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溪在《格致余论》中有两大名论,除了上述“阳有余阴不足论”外,就是“相火论”,它是丹溪学说中的主旨理论之一,对后世影响较为深远。
丹溪的相火论,就其内容来看有两种含义:一是指正常的阳气之动,所谓“天主生物,故恒于动,人有此生,亦恒于动,其所以恒于动,皆相火之为也”。而且这种阳气之动——相火,对自然界,对人类均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所谓“天非此火不能生物,人非此火不能有生”。这种相火,丹溪是从理学太极动静立论的。天人感应,在于天,泛指生阳之气,或六气之火,在于人,含有“生气之原”的意思,是脏腑之本,经脉之根,呼吸之门,三焦之原。另一是指五志妄动,成为邪火,即思想为物欲所感,五志化火。丹溪指出:“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这种相火,是阴虚火旺的邪火——“元气之贼”,即后世所谓“龙雷之火”。一词二义,一言正,一言邪,统称相火。
关于相火之为邪火,内容远不止如上述,丹溪设为问答,继续发挥说:“相火天人之所同。”《内经》病机十九条,而属火者五,皆相火为病之出于脏腑者,如“诸热瞀”、“诸禁鼓栗”、“诸逆冲上”、“诸躁狂越”、“诸病跗肿”等。又如《原病式》云:诸风掉眩属于肝,是风之动;诸气郁病痿属于肺,是火之升;诸湿肿满属于脾,是火之胜;诸痛痒疮属于心,是火之用。亦皆相火之为病,见于五脏者。这些火证,都是刘河间论五运六气为病的内容,再与上文综合而观,则丹溪的相火论,就不仅仅是肝肾的阴虚火旺,而且包括五脏六腑之火。如他所谓“前者为人欲之火,后者为天造之火”(《局方发挥·论相火》)。关于这一点,往往为人们所忽略。总之,丹溪的相火论具有两重性,即正火与邪火,邪火中尚有虚实之分。
如何处理相火(邪火)?丹溪提出两种治法。一种是从理学观点出发处理相火,即要求“人心听命乎道心,而又能主之以静,彼五火之动皆中节,相火惟有裨补造化,以为生生不息之运用耳,何贼之有”?“盖相火藏于肝肾阴分,君火不妄动,相火惟有禀命守位而已,焉有燔灼之虚炎,飞走之狂热也哉”(《格致余论·房中补益论》)。这是要求修身养性,从思想上下功夫,以理智克服欲念,使五志不妄动。另一种是用药物治疗相火的方法,推广河间、子和、东垣诸氏之法。刘、张成功之处,在于降心火,升肾水(即用寒凉药泻火,火去则肾水自生),东垣之成就,是泻水中之火。总之是补水泻火,这是“相火论”中提出的治疗原则。
在《丹溪心法·火门》中,论治主要分别虚实,与《相火论》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其附录即是该书之文。认为实火可泻,用黄连解毒之类,虚火可补,用人参、白术、生甘草之类(《医学正传》)。
凡火盛者,不可骤用凉药,必兼温散,如风寒外来之邪化火以及郁火,皆须发散方法乃佳,又如人壮气实,火盛甚至发狂者,可用正治方法,如大黄、芒硝、冰片之类。反之,人体虚而火盛,有虚狂者则不能正治,若用寒凉,其病立危。所以阴虚火动较为难治,朱氏倡用补阴降火法,药如炒黄柏、生地黄之类,或四物汤加炒黄柏、炙龟板之类,临床用之多获救。
在《丹溪心法·补损门》中,更突出地反映了丹溪滋阴降火的成就。此门罗列25方,其中有大补丸、补阴丸、济阴丸、补虚丸、补肾丸以及三补丸、五补丸等共计22方。其典型方剂如大补丸,药用黄柏、知母、熟地、龟板,有降阴火、补肾水之功。余如补阴丸有7方,亦以黄柏、龟板为主药,配伍知母、熟地、当归、白芍、牛膝、侧柏、黄连等;三补丸有5方,其中4方是用黄芩、黄连、黄柏、栀子,配以龟板、生地、白芍等,甚至一味黄柏亦名大补丸。但在运用时,并不单方使用,而是“气虚以补气药下,血虚以补血药下”,其余方剂,亦遵从这个要旨,或佐陈皮,或佐干姜,或加砂仁,或加香附,甚至加人参、白术等等,在滋阴降火的同时,时时注意保护胃气,使清滋不碍脾运,苦寒不伤胃气,这是丹溪功力独到之处。
