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顾兆农(1898〜1995),已故山西名医王某,男,44岁,工人。1977年10月11日初诊。
胃脘疼痛十多年。初始冬春多犯,其后遇寒则发。去岁曾行胃肠钡剂造影检查,确诊为“胃小弯溃疡”。平时发病服用“胃得宁”、“普鲁苯辛”或“舒肝丸”、“附子理中丸”均有疗效。有时索性不药,其痛亦可自行缓解,1个月前因嗜食生冷油腻,致脘痛再发,选服上述诸药,无一有效。5天来,疼痛明显加重,每日大便3〜4次,质薄色暗如粘油,曾呕吐2次,宿食中夹杂紫黑血丝。经门诊内、外科会诊,确诊为“胃小弯溃疡并出血”。建议其住院手术治疗,病家惧于开刀,欲先用药保守,特转诊中医。
面容瘦削,神倦乏力,近期胃脘疼痛频作,入夜尤重,时痛如锥刺,难以忍耐,以致彻夜难眠,病情剧烈时,常迫涉背部,稍进热饮每可使其缓解,纳谷欠馨,大便溏薄胶黑。查粪潜血:强阳性。近时偶而呕吐清冷残食,内杂多量紫黑血丝。舌苔白薄,脉沉弦。脉症合参,此乃阴寒内盛,涉迫其血。急止血止痛,助脾温中。
3剂。
二诊:10月14日。服药有效。今晨呕吐少量宿食,内无血迹。2天来,便色转黄,便质仍稀。昨查大便潜血:阴性。胃脘疼痛时轻时重,自感心悸头晕,胸腹常有冷感,多出虚汗,四肢欠温,进食甚少,食后上腹闷胀不适。舌质淡,苔薄白,脉虚弦。证属脾虚中寒,瘀血内阻。治以温中补虚,祛瘀止痛。
六诊:10月28日。效不更方,一连数诊,上剂继用。现进药12帖,胃脘疼痛大减,胸腹四末自温,精神见好,晚睡安稳。饥饿时胃脘隐隐作痛,得热食其痛即减,但入食稍多上腹即郁闷胀满。口淡无味,大便质稀,时心悸、汗出、短气。舌淡苔白,脉虚缓。证属中气虚损,脾土乏力。治以健脾补中,扶土助运。
每剂药两煎相混,早、中、晚3次分服。
七诊:11月14日。上药服后自感与病合拍,故自行连进其剂10帖。现纳食显增,精神倍加,胃脘疼痛全消,心悸、汗出、短气诸症尽失,大便自调,晚睡安稳。稍进凉硬饮食,上腹仍感闷胀不适,有时嗳气较多。舌色淡红,苔薄白,脉平缓,两关较弱。此脾气复而未健,应继建中之治,宜予丸剂缓图。并嘱:饮食规律,免进寒凉,自慎调养。
党参健脾丸早晚各1丸,连进1个月。
病人年后来诊他疾,询其前患治疗结果,欣告:年来胃脘舒适无恙,4个月前曾行胃肠钡剂造影复查,结果:胃小弯龛影消失。
本案初诊,病势虽重,但辨证并不困难。论其病证,一在于瘀血内阻,二在于中虚停寒。细斟其临床表现,患者突出病苦乃为疼痛。就痛而论,其病位,定于胃脘;其病时,多发以夜;其病血,色见紫黑;其病性,痛如锥刺,此皆瘀血作祟之明证。“初痛在气,久痛入络”,是疾延时已越十载,病患入络涉血则系必然。但瘀之所成,必有其因。病人面削神倦,纳呆便溏,呕物清冷,苔白脉沉,凡此诸症,皆示中焦气虚有寒也。气虚,血运无力而易滞;寒盛,脉络凝塞而不畅。血瘀斯证,即当由此而渐成也。
