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王少华(1929〜),江苏兴化市中医院主任医师。自从我院成立了脾胃专科和承担了慢性萎缩性胃炎的科研课题后,在系统的观察研究过程中,逐渐体会到,慢性胃痛多宜从热论治。
胃为六腑之一,属阳,五行中居土位,向有阳土、燥土、己土之称,这说明胃在生理上是主火热的。清·李中梓在《证治汇补》中关于“脾属阴,主湿化;胃属阳,主火化”的阐述,也证明了这一点。早在《灵枢·营卫生会篇》中就说过:“中焦如沤。”“沤”是在胃中进行的,它需要胃阳发挥其生理功能,当然还需要脾阳、肾阳等的参与,才能使“水谷之海”完成“沤”的全过程。可见胃处于火热状态下,才是生理性的。但是任何生理活动都是适度的,亢则为害。“少火”才能“生气”,“壮火”反而“散气”。胃主火热,但火热过亢则反受其灾,于是“少火”一变而为“壮火”,因而它在病理方面也多为热的反映。根据“热者寒之”的治则,《临证指南》中指出:“胃为阳土,宜凉宜润”;“阳阴阳土,得阴自安”。叶氏在这里明确提出了胃家宜从热论治的例证。也正因为在病理上多表现为热,所以其他病邪犯胃也易化热,如湿在胃则从阳化而成湿热;又如太阳之邪传入胃家则成实热证,所谓“实则阳明”。
关于胃主火热,治之宜寒的这一问题,金元时代的张元素也早有认识,这体现在他论脾的条文中有“本热清之”与“本寒温之”的寒和热的两分法;而在论胃的条文中只有:“本热寒之”与“标热解之”的只热不寒的一分法,胃其寒证附“胃虚补之”条,称为“寒湿”。张氏论胃热而不及寒的说法,当非偶然之举。
百合汤证
此证多因肺胃气滞而起。《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气膹郁,皆属于肺”。由于肺主一身之气,乃诸气之总司,司肃降之职。一旦肺气膹郁,则肃降不能,由此而肝气不达,胃失和降,郁久化热。证见脘痛缠绵日久,反复发作,痛处觉热,甚则波及胸背,左右攻冲,胸次痞闷,噫嗳太息,脉弦数,舌红苔薄。服疏肝理气药不效者,可取法清肺理气,以百合汤为主方。查此方乃清·陈修园“从海坛得来,用之多验”的验方,载陈氏《时方妙用》、《时方歌括》中,由百合与乌药二味组成。书中指出:“治心口痛,服诸热药不效者,亦属气痛。”“气痛,脉沉而涩,乃七情之气郁滞所致……宜百合汤。”考百合甘寒入肺,有清肺热、降肺气之功,所以仲景治恙后余邪未净的百合病,以百合为主药。至于陈修园氏用百合治胃痛,乃取其泄降肺气,所谓“肺气降则诸气自调”(《医学从众录》)。气机调畅通利,于是不止痛而痛自止。乌药辛温香窜,上行肺胃,下达于肾,顺气宣通,疏散滞气,寇宗奭称其“性和……不甚刚猛”。黄宫绣说它是“治胸腹邪逆之气之要药”。百合与乌药相配,则一寒一温,一润一燥,合用后则寒润不滞邪,温燥不伤阴,刚柔相济,堪称妙用。原方百合用量为30g,乌药为9g,从剂量中也可体现出百合汤乃治气郁化热之胃痛证,循此法度,方克有济,此其一。其二,再配四逆散复方运用,肺胃肝同治,其效尤捷。
金铃子散证
本证由急躁戕肝,肝气郁结,疏泄不能,横逆犯胃而致胃痛。所谓肝乃起病之源,胃为传病之所者是。此证特点有二:
