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证求机论

治病求本是临床医学的最高境界,求本不是针对表象,缓解痛苦,而是针对病因、病机,予以根除。求因论治是中、西医诊治疾病的常识,而在中医学这一独特理论体系中,则有更深的含义,确切地说,是审证求“机”,辨证论治。抓住了病机,就抓住了病变实质,治疗也有了更强的针对性,“求机”的过程,就是辨证的过程,如何求机,周氏认为必须从临床实际出发,通过对临床现象的分析,总结、推理,判断病理本质。具体而言,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经验和体会。

一、求发病原因

所谓发病原因,就是破坏人体生理动态平衡,导致疾病发生的各种原因和条件,它包括六淫、疫疠、七情、饮食、劳倦等。中医病因学的最大特点是辨证求因,即不仅用直接观察的方法来认识病因,更重要的是以疾病的临床表现为依据,通过分析疾病的症状、体征来推求病因,为治疗用药提供依据。因而中医学的病因,实际上寓有病机的含义。

如六淫致病学,传统理论一般将六淫病邪归属于外因,认为是自然界的六种非时之气。周氏则强调,对六淫的认识不能单纯看作是外界不正之气,而应从病机上着眼,理解为各种外因和内因作用于人体后产生的一种病理反应,即“内生六淫”。从而把病因和病机、个体差异、地域时限等统一起来,这对认识六淫发病的特点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例如同一疾病,同一致病微生物,可能由于年龄、气候、季节、地域、个体之差,而表现为性质迥然不同的六淫邪气。如同是流行性出血热,江苏地区多为阳热亢盛的温热性证候,而江西地区则常见湿热性证候,东北地区气候寒冷凛冽,则多呈伤寒型表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个体差异,机体对六淫病邪的反应性各不相同,从而表现为不同的病理属性。凡属青壮年,阳气旺盛,六淫易从热化,一般均见阳热亢盛表现;而年老体衰,特别是素体阳虚之体,多表现为少阴病候,乃寒疫直中,不从热化使然。

由于内生六淫是在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病理属性,因而可以应用取类比象的方法,确定病理属性的六淫类别,以指导某些内伤杂病的治疗。例如对中风病因的认识,历经了由外风到内风的过程,但否定了外风所致的中风,并不等于治外风药不可用以治疗中风。临床上治疗中风有偏瘫、震颤等肢体经络见症者,常用防风、秦艽、全蝎、僵蚕、地龙等治外风药,每获良效。又如治内伤头痛,常配合运用藁本、蔓荆子等治外风药,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这表明外风、内风俱属疾病的病理反应,其病机实质是一致的。

二、求病理因素

在疾病发展过程中由于脏腑功能失调,而变生的病邪,进一步作用于人体,成为影响疾病发展的重要中间环节,谓之病理因素,现代称之为“第二病因”,以区别于导致疾病发生的“第一病因”。病理因素大致包括痰、浊、水饮、湿、瘀、火、毒等,其产生及致病均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临床当灵活审察病理因素的来龙去脉,即从何而生,有何发展趋势,有何危害,如何防治,这对认识疾病的性质,抓住主要矛盾,阻断和控制病情的发展有重要价值。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审证求机的核心即是求其病理因素。因为许多疾病发生以后,在众多的证候群中,往往已找不到“第一病因”的依据,疾病的病机实质由病理因素所决定。如风温肺热,初起如表现为恶寒、发热、无汗、脉浮紧,审证求因,是感受风寒病邪。但由于病邪易于化热的特点,以及体质因素,如素体阳气偏亢,用药不当,过于辛热发散等原因,使风寒之邪迅即热化,导致肺热内盛,肺气不利,津凝成痰,痰热阻肺,而表现为以咳嗽、胸痛,咯吐黄浓痰为主症,此时已突出了“痰热”的特性,第一病因“风寒”虽说是转化成为“痰热”的条件,但实际上可以理解为风温肺热病以“痰热”为其主要病理因素。另一方面,临床上如特定病因的证据不足,也可依据病位、病理因素的发病特点,进行推理定性。水、饮、湿、痰、浊同属阴类,互相派生。水邪流动,易于泛溢肌肤而为水肿;饮留于内,多在脏腑组织之间,如悬饮、支饮;湿邪粘滞,常病在脘腹下肢;痰则随气上下,无处不到;浊邪氤氲,常犯脑腑清窍。瘀血则易闭阻经隧脉络,影响肢体功能。风则走窜,动摇不定。毒之为病,不论外感还是内生之毒,每有起病急,病情重,痼结难愈,后果严重的特点。

临床上病理因素很少孤立存在,而多错杂为病。如胃脘痛常见湿(痰)热互结;毒邪多与它邪兼夹,如火毒、瘀毒、水毒、湿毒等,如慢性乙型肝炎常因湿热瘀毒交结为患,而流行性出血热少尿期则常见热毒、瘀毒、水毒三毒错杂并见。因此,必须注意抓住主要矛盾方面,如痰瘀相兼者,应分析是因痰致瘀,还是因瘀停痰,探求其形成原因,权衡其孰轻孰重,以明确治痰治瘀的缓急、主次,或是通过间接地调整脏腑功能,如运脾化湿,绝其生痰之源,通过治痰之本、治瘀之因而消除病理因素。

