收缩期杂音,心界不大,肝在肋下1.5cm。心电图检査:电轴右偏(+115°),窦性心律不齐,左室高电压,窦房结内游走节律点。证属血虚气弱,运化不健,脾肾受损,以致食纳不甘,腰膝酸软。治拟清养胃阴,兼顾肝肾,以复健运,而善其后。
处方:
此例由于邪热久羁,耗损阴血,因而盗汗不已,故用当归六黄汤治之。病情虽有好转,但病程过久,阴损及阳,心气既弱,脾肾更亏,故觉行走时腰腿酸软无力,纳食不香。显示心为致病之标,脾肾为受病之本。治上者必求其下,滋苗者必灌其根,故舍其治心,当专补脾肾,用叶氏养胃方合大补元煎加减,以沙参、麦冬、生地、石斛养胃阴;茯苓、白术、白芍、谷麦芽调脾助运,牛膝、川断强筋骨而补肾,机体功能迅即恢复。
刘老认为,病毒性心肌炎与中医“心悸”、“怔忡”的证候相似,起病大多是由于体虚外感邪毒所致,而慢性阶段的患者,又常因抵抗力不足,极易再感受外邪,致使病情反复,迁延不愈。所以在治疗中应从小儿生理、病理特点出发,从肺论治小儿病毒性心肌炎。肺居胸中,与大肠互为表里,外合皮毛,上连咽喉,司呼吸,主宣发与肃降,心亦居胸中,与小肠与为表里,心肺相邻,同居上焦,心主一身之血,肺主一身之气,百脉朝会于肺,肺气可以贯心脉,故气为血帅,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滞,血为气之母,血滞气亦滞,血虚气亦虚。肺气的输布,滋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有赖于心血的载送;心血的循环,如环无端,又赖肺气的助运,因此心肺之间关系极为密切。在病理上,小儿脏腑和卫外功能均差,不仅容易罹患疾病,而且病程中最易传变。刘老特别指出:“幼儿娇肺易遭伤,天地之寒热伤人也,感则肺先受之”,故在病理上形成了“肺为娇脏,难调而易伤”的特点。刘老认为肺与心的病理关系在本病主要表现为肺卫机能失调,邪毒袭肺侵心,或肺失宣降,外邪扰心阻脉。在病程的急性阶段,一般都与六淫外邪有密切关系。邪毒从口鼻而入,邪入必损营卫气血,循经络由表入里,先损心之“体”,继损心之“用”,由阴血之伤而渐致阳气虚损,病情反复,经久难愈。病之初,病位在于肺,邪滞不去,损及心气之血,瘀阻脉络,气血失调,心律因而紊乱。初起具有风热外感,热毒壅盛等表现:发热、咳嗽、咽痛、腹泻,并具有胸痛、心悸等症状。这正是病毒性心肌炎在这一阶段的最基本的特征,也就是中医所说的“邪热犯心”。因此,治疗上除从肺治疗外,还必须加用护心调脉的药物。慢性阶段由于病程日久,肺虚卫弱,极易外感而加重病情,或使病程迁延,治疗用药应补益肺气,增强机体的抗病能力,以利气血化生而养心复脉。
急性期祛邪治肺,以防病邪入侵传变。
本病初期,或慢性阶段的复感期,大多因感受外邪,邪毒袭表侵肺,肺卫受损,宣降失司,继则邪毒侵心,心神受扰,脉行失调。因此,急性期在治法上分:
肃肺祛邪,护心调脉:外感热病初起,表现为身热恶风,无汗,或汗出不畅,咳嗽,口渴,咽痛腮肿,舌尖红、苔白微黄,脉浮数。治以辛凉透表,清热解毒。方用银翘散化裁,胸脘痞闷加藿香、郁金芳香化浊;口渴加天花粉生津;咽痛腮肿加玄参、马勃;咳嗽痰稠加杏仁、浙贝母。若症见感冒风邪,鼻塞声重,声音不扬,或伤风受寒,头痛目眩,四肢发冷,咳嗽,多痰,胸闷气短,脉浮数,治以发汗解表,宣肺散寒,方以三拗汤化裁,咳嗽痰多者加法半夏、陈皮。若症见痰热内阻,咳嗽黄痰,痰稠胶粘,胸脘满闷,甚则气急呕恶,小便短赤,舌苔黄腻,脉滑数,治以清热化痰,利气宽胸,方用清气化痰丸化裁(瓜蒌仁、杏仁、黄芩、茯苓、炒枳实、陈皮、胆南星、制半夏),久热久咳加地骨皮。
宣肺通窍,宁心安神:症见肺热咳嗽,咯痰不畅,咽痛,喉痒,皮肤蒸热,舌红、苔黄,脉数,治以清热利咽,疏风宣肺,药用杏仁、桔梗、生甘草、牛蒡子、薄荷、山豆根。如肺经热重,烦热口渴,加黄芩、知母。若症见鼻塞不通,舌苔薄白,脉浮滑,治以疏风开窍,方用辛夷散化裁(辛夷、黄芩、薄荷、白芷、生石膏、桔梗、苍耳子),或栀子豉汤加味。若症见咳嗽,胸满闷,口渴烦躁,面赤唇燥,咽痒痛,腹胀,大便秘结,舌红、苔黄,脉沉有力,治以清肺通腑,方用宣白承气汤化裁(桑皮、黄芩、银花、连翘、大黄、芒硝、甘草、淡竹叶、白蜜、薄荷)。
以上类型,均可在辨证的基础上,加蚤休、丹参、万年青、五加皮、卷柏等护心调脉。
缓解期扶正固本,增强体质。
调卫止汗,以护心液:症见阴虚有火,盗汗,发热,心悸,面赤,口干,唇燥心烦,便难溲赤,舌红,脉数。治以滋阴清热,固表止汗,方用当归六黄汤化裁。若因热病汗出过多,症见唇青面黑,四肢厥冷,恶寒倦卧,冷汗,脉沉弱。治以益气固表,敛汗防脱,方用参附龙牡救逆汤化裁。
益气固表,防治感冒:正气不足而反复感冒者,治以扶正祛邪,方用补中益气汤化裁。而体虚易感者,当益气固表,防止感冒,方用玉屏风散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