病理固如上析,药治似应从本,然应诊之急,在于呕红便血,刻下施治,自当让位于从标,故首诊与药温补止血。方中“三炭一瓦”——炮姜炭,大黄炭,陈皮炭,煅瓦楞子——乃经验配伍用药,凡脘痛兼见非暴性出血者,顾老恒以此为基方,依证灵活辅以他药,用之临床,屡收药下血止之效。然而,运用此方,有两点应特别提及:其一,“三炭一瓦”只适于出血偏于虚寒者,属实属热者,则非所宜;其二,炮姜用量在药效上非常关键,少时仅投2〜3g、多时可增量四五倍,孰多孰少,全视中焦虚寒程度而定。案中用方,除“三炭一瓦”外,所以又加参、芪、芍、草以及蔻仁、甘松,其意全在助脾缓痛,增强止血之效。
二诊时,出血已止,急情暂缓,故断然更方从本论治,细斟投方之立意,其构思甚为周密。一用《伤寒论》理中汤(丸),温中祛寒,补益脾胃。所以取炮姜代干姜,念其血初归经,防其复出也;二用《金匮》黄芪建中汤,补虚培中,助气益脾。所以以炒山药代饴糖,念其常年纳呆便溏,取山药强脾止泻,应其病治所需也;三用延胡索、郁金合炒丹参、甘松,四味相配,不寒不温,化瘀同时行气止痛,此乃缓治中焦瘀痛之经验用药也。综上所述,顾老施剂乃集祛寒、助脾、化瘀于一方,且三方面药力相当,齐头并进。就本患证情而言,此实乃从本用治之良方也。
顾老治瘀,经验颇多。常谓:外伤之瘀多骤成,治应强剂速祛;内亏之瘀多渐得,治宜缓药消磨。若本属缓治之瘀,如急于求成而峻攻,其必先伤已虚之正而犯“虚虚之戒”。即使药后瘀证亦或见减于一时,但尔后其瘀必复成,且势更剧,此乃“攻瘀瘀愈盛”之所谓也。故凡缓成之瘀如位中焦,治用延胡索、郁金合炒丹参、甘松最为妥贴,只要假以时日,积累药力,其瘀自会消散无遗,万不可妄速破瘀而强行攻伐也。
本患治至六诊,中寒瘀痛均瘥,沉疴轻减过半,然寒虽消而虚未复,瘀虽去而脾未健。其心悸、汗出、短气,当责气弱固敛失权;口淡、便薄、腹满,乃系土虚运化无力。是时证见,纯虚无实,故随即更方黄芪建中汤合参苓白术方皆临床补益名剂,其药理无须详赘。但有一点应以提及,即每逢此情,顾老特别强调服药方法,常嘱患者:“两煎相混,日剂早、中、晚3次分服”,细究其理:“两煎相混”,可使药力均衡一致;“3次分服”,可使药效平缓持久。其法实寓缓补之深意,有助于方药作用之发挥。临床上如乍遇虚不受补者,此进药之法则尤为适用,临证切不可谓其区区小事而轻视。
为巩固治疗之效,本案特以“党参健脾丸”善其后,并强调饮食自慎,终使十年痼疾,得以完全治愈。
曲某,女,32岁,工人,1978年8月29日初诊。
既往胃肠功健,食馨便调。去岁中秋嗜食生冷,食后上腹闷顿不适,次日又与家入口角,情怀压抑,气愤至极。盛怒之际,突感胸胁胀满,上腹憋痛,刻许,泛泛恶心,相继呕吐频作,先吐饭食,后出苦水。是时,适逢经期,经血亦或因此突然中止。病罢,胃脘不时隐痛,经常灼热反酸,月事3月不潮。后叠服调理冲任之剂,经事渐应期而至,但胃脘诸疾反见加重。近年来为是病四处求医,屡屡服药,治均罔效,月前行胃镜检查,确诊为“肥厚性胃炎”。
面苍少华,精神尚可,常自感胃脘有物堆滞,阵阵隐痛,闷顿不适,每餐后上腹及两胁必现胀满,伴发嗳气吞酸,嘈杂烧灼,泛泛欲吐,当如进食生冷,或外受寒袭,或情怀不畅时,上述诸症随即增剧,时或呕吐酸苦清水,时或胸脘懊憹不可名状。纳谷无味,大便稀薄,小溲清白。舌苔白薄,脉左弦右细。脉症合参,此乃肝气横逆,侮脾犯胃,中气虚寒,建运不力。治宜舒肝调气,温中助运。
