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用古方化裁以治今病

何氏一向谦虚谨慎,常言“孔子述而不作”,是很好的学习榜样,他不像张景岳好立新方,从医50余年,自订之方,寥寥可数,而是运用古方,灵活化裁,以治新病。前人有说,古方不能治今病,但只要辨证精细,变化因心,古方也可以治今病的。

一、“陈氏升泄法”新用

“陈氏升泄法”见《温热经纬·陈平伯外感温病篇》第5条。原文云:“风温证,身热咳嗽,口渴下利,苔黄谵语,胸痞脉数,此温邪由肺胃下注大肠,当用黄芩、桔梗、煨葛、豆卷、橘皮、甘草之属,以升泄温邪。”后贤张聿青善此法,《张聿青医案·风温门》第二例祝姓案,初诊所用之“薛氏升泄法”即此方加味。而陈氏何以变为薛氏?因此卷《外感温病篇》最初名《温热病指南集》,刊于1809年,题陈平伯撰。后吴子音于1831年刊叶、薛、缪三家医案时,附录此卷,易名《温热赘言》,却题寄瓢子述,于是后人又认为是薛生白所作。姑勿论作者为谁,现以《温热经纬》为准,名之曰“陈氏升泄法”。

王孟英固执叶天士“柴胡劫肝阴,葛根竭胃汁”之说,畏忌葛根之升,甚至对方中之桔梗、豆卷一并訾之。如云:“下利正是病之去路,升提安可妄投?既有咳嗽胸痞之兼证,岂葛根、豆卷、桔梗之所宜乎?当易以黄连、桑叶、银花。”果如王氏所增删者,则此方只泄不升矣。试看陈平伯原注:“温邪下利,是风热内迫,虽有谵语一证,仍是无形之热,蕴蓄于中,故用葛根之升提,不任硝黄之下逐也。”此论实从《伤寒论》太阳邪陷阳明用葛根黄芩黄连汤一法中悟出,且经实践检验而化裁者,非如汪谢城、杨素园等宦而知医之辈,徒然纸上谈兵也。方中葛根既是主药不可去,而桔梗亦不可删。叶氏《幼科要略》论春温、风温初起,皆列清心凉膈散为首选之备用方。

此方即凉膈散去硝黄之下夺,加桔梗为舟楫之官,上行而清胸膈无形风热,陈平伯此处用桔梗,即取其意。至于大豆黄卷,原非表散之药,《本经》用之治湿痹筋挛,《纲目》谓其能除胃中积热,可知其有清化湿热之功。王孟英自制之蚕矢汤,亦用豆卷与芩、连、蚕砂、木瓜诸药配伍,治热性霍乱吐泻转筋烦躁危急之症,豆卷岂升提药乎?故陈氏升泄法之妙,在此三味,王氏肆意吹求,致使后人不敢轻用,殊可惜也。

风热内迫肺胃,表里皆受,此等证颇常见,尤以儿童为然。用陈氏原方为基础,按其原文所列证候加味,常获良效。

身热,表证较重,无汗,微恶风寒,或发热弛张者,加柴胡、防风。

身热,里热较重,口渴甚,心烦,溺辣者加银花、竹叶、芦根。

咳嗽痰稀,喉痒者加前胡、北杏;痰稠难排者加桑皮、瓜蒌。

下利黄秽,肛热后重者加黄连、白头翁;下利溏滞,腹痛者加厚朴、山楂。

胸痞气逆者加瓜蒌皮、郁金;胸痞脘闷欲呕者加竹茹、半夏。

谵语较少见,而多是心烦懊憹不安,睡中梦呓,应仿仲景法,加栀子、豆豉。何氏用此法,历数十载,治验甚多。

二、叶天士枇杷叶煎治肾炎水肿

枇杷叶煎乃叶天士治疗朱某喘胀之方,见《临证指南·肿胀门》,徐灵胎评云:“喘胀此方甚合,足见心思灵巧,如此等治法,真可编入医案。”何廉臣所编著之《通俗伤寒论》选录此方,定名为“枇杷叶煎”。何氏认为此方乃前贤宝贵经验之一,应予发掘,以为今用。

枇杷叶煎方:(药量乃何氏所改订,较叶氏原方用量为大)枇杷叶煎15~30克,杏仁、焦栀皮、淡豆豉、通草各12~15克,茯苓皮20~30克,滑石24~30克,苡仁18~30克。

朱某之病,已到了“逆乱纷更,全无头绪”地步,而叶氏仅用“凡此气味俱薄,为上焦药”以治之者,乃深得“轻可去实”之妙义。此方之妙,在于杏、杷、栀、豉两组药物。杏仁、枇杷叶微苦微辛,入肺理气,辛者能开,苦者能降,则肺气之壅塞者得以宣通,清肃之令行,三焦水道便畅通无阻。焦栀善泄郁热,豆豉和中化浊,两者合用,可以“宣其陈腐郁结”,加上苓、苡、滑、通等淡渗而凉,于是气化湿除,溺畅肿消矣。且诸药性质和平,不比发汗峻剂而损上焦之阳,泻下峻剂而伤中焦之气,利尿峻剂易耗下焦之阴,故虽久服亦未见有何副作用。

何氏运用枇杷叶煎治疗肾炎水肿,逾40载,临床加减化裁如下:

1.治急性肾炎有良效,以急性肾炎多实证故也。然而临床所见,每多兼证夹证,故在原方不变基础上,应随证加味:

阳水暴肿,皮色光亮者,加麻黄9~15克,石膏30~60克;水邪射肺,喘咳不得息者,加葶苈子15克,桑白皮20克;小溲浑浊者,加川萆薢30克,菖蒲9克;头痛、脉弦劲(血压偏高)者,加夏枯草15~30克,黄芩9~15克;发热咽痛,咳嗽,上焦有风热者,加连翘15克,蝉蜕9克,射干12克;湿热浸淫,皮肤疮疖者,加银花、蒲公英各15~30克,土茯苓30克;中焦困钝,腹满便溏纳呆者,加苍术9克,厚朴、陈皮各6克;下焦湿热,溺涩茎痛者,加车前草、石韦各30克;热伤血络,尿血者,加白茅根30~60克,旱莲草15~30克。

2.治慢性肾炎、肾病综合征及慢性肾衰。此乃久病痼疾,多出现寒热错杂,虚实互见证候,自非枇杷叶煎所能奏效。然而中医处方用药,贵在掌握病机,权衡标本缓急,《内经》所谓“谨察其阴阳所在而调之”是也。因此,上述诸病在发病过程中,若有肺气不降,三焦决渎失司见症者,既可用本方以治其标,更可与补肺、益脾、固肾、活血、祛瘀、通阳、泄浊……诸法配合化裁,标本兼顾,亦常获效。

三、清燥救肺汤治麻疹合并肺炎及慢性肺源性心脏病急性发作

清燥救肺汤乃喻嘉言治燥气伤肺之方。喻氏认为《内经》的“诸气膹郁,皆属于肺”与“诸痿喘呕,皆属于上”都属肺燥为病,而“病机19条”却阙佚燥病,乃补论之而立此方,大旨以甘凉养胃阴,甘寒清肺燥为主:桑叶、石膏、人参、麦冬、甘草、阿胶、胡麻、北杏、枇杷叶(蜜炙)。《症因脉治》收此方,无胡麻。胡麻偏于滋肝肾,熄内风,不若遵仲景法,以火麻仁易之。火麻仁入脾胃大肠,滋土可以生金,大肠为肺之府,地道通畅天气亦舒也。方中人参以用西洋参为佳。

70年代,何氏用此方治小儿麻疹合并肺炎甚效,尤其是中后期,麻毒久羁,伤津耗气,半数以上出现肺叶焦枯危候,若再进苦寒清热解毒,极易导致心衰。统计一年132例中,60%以上用本方化裁主治,全部治愈。(见《新中医》1977年1期)近年开始用此方治疗慢性肺源性心脏病急性发作,经内科住院抢救者已逾50例,颇能顿挫病势,缓解症状,使患者带病延年,近期疗效满意。

我国的肺心病绝大多数是慢性支气管炎、支气管哮喘并发肺气肿的后果。由于长期呼吸功能减退,气体交换障碍,导致机体缺氧,二氧化碳潴留。这种病理产物,中医认为是机体内部阴阳气血失调所产生的一种“邪”,这个由虚致实的过程如下:久咳伤气→肺肾两虚→气不化津→蕴聚为痰→久郁化火。

此时最易感受温邪,以致内外交炽,肺卫心营受其熏灼而变生诸证了。最近文献也有报道,从大量临床资料表明,肺心病急性发作期,用辛凉解表,清热涤痰之法(如麻杏、银翘诸方)远较用温阳行水、温补肺肾之法(如青龙、真武、肾气诸方)为优,无疑是十分精确的。

然而,此病毕竟是本虚标实,清热祛邪固然重要,而心肺功能不全,又不可不顾护其虚,清燥救肺汤就是两者兼顾的良方。

试将清燥救肺汤的药物组成,分为两组:一组是:桑叶、杷叶、北杏、石膏、甘草。很明显,这和麻杏石甘汤大旨相同,不过用桑叶、杷叶的辛凉微苦,解表降气,以代麻黄之辛温而已。

另一组是:人参、麦冬、阿胶、火麻仁、甘草。这是仲景复脉汤去桂姜枣和生地,有很好的补肺气,养心阴的作用,这是治本虚的。

正如喻氏所说“诚能仿此增损,以救肺燥变生诸证……”确有良效。而且何氏用此方加味防治肺性脑病也起到一定作用。由于肺性脑病是肺心病最危险的并发症,依照《金匮》“上工治未病”及叶天士“务必先安其未受邪之地,恐其陷入易易耳”的理论,在肺心病急性发作期,若身热不退,或热虽退而脉数不减者,当细察其舌,不论舌苔是黄是白,是厚是薄,而舌尖赤或起红粒者,就是肺性脑病先兆,历验不爽。清燥救肺汤中即应加入羚羊角(用代犀角)、竺黄(竹沥更佳)、郁金等物,化服安宫牛黄丸,不要等到营分症状明显时才用,虽未能完全控制其发病,但见症较轻,预后较好。因为肺心病患者,就是叶氏所说的“平素心虚有痰”之人,“外热一陷,里络就闭,恐其昏厥为痉也”,此时才去清营开窍,未免为时过晚了。

古谚有云:“方智圆德”,故一定之方,又可圆而用之,王晋三说:“处方则一成而不易,用法则万变而不滞。”许多古今沿用不衰的名方,只要遵循理法为指导,用治新病,常收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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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博采众长治病不拘一格的临床家何炎燊》。马凤彬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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