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

丹溪学说的基本观点贯穿在《格致余论》、《局方发挥》两书中,其中心思想是“阳有余阴不足论”以及“相火论”。

丹溪着上二书目的之一是肃清《局方》辛燥之弊。他在《格致余论》的开篇就开宗明义地指出:“人之一身,阴不足而阳有余。”他以程(程颢、程颐)、朱(朱熹)理学观点为依据,一方面以天地日月的关系进行类比,吸收了程颢“天地阴阳之运,升降盈虚,未尝暂息,阳常盈,阴常亏”和朱熹“天以气运乎外,故地惟在中间,聩然不动”(《中国哲学史稿》),月“但常受日光为阴”(《中国哲学史资料选辑》)的观点,认为“天地为万物父母,天大也,为阳,而运于地之外,地居天之中,为阴,天之大气举之,日,实也,亦属阳,而运于月之外;月,缺也,属阴,禀日之光以为阴者也,人身之阴气,其消长视月之盈缺”(《格致余论》)。另一方面,丹溪还以程朱理学天理人欲的观点来说明阴易乏,阳易亢,他认为:男子十六精通,女子十四经行,“有形之后犹待于哺水谷以养,阴气始成,而可以阳气为配……可见阴气之难于成”(《格致余论》)。阴气难成,而人情欲无涯,心之君火感动而动,引动相火则耗阴精,所以阴气不独难成而易亏,因此造成阳有余而阴不足状态。丹溪关于相火妄动导致阴虚阳亢的观点,不是个别结论,而是他特别强调且贯彻始终的基本思想。譬如在《养老论》中认为:“人身之阴难成易亏,六七十后,阴不足以配阳,孤阳几欲飞越。”因为老人常“阴亏性急”、“阴虚难降则气郁而成痰”。所以一切炙煿厚味皆不宜食。

在《慈幼论》中认为“人生十六岁以前,血气俱盛,如日方升,如月将圆,惟阴常不足。”所以童子不宜暖服,恐妨阴气和长,亦不宜食厚味发热之品,“只与干柿熟菜白粥”,因为“生粟味咸,干柿性凉,可为养阴之助”。在《茹淡论》中认为“谷菽果菜、自然冲和之味,有食人补阴之功,……烹饪调和,偏厚之味,有致疾伐命之毒”。所以提倡茹淡以收心降火。在《房中补益论》中强调修心养性,以防相火妄动耗竭真阴,反对以房中为补,在《逆论》中主张以太极之理,触类旁通,此是朱熹的观点。在《火气属金说》中引用邵雍的观点,从天以气运于外摄水,地以形居于中浮于水,引申出“肺主气外应皮毛……此天之象也。其包裹体外脏腑于其中,此地之象”。这仍然是天大地小,地居天中的阴不足阳有余论。

丹溪不但在理论上主张阳有余阴不足,而且也把这种思想贯穿到实践中,从而提出节欲养阴的主张,如对许多疾病,丹溪都认为与饮食色欲有关。痈疽之证,不但由于外因,而且也由于“过于色”。鼓胀病不但由于七情内伤,六淫外侵,而且也因为“饮食不节,房劳致虚,脾土之阴受伤”(《格致余论》)。疟之证,也与“恣意饮食,过分劳动,竭力房事”有关。妇人经血紫黑作痛,是由于“性执而见鄙,嗜欲加倍,脏腑厥阴之火无日不起”(《格致余论》)造成的。大便干燥也与“勤于工作而有爱妻”有关。阴亏阳脱兼滞下,与奉阳受用,又犯房劳有关。噎病是生于血干。如此等等,几乎全部疾病都与色欲过亢,相火妄动,损耗真阴有关。所以在治疗上不但据证用药,且皆须淡饮食,薄滋味,养心节欲,以防相火妄动。从以上足以证明,丹溪在理论上明确主张阳有余阴不足的,并从各方面加以反复强调,与其理论观点一致,在实践上也就合乎逻辑地导出养阴主张,这就是丹溪学说的基本点和主流所在。

自从丹溪提出“阳有余阴不足论”后,在医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推崇赞誉者自不必说,持异论者也大有人在,如明代张景岳为代表的温补学派曾针锋相对地提出“阳非有余而阴常不足”之说,从而在学术上展开一场论战,不过景岳仅对“阳有余”提出了质难,而对“阴不足”则观点基本一致。

近代以来,医学界对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发表许多新的见解,有谓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的提出与滋阴并无必然联系。其论点大致有二:一是认为“阳有余阴不足”是天地万物的自然造化之理,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因此如何会主张滋阴以配阳。二是认为“阳有余阴不足论”只是养生论,作为滋阴学说乃是一场历史误会等等,因此,有必要对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的实质加以探讨。