1.气病走窜,且病机为肝胃气滞,因而脘痛连及肝野的胁肋少腹甚至脾野的大腹,且胀,得嗳稍安,太息则舒。
2.“气有余,便是火”,气滞久则郁而化热,故此类患者喜清恶温,服辛香燥热之药辄痛势增剧,舌偏红,苔黄或薄白,脉弦细或弦数。
根据“治肝可以安胃”之说,方用金铃子苦寒泄降,入肝清泄肝火,行气滞;延胡索辛苦而温,属肝家血分药,行血中之气滞,《炮炙论》云:“心痛欲死,急觅延胡,以其能散胃脘气血滞痛也”。于此可见,二药一寒一温,一气一血,合用后将充分发挥行气活血之功,使气血畅通,于是“通则不痛”。临床治疗此证,可以金铃子散配柴胡疏肝散合用,以促进其协同作用。
左金丸证
此证多因肝失条达,气郁化火,胃少和降,逆气上冲而形成的胃脘痛。并见痞满,胁肋胀痛,嘈杂,呕恶吞酸,噫嗳,口干而苦,甚则心烦易怒,舌红苔黄,脉弦数等症。其诊断要点有:胃脘或食道处其痛如灼;嘈杂泛酸;口苦。《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逆冲上,皆属于火;诸呕吐酸,皆属于热。”《尚书·洪范篇》云:“火曰炎上,炎上作苦。”左金丸证具有逆气上冲,呕恶吞酸、口苦等一系列火热之象,因而重用苦寒之黄连以清肝胃之热,少参辛温之吴茱萸开郁散结以作反佐,且符合“火郁发之”之义而收热泄郁散之效。此二药一寒一温,一阴一阳,寒因热用,热因寒用,君臣相佐,阴阳相济,堪称制方之楷模。临床上多以左金丸作复方使用,如气郁血滞而痛甚者,配金铃子散;火亢动血而吐血、便血者,合化肝煎;若妇女兼有月经不调,经前乳胁痛明显等肝体不足、肝用独亢等症状时,可参入逍遥散。
黄连温胆汤证
本证多因饮酒茹荤,或过食辛辣,以致湿热中阻,升降逆乱而导致的胃痛。伴有胸脘痞满,泛恶,呕吐痰水苦酸,口干苦,欲或不欲饮水,心烦。舌畔有齿痕、尖红,苔黄腻或白腻,脉滑数或沉数。本证表现特点有二:
1.口干苦与不多饮或不欲饮同时存在;
2.胃脘灼痛与大便完谷不化并见。
而这两点正是湿热交阻,阴阳合邪的见证。治宜清热燥湿,方选黄连温胆汤。方中半夏、橘红、茯苓燥脾湿,黄连、竹茹清胃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枳实的理气作用。柳宝诒云:“治湿热两感之病,必先通利气机,俾气水两畅,则湿从水化,热从气化,庶几湿热无所凝结。”于此可见,治此类胃痛,枳实似不可少,通过黄连温胆汤清胃热,燥脾湿,使中州枢机复常而清升浊降。如口干喜冷饮、痛处灼热重者,加蒲公英、生山栀;痛如针刺者,加丹参饮。
一贯煎证
本证脘痛,常因肝肾阴虚,木少柔养,横逆犯胃,胃体失濡,气滞不运而起。并见胁痛,咽干口燥而苦,心烦不寐,大便干结,舌红,或如镜面舌,苔净,或前半光,近根花剥,脉细数或虚弦等。其辨证要点为:
1.痛有定处,其势悠悠,有灼热感;或痛起于空腹之际,得食稍安,进辛热食物、药物则痛增;
2.嘈杂,少见吞酸,饥却不欲食;
3.舌体瘦小。
根据胃阴不足,气机不利的病机,采用叶天士“阳阴阳土,得阴自安”以及吴鞠通“复胃阴者,莫若甘寒”的意见为治法,以一贯煎为主方。方中沙参、麦冬、当归、地黄、枸杞子等滋养肝、肾、胃阴,川楝子疏肝理气,可谓药证相对。胃阴亏虚的胃痛用一贯煎治疗,其奥妙在于运用大队甘润药的同时,参入一味川楝子,则虽填补而不腻滞,符合“胃以通为补”的治法。又,阴虚者火常旺,对这类胃痛,笔者还常加少量的黄连以泻胃火。此外,还可配合芍药甘草汤作复方使用,一则酸甘化阴以治本,一则缓急止痛以制标。
