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铁涛自50年代末开始研究脾胃学说,先后发表“祖国医学的脾胃学说提要”、“略论脾胃学说”、“李东垣的脾胃学说在临床上的应用”、“补脾与免疫功能的关系”等论著,体现继承前人脾胃学说精华并使之发扬光大思想。
一、中医脾胃学说提要
中医的脾胃学说,是从解剖认识开始,通过2000多年的医疗实践而不断丰富起来的。
《内经》认为脾与胃一脏一腑,生理上主受纳与运化的功能,所谓“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脾合胃,胃者,五谷之腑。”“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内经》对脾胃功能的论述散见于各篇,现摘要列表如下:脾胃与整体的联系主肌肉主四肢开窍于口其荣在唇其志为思统血经络足太阴(脾经)足阳明(胃经)与外界的联系五行——土(脾为湿土,胃为燥土)四时——旺于四季之末(又主长夏——六月)六淫——湿五味——甘五色——黄五臭——香五声——歌五畜——牛五谷——稷脾与胃分属一脏一腑,共营受纳与运化的功能。《内经》论运化的过程,大略如下表:饮食→胃→脾散精于肝→筋浊气归心→脉→肺百脉皮毛六腑→留于四脏肺→膀胱→水精四布→五经→五脏阴平阳秘《内经》有些论述,看来较难理解,特别是与外界联系的部分,在脏象学说中,的确有其牵强附会的地方,要逐步加以扬弃。但《内经》把人体看成是一个整体,并建立在脏腑经络系统中,这个观点已在医疗实践中反复证明确实行之有效。人与自然界的联系,从机体内外环境统一的观点来看,也是合于辩证法的。至于其中有不尽合理之处,则可以批判地继承。
根据《内经》关于脾胃的论述,后世医家认为脾胃为气血精津化生源泉,是人体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筋脉皮肉经络等赖以生长发育、进行正常新陈代谢活动的物质基础,故有“脾胃为后天之本”的说法。汉代张仲景《金匮要略》提出“四季脾旺不受邪”,以大、小建中汤及黄芪建中汤等建立中气,执中央以运四旁。这对金代李东垣的影响很深刻。
邓氏认为,脾胃学说的代表作首推金代李东垣的《脾胃论》、《内外伤辨惑论》两书。李东垣乃脾胃学说宗师,邓氏对其学说钻研不倦,体会尤深。
二、李东垣脾胃论研究
邓氏从临床研究的角度,提出李东垣脾胃论的四个要点,一是内因脾胃为主论,二是升发脾阳说,三是相火为元气之贼说,四是内伤发热辨。
内因脾胃为主论。邓氏总结李东垣学说,认为人体内在元气充足,则疾病无从发生,而元气充足与否,关键在于脾胃是否健旺。这一论点可以看作是张仲景“四季脾旺不受邪”理论的发挥,既指出脾胃健旺则百病不生,又指出治病必须注意脾胃有无损伤。
升发脾阳说。脾胃是人身升降枢纽,脾主升,把水谷精微之气上输心肺,流布全身。胃主降,使糟粕秽浊从下而出。一升一降,使人体气机生生不息。主张升清降浊以调理脾胃,而升清降浊两者中,主要方面又在于升清,许多疾病的发生,与脾阳不升有密切关系,故李东垣创立不少以升阳为主的方剂,而邓氏则古方今用以治现代医学之疾病,如以升提的理论治疗内脏下垂或血压偏低的患者。而对于一些舒张压偏高而脉压差小的患者,如有脾阳不升之病机,也可以试用升阳治法。
相火为元气之贼说。饮食不节,寒温不适,足以损伤脾胃;喜怒忧恐,劳累过度,便耗损元气。当脾胃受伤元气不足时,心火可能独盛,但这种独盛的心火,不是真正的阳火,而实在是阴火,是代替心火的相火,这种相火是下焦包络之火,为元气之贼。这种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
后人对“相火为元气之贼说”有异议,以为于理不通。但邓氏在临床观察中发现,脾胃气虚兼见虚火之证是有实践作依据的,脾虚体弱者易并发炎症感染,在补中益气汤或甘温补脾方药中加入芩、连,临床很常用,例如四君子汤合左金丸治疗慢性胃炎、胃窦炎,就有一定效果。