中医认为:“阴平阳秘”为人体正常生理状态和健康标志,“阴阳失调”则出现反常病理状况,故《素问·生气通天论》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丹溪在《格致余论》中亦谓:“气阳血阴,人身之神,阴平阳秘,我体长春。”说明阴平阳秘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状态,而“阳有余阴不足”则明显是指病理现象,如果把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理解为生理现象,显然违背了丹溪的本旨。

“阳有余阴不足”理论的确包含着某些生理内容,但主要是从病理方面进行阐发。如他首先运用天人相应取类比象方法。《格致余论》指出:“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天之阳气为气,地之阴气为血,故气常有余,血常不足。”并以天大地小,日实月缺的自然现象来加以证明。实际上这些自然现象也是丹溪为“阳有余阴不足”的理论依据。其次,丹溪以《内经》有关人体生长发育的规律为依据,指出:“男子十六岁而精通,女子十四岁而经行,是有形之后犹有待于哺乳水谷以养,阴气始成。……男子六十四岁而精绝,女子四十九岁而经断,夫以阴气之成止供得三十年之视听言动已先亏矣。”(《格致余论》)如果说从阴气最初在人体形成时的情况来讲,可以理解为生理现象。但阴气的亏损则主要是病理因素所造成,而“阳有余阴不足论”正是在这个中心思想指导下进行论述的。丹溪之所以提示这些生理现象,无非是强调阴气难成而易亏,从而更加突出病理因素容易耗损阴精而已。由于丹溪在论述中未能严格区分生理与病理之间的界限,反以一般的自然现象和人体的生理情况来证明“阳有余阴不足”这一病理特点,因而造成后世医家的误解和非议。如张景岳同样是以日月天地自然现象和人体生理现象为依据,相反提出“阳非有余”之说,明确指出:“天之大宝,只此一丸红日,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又说:“阴阳二气,最不易偏,不偏则气和而生物,偏则气乖而杀物。”(《类经附翼·大宝论》)很明显,张氏所指“阳非有余”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即真阳之气,而且丹溪“阳有余”的含义则主要指病理而言。丹溪为了更好地说明“阳有余阴不足”这一病理现象,他从哲学的动静关系中认识到阳主动,凡动皆属火。而人体动易而静难,常处于“阳动”的状态中,最易耗损阴精。故他说:“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脏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心,君火也,为物所感则易动,心动则相火亦动,动则精自走,相火翕然而起,虽不交会,亦暗流而疏泄矣。”(《格致余论》)。丹溪在这里已明确指出阴精亏损的病理因素主要是妄动相火。他还进一步指出妄动相火不仅造成阴精亏损,甚至还可以危及生命。如他说:“相火易起,五性厥阴之火相煽,则妄动矣。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格致余论》)从这里不难看出,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并不是人体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主要是从病理角度提出来的。丹溪这里所谓的“阳有余”,主要是指情欲引起的妄动相火,而决非指人体真阳之气有余。所谓“阴不足”,主要是指相火妄动而造成的精血亏损,因此抑制相火,保护阴精,才是“阳有余阴不足”论的实质所在。

丹溪为了抑制相火,保护阴精,首先针对人体常为物欲所感的特点,融汇宋儒理学思想,提出了“去欲主静”的养生理论,主张“善摄生者,宜暂远帷幕,各自珍重,保全天和”(《格致余论》)。并且在该书中首列“饮食箴”、“色欲箴”。以此来规劝人们节饮食、戒色欲,养性修心,不使相火妄动,从而达到保护阴精的目的。这里不难看出,丹溪对于养生学是非常重视的。不过值得指出的是,如果把丹溪的“阳有余阴不足”理论仅作为养生理论看待则未免太局限。实际上该理论不仅提倡“主静寡欲”的摄生,更为重要的是为创制滋阴降火法则确立了理论依据。

再说,丹溪毕竟是医学家而不是养生学家,养生只是他学术成就的一个方面。他提倡养生仅仅是作为保护阴精的预防措施,而创制滋阴降火法则才是主要目的。由于阴精与相火二者之间实际上是水与火的关系,火旺则水竭,水足能制火。所以通过滋阴能降火,运用降火可以达到保阴,从而使“阳有余阴不足”的理论思想与临床治疗紧密地结合起来。正如明代医学家王节斋所说:“人之一身,阴常不足,阳常有余。况节欲者少,过欲者多,精血既亏,相火必旺,火旺则阴愈消,而劳瘵、咳嗽、咯血、吐血等症作矣。故宜常补其阴,使阴与阳齐,则水能制火,而水升火降,斯无病矣。故丹溪先生发明补阴之说。”(《明医杂着》)事实上丹溪主张摄生保精和创制滋阴降火,三者在学术上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为了抑制相火,保护阴精,达到人体“阴平阳秘”这一根本目的。如果把二者割裂开来,这种认识显然是不全面的。因此说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不仅仅是提倡养生,更重要的是为滋阴学说奠定了理论基础。丹溪作为滋阴派的倡导者显然是无可非议的,更不是什么历史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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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朱丹溪学说的继承者和发扬者章真如》。郑翔 韩乐兵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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