杨某,男,49岁,干部。1995年9月16日诊。
患者因上腹部胀痛,于1993年9月及1995年2月做过2次胃镜检查,报告为贲门糜烂,中度浅表性胃炎,伴胆汁返流,胃粘膜脱垂,十二指肠球炎。治疗罔效。现症脘次痞痛,连及胸膺膻中之分,痛处觉热,剧则呕吐苦水痰涎,胀满,纳食后益甚,噫嗳频作,口干苦,不多饮,胃纳不减,肠鸣漉漉,大便不实,日2行。舌现紫气,体胖,边尖红,苔黄腻,脉弦数。询得平昔嗜酒茹荤,以此湿痰内蕴,气滞难运,年久化热,肺胃同病。法当燥湿痰,清蕴热,太阴阳有同治,仿黄连温胆汤合百合汤出入。
处方:
7剂。
上方服后,脘痛即停,呕吐亦止,惟胀满未消,大便溏薄。前方去延胡索、竹茹,加焦山楂15g,神曲15g,广木香6g。10剂。三诊时脘胀十去其八,惟大便尚溏薄,甚则濡泄,日3行。参入脾虚湿盛治法,二诊方去枳实、白茯苓、乌贼骨,加党参20g,丹参10g,猪苓10g,赤苓30g。10剂。
四诊后诸恙日减,守原方。
前后共六诊,服汤药57剂,症状全部消失。11月15日南京大学医院附院复查胃镜检查报告(编号5141):食道及贲门未见异常,胃底粘膜散在陈旧性出血点,胃体、胃窦粘膜均红白相间,皱襞正常,粉红色;胃角光滑,胃窦蠕动正常,幽门圆形,开闭良;十二指肠冠状粘膜正常,降部粘膜可见,诊断为慢性浅表性胃炎。16日病理检验报告(编号9512769):轻度浅表性胃炎。
1.《素问·举痛论》中对痛证病因病机的论述计14条,因寒者十三,因热者一。《景岳全书·心腹痛》篇亦云:“盖三焦痛证,因寒者常居八九,因热者十唯一二。”时过境迁,在环境、饮食等古今情况不同的前提下,疾病的病理也必然有所变化。就目前而论,我苏中地区半数以上的慢性胃痛患者,有从热论治的病理基础,这应引起临床医生的注意。
2.关于白腻苔主寒湿的问题,正如《外感温热论》所说的那样:“且吾吴湿邪害人最多”,“在阳旺之躯,胃湿恒多;在阴盛之体,脾湿亦不少,然其化热则一”。叶氏此说虽反映时病而言,但杂病如此者亦不少,因为湿在胃则易从阳化。为此,有一部分湿热性慢性胃痛患者出现白腻苔时,还应结合舌苔的润燥,特别要四诊合参,以免误诊。
3.关于胆汁返流性胃炎,在《灵枢·四时气》篇中已有“邪在胆,逆在胃”的类似现代病理变化记载。此证多数病例,在短期内难以治愈,而用黄连温胆汤为主方治疗的效果较好。
4.黄连、黄芩、蒲公英等,乃清胃热的首选药物。考虑到苦寒药有戕贼中阳的不利因素,笔者使用时常采取下列措施:(1)开始黄连日用量3〜4g,黄芩6〜10g,夏枯草10g的中等量,奏效后减用1/2量。(2)火热内炽者,3味苦寒药可以同时用;在一般情况下,选用2味即可。
(3)热象消退后,暂停用苦寒药,5〜10天后,再用1味小量黄连,以防余烬复燃。
5.消化道溃疡病属虚寒性者,服黄芪建中汤痛定后,需要续用该方以巩固疗效时,可参入1〜2g、黄连或3〜5g、蒲公英,作互制互济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