内伤发热辨。邓氏认为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提出的“甘温能除大热”的论点,是值得我们去注意的一项理论与经验。
一般对于发热特别是高热的病人,首先应从外感、实热证等去考虑,在治法上,多从解表、清热等方面着手。对那些久热不退的病证,也多适用养阴清热法。内伤发热辨提醒我们还要注意脾胃损伤的发热证,甘温法能除大热。
三、叶天士“养胃阴”说
邓氏读清代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脾胃》华岫云案语后,又总结了叶天士养胃阴说。李东垣长于治脾而略于治胃,胃属戊土,脾属己土,戊阳己阴,阴阳之性有别。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李东垣升阳益气,其治在脾;若胃有燥热,或病后热伤肺胃津液,以致虚痞不食,烦渴不寐,便不通爽,九窍不和,舌绛咽干,都属胃病。这就不能用芪术升柴等药,必先用降胃之法,所谓“胃宜降则和”,宜用甘平或甘凉濡润以养胃阴,使津液来复,达到通降之目的。
邓氏结合自己的临床体会,在治疗脾胃疾病中,凡出现舌嫩苔少,甚或剥苔而舌质嫩红少津者,多宜先养胃阴以固后天之本。如慢性萎缩性胃炎,就宜用益脾气养胃阴之法。
从邓氏临床用药上,我们还注意到,他治疗本病比较注重养胃阴,从而体会到萎缩性胃炎之“胃脘痛”与一般胃炎或溃疡之“胃脘痛”有异。胃阴受损是本病较为突出的病理变化表现。
临床上病患者多见胃病病史较长,体形消瘦,胃纳甚差,纳后胃脘胀闷疼痛,有灼热感或低热,反喜酸,舌苔花剥,甚则光剥无苔,脉细弱。根据邓氏之经验,剥苔是胃阴不足的重要指征,它的变化标志着病之进退。似可认为,胃阴亏损加之胃络瘀阻,胃失于滋润濡养,是引致胃腺体萎缩的重要病机。
四、治脾胃可以安四脏,调四脏可以治一脏
邓氏认为《景岳全书》论治脾胃一节十分精辟,脾胃有病应当治疗脾胃,但脾为土脏,灌溉四旁,所以五脏都有脾胃之气,所谓“互为相使”,五脏有可分和不可分的关系。因此善治脾者,能调理五脏,即可以治脾胃;同样,能治脾胃,使食进胃强,就可以安五脏,这就是中医“五脏相关”的理论学说依据之一。
治脾胃可以安四脏,脾胃论治的方与法,临床应用范围相当广泛,除了能治疗消化系统疾病之外,属于循环系统、呼吸系统、泌尿系统、血液系统、神经系统等多个系统多种疾病,都有采用治脾胃而收到良好效果的例子。
邓氏治脾胃安四脏、调四脏治一脏的学说理论,近20多年来一直指导临床实践。例如补脾益损治疗重症肌无力、调理脾胃以治消化性溃疡病、注意养胃阴以治慢性消耗性疾病、实脾以治慢性肝炎、益气健脾除痰以治冠心病胸痹证、下法以治阑尾炎等,都体现了脾胃学说源于实践又能指导实践。
中医脾胃的实质是什么?如何通过实验研究阐述这一理论学说?由于这一工作难度很大,邓氏从某个侧面提出自己的假设:从生理、病理来看,中医的脾胃应包括整个消化系统的功能与有关的体液;若从治疗脾胃的角度来看,范围就更大,除了能治疗消化系统疾病之外,属于其它系统的某些有脾胃见证(甚或没有脾胃见证)的范围相当广泛的疾病。中医脾胃学说已经对临床医学作出很大贡献,就当前来说,对预防医学、基础医学如有关免疫问题,也有很大的启发。
脾胃研究至80年代已经成为重要课题,尤其是对“脾虚”实质的探讨,各方面都有可喜的进展。但是,由于中医在对脾虚辨证上标准仍不统一,使不同的研究结果难以确切评价和比较。邓氏指导研究生开展中医脾虚证诊断指标的实验研究,通过采用中医四诊与唾液淀粉酶负荷试验和木糖吸收试验相结合的方法,对66例住院的消化性溃疡、慢性胃炎、慢性结肠炎属脾虚证型患者,与34例健康正常人作对照,结果表明脾虚病人唾液淀粉酶酸刺激后酶活性比值和木糖排泄率与正常人比较,明显低下(P<0.01),脾虚病人确实存在着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和消化吸收功能障碍。因此,若能在中医四诊合参的基础上,逐步结合实验指标进行“五诊”合参诊断,对脾虚证的研究将是一个可喜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