三诊:9月7日。上药合证,二诊继用。现连服6帖,其效颇著,胁脘满胀、嘈杂灼热感几去无遗,嗳气吞酸、时欲泛吐症消大半,脘部隐痛似有减轻,食后上腹闷顿感无大变化,便稀如故,3天来日行2次,口淡无味,小溲清白。舌苔白薄,脉弦缓,左关无力。肝木渐疏,脾土虚寒。健脾温中,佐以疏肝。
五诊:9月14日。上药3剂,隐隐脘痛渐失,泛吐吞酸全消。又进3剂,大便成形,食纳增多,现时感胃脘欠舒,饭后嗳气仍多。舌苔薄白,脉缓微弦。脾气初复,复而未健,继宜温补。拟予成药以缓图,并嘱其远生冷,免郁怒,自慎调养。
香砂养胃丸早晚各服9g、连服1个月。
本病之发,首因恣进生冷,寒滞胃脘,中阳为其先伤。后因犯舌盛怒,情志不畅,肝性继失条达,以致郁结之木气乘机侮其所胜,遂得斯证。是时,本应对证而药,土木并治,截其病势,惜患者漠于胃脘不适而专注月事之异,以致肝木郁愈盛,动辄横逆犯中。日积月累,脾土受克,渐乏升运之力;天长日久,胃气被伐,遂失和降之性,病势由微至深,沉疴渐积而成。
患者来诊之时,病程已至近载,就证情而论,既见肝气横逆,侮脾犯胃之脘痛胁胀,嗳气吞酸,嘈杂烧灼,又见中气虚寒,健运不力之惧食生冷,呕清便溏,脘闷纳呆。乍审其症,貌似乱杂,但参合舌诊脉象,细探病因病机,其患辨证尚非困难。正如顾老所说“凡肝脾失调,木土同病,其临床难事非系认病而全在药治”。古人对其证亦曾有“识证易而却病难”之谓。医者对此当有深知。
本案先后施服的两张汤药方剂,皆系顾老自制经验用方。首方舒肝解郁,温脾散寒,对寒滞中脘,肝气失疏,木土同病之证疗效显著;二方扶助中气,暖脾调肝,对土虚不运,脾虚生寒,木气轻滞之证颇具效应。前方用药重于开郁驱寒,力主逐邪;后方组剂着意补土助运,功偏扶正。顾老临床,凡遇肝强脾弱,木郁土寒之证,多以此两方为基础依情进退。本案用药即遵此递次进剂,先后服药仅12帖,便获除却近载沉疴之卓效。至于终末施药香砂养胃丸,乃系为巩固疗效而设。是时,“远生冷,免郁怒”之嘱,与香砂养胃丸之用,同为善后要事,临证自当特别强调。
1.关于吴茱萸、黄连之配用:此二药相配伍,名谓左金丸。《丹溪心法》原为清肝泻火而设本方,故黄连用量6倍于吴茱萸,现顾老在方中异位君臣,重投吴茱萸而轻用黄连,使该方药性由寒转温,大殊于前。临床经验,黄连量如系吴萸三分之一,对治疗中虚有寒之脘痞吞酸、呕吐泛恶、嘈杂恶心颇有效应。故顾老常于组方之中,遵是量’配此2味,以增强药力,提高疗效。
2.关于胃灼、吐酸之属性:胃灼常伴见吐酸。顾老认为:《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虽有“诸呕吐酸,皆属于热”之论,然此论验之临床则并非尽然。凡胃灼、吐酸见于急病实证者,诚系“皆属于热”,而见之于缓病虚证者,反多属于寒,本案则为是。故临床切莫拘泥于古,而应结合具体证情,灵活治之。
3.关于寒化、热化之辨证:肝气横逆犯中,有仅扰害胃腑者,亦有侵侮脾土者。如单犯胃腑,因“气有余,便是火”,则病患多从热化;如克制脾土,因“土伤极,必损阳”,则证情多从寒化。热化常灼肝胃之阴,久之,必见津亏液乏;寒化易虚中焦之气,久之,必见脾弱土衰。故临床见遇此证,应时时把握病势,有识于未然。本案药治,显系指寒化之疾,如遇热化者,则另当别论。
(薛秦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