丹溪在《格致余论·序》中认为“湿热相火,为病甚多”,试推论之。如中风之病,有湿土生痰,痰生热,热生风者;有阴虚火热,热胜风动者。至于治疗,认为“子和用三法,有的系邪气卒中,痰盛实热者可用”。所以痰壅盛者用吐法去风痰;阴虚火热者宜滋阴降火,用四物汤加牛膝、竹沥、黄芩、黄柏;有痰者需加去痰药。又如喘证,有火炎者宜降心火,清肺金,甚至用导水丸(大黄、黄芩、黑丑末、滑石)治之。如阴虚夹痰喘者用四物汤加枳壳、半夏以补阴降火,理气化痰。又如咳嗽,夏季是火气炎上,宜重用芩、连以清金化痰降火,干咳乃痰郁其火,邪在中,用苦桔梗开之,在下用补阴降火之剂,四物汤加炒黄柏、竹沥之类。上半日咳嗽者属胃中有火,用贝母、石膏降胃火。午后嗽多者属阴虚,必用四物汤加炒黄柏、知母降火。又如吐血,是阳盛阴虚,血不得下行,因火炎上之势而上出者宜用山栀清胃脘之血,吐血觉胸中气塞,上吐紫血者用桃仁承气汤下之。若阴虚火动,多先吐红,后见痰嗽,以四物汤加去痰清火药,吐血夹痰,积吐一二碗者亦只补阴降火,四物汤加泻火剂之类。但夹痰而用止血药则泥而不行,只要治火则血止,因吐血属于火病。如虚火上浮,不宜于滋降者,可用从治法,以交趾桂为末,冷水调服。大吐红不止,亦可用炮干姜末加童便调服。又如发热,伤寒寒热当用表散,发热恶寒亦宜解表。但伤寒热甚而渴,表解里实,渐热引饮,可用三一承气汤;如经热不解,用黄连解毒汤或凉膈散。
如阴虚发热,脉数而无力者,又当用四物汤加炒黄柏、黄芩、龟板等,这是降火补阴之妙剂。如此等等,在丹溪书中真是层出不穷。朱氏鉴于“因《局方》之教久行,《素问》之学不讲,抱病谈医者,类皆喜湿而恶寒,喜补而恶解利”(《格致余论》)的偏向,善于以火辨证治疗,可谓独树一帜,对纠正时弊作出了贡献。
由于相火“迅急”易动,非君火之温和,引起人体“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从而潮热、盗汗、骨蒸、眩晕、耳鸣、咳嗽、咯血、吐衄等症俱作,“脉象涩数,口必干燥”(臧达德《履霜集》补充此二症)。遵照《素问·六微旨大论》“相火之下,水气承之”之旨,并效法王冰《素问·至真要大论》释文对水火的处理,“逆者正治”,掌握其“遇草而炽,得木而燔,可以温伏,可以水灭,逆其性气以折之,攻之”。一方面倡议茹素戒荤,“淡泊是谙”,另一方面学习张洁古《家珍》“养血益阴热能自退”,投钱乙六味丸的经验,甘凉润滋,固护“本真”,并兼苦寒清火,泻以助补,其喜用方药有地黄、龟板、知母、花粉、童便、猪脊髓、琼玉膏及西瓜、梨水、蔗浆、藕汁等,且必酌加黄芩、黄连、黄柏、青黛、山栀之类泻火,代表方为大补阴丸,属著名的潜镇游火,充阴降阳之剂。此方曾风行一时。“海内沿染,竞相传习”(张琦《四圣心源·序》)。歙县吴澄对丹溪的这一学术成就评价十分中肯,他说:“丹溪治虚损之法,专主乎降,盖为虚损门中阴虚火旺者立法,亦非概括虚损症也。夫有东垣之升,自有丹溪之降,气下陷而不能升者,当用东垣之法为先,火上升而不能降者,则用丹溪之法莫缓。”(《不居集》)“丹溪的遣药方法和施治要点,能发前人所未发,补前人所未备”(虞抟《医学正传》)。不仅应用于内伤杂证,且对温病晚期的处理也开辟了一条生津、育液,填补下焦的途径。或由于后世私塾者存有局限性,“师守真而过,则偏于苦寒,师丹溪而过,则偏于清降”(李中梓《医宗必读》)。致使有人片面地认为,“自丹溪辈倡阳常有余之说,后世医者每为所囿”(焦循《雕菰集》文录“郑素囿医案”序)。更有人矫枉失正,滥施滋补,造成又一时弊。正如何梦瑶针对这一倾向所批评的:“河间言暑火,乃与仲景论风寒对讲,丹溪言阴虚,乃与东垣论阳虚对讲,皆以补前人所未备,非偏执也。后人动议刘、朱偏用寒凉,矫以温补,立论过当,遂开酷烈之门,今日桂、附之毒,等于刀锯,梦瑶目观其弊,不得不就正其失,初非偏执,读者幸勿从辞害意。”(《医碥·凡例》)丹溪生于元代之江南地区,鉴于该时因于酗酒,纵欲,肥甘不节,且当地《局方》盛行,香燥药物充斥市廛,相火妄动者多,故在《素问·太阴阳明论》“阳道实,阴道虚”的基础上,结合临床所见,提出了闻名后世的“相火”为害和“阳常有余,阴常不足”的学说,他的治疗方法能突破前人藩篱,极富创新之意,促进了祖国医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