三、求脏腑病机

临床在确定病理因素后,当进而分析病理变化,从气血病机和脏腑病机联系考虑。气血病机之虚证较为单纯,无非气虚、血虚或气血两虚;实证多为气滞气逆,导致血郁血瘀,升降出入乱其常道,影响脏腑功能活动。同为气滞,治法有疏泄、柔养、辛通的不同;同为气逆,治法有潜镇、泄降、酸收、甘缓诸法,须分清原委,选择应用。

脏腑病机是辨证的核心,必须熟练掌握,准确运用。尤其应该弄清常用脏腑病机的基本概念和类证鉴别。如肾病病机中的肾气不固与肾不纳气,肾阳不振与肾虚水泛,肾阴亏虚与肾精不足、水亏火旺或相火偏旺等概念的鉴别,弄清它们之间的关系及转化规律,治疗也就有了更强的针对性。

认识脏腑病机一般应从脏腑的生理功能和特性入手,结合脏腑相关理论。如肺主呼吸,肃肺勿忘宣肺;心主血脉,养心还当行血;脾主运化,补脾宜加运化;肝喜柔,体阴而用阳,清肝勿忘柔养;肾司封藏而主水,有补还要有泄。具体而言,治肺宜宣肃结合,如治疗呼吸系统感染,一般好用清肺肃降化痰药,但若结合宣畅肺气以开壅塞,用麻黄、杏仁等宣肺药配石膏、黄芩、桑白皮、葶苈子等肃肺清热之品,其效常优于徒事清化。又如治疗脾胃气虚之消化系统疾病,在使用党参、黄芪、白术等甘温益气药同时,配伍陈皮、砂仁等运化之品,则补而不壅。

心主血,赖心气以推动,以通为贵,故心病多因气、血、阴、阳亏虚,导致气滞、血瘀、停痰、留饮、生火诸变,既可诸虚互见,也可诸实并呈,且每见本虚标实错杂。治应通补兼施,补中寓泻;或以通为补,以冀心宁神安,如益气活血化瘀、滋阴降火、温阳化饮、行气化痰等。由于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故尤应从内脏整体相关全面考虑。偏实者重在心肝、心肺,如心肝郁火,心肺痰瘀闭阻;偏虚者重在心脾、心肾,如心脾气血两虚,心肾阳虚等,均为常见。

肝为刚脏,主疏泄,体阴而用阳,治疗宜疏泄、柔养并举。如治肝郁气滞之胁痛,每以醋柴胡、制香附等疏利药与白芍、杞子等柔肝药合用。一般而言,肝气郁结,气机不利者以胁肋胀满、疼痛、情怀抑郁为主,治宜疏利;肝气横逆,上冒头窍或旁走四肢者,宜结合柔养或敛肝。传统的“肝无补法”乃指温补而言,这是因为肝为刚脏,甘温补气易于助火。而对真正的寒凝肝脉,或肝脏阳气虚衰者,则又宜温肝散寒,或温养肝肾,或温肝暖胃。临证若见慢性肝炎、胆囊炎、胆结石患者,表现为肝区冷痛、喜暖喜按,面部晦黯,腰酸腿软,舌质淡胖,脉细者,应大胆应用温肝之品,如肉桂、细辛、吴茱萸、仙灵脾、苁蓉等,每获良效。

传统所言“肾无泻法”,是针对肾为先天之本,肾藏精,为水火之宅,寓元阴元阳而言。但肾又主水,肾病既可表现为本虚,也可能由于水液代谢失常而致水潴、湿停、热郁、瘀阻,并常因虚致实,而为本虚标实,甚至在疾病的某一阶段表现为肾实证。因此,治肾既强调补,还要重视泻,并须根据邪实的特征,辨证分别应用清湿热、利水邪、泻相火、祛瘀血等泻肾法,或和补肾法配合使用。同时还当注意水湿、湿浊、湿热、瘀血之间的相互影响及转化为患。

四、知常达变

审证求机,是中医辨证的基本要求,而在审证求机中做到知常达变,则是临床辨证的更高境界。要获得良好的疗效,就必须知常达变,通过深化理论,准确理解应用,才能开拓思路,启发思维。公式化的、封闭的思维模式是难以体现辨证论治的灵活性的,也是难以取得良好疗效的。中医证候规范化,是中医自身发展及中医走向现代化的客观需要,但应充分考虑到中医理论实践性强,中医辨证灵活性大的特点,在临床实际中不断总结、充实和完善,切忌生搬硬套。

如《伤寒论》中柴胡证条有“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的论述,提出我们在临证中有时必须抓住个别有代表性的主症,如症状、体征、舌苔、脉象等来确定疾病的性质,这便是知常,也是诊病所必须要有的法,这个法就是中医的基本理论和治病的法规。

在临床具体运用时,除遵法以外,有时更需要的是“圆机活法”,常中求变,这样才能真正掌握中医辨证学的实质和灵魂。因此,临床上求变比知常更为重要,它要求我们善于从疾病的多变中考虑问题。首先,证候、病机有一定的自身发生发展规律,这是常中有变,如慢性肝炎的湿热瘀毒证,可在发展过程中转化为肝脾两虚,进而肝肾亏虚;又如休克的热厥气脱证,可以转化为气阴耗脱,进而阳气暴脱。其次,是变中有常,如对出血病人,用祛瘀止血法治疗是变中之常,而用祛瘀破血止血法,则是变中之变。了解了这些变证变治,有助于多途径寻求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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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学验俱丰的内科急难症大家周仲瑛》。过伟峰 周宁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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