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认为,中医的生命在于疗效。疗效的提高,首先取决于临证思维方法。中医思维方法有很多特色。其中,整体观、恒动观是临证思维的核心。治病求本是临证思维的主体。
祖国医学始终把人体看成是一个运动着的整体。这种整体观,一方面体现在机体内部的完整统一;另一方面体现与外界环境的完整统一。整体观是每个临床中医所必具的。俞氏认为,人体内外环境的完整统一,必有一种物质贯穿着,这种物质即是“气”。就发病机制而言,外感六淫之邪,亦称六气致病;七情内伤,不管任何一“情”,终归都是气伤。人体内部经络,脏腑的气宣通和顺并与外界的气协调平衡,就能保持正常的生理状况;反之,就是病理现象。所以,中医临证十分注意调理气机。他常常提醒我们:“不知气化,不是良医”。他说,气化好像看不见摸不着,其实每个中医临证施治无时无刻不在调理气机。比如八法,虽然施用对象不同,方药各异,但其作用有一个共同点,即调理气机。我们过去对气化感到很奥秘,经俞氏这一指点,茅塞顿开。再联系到俞氏临证时常嘱咐的:大剂养阴、补血方中应少佐气分药,淡渗利湿要加辛芳药,进一步明确阴无气不生、血无气不行、湿无气不化的道理。我们还常见到,俞氏以引火归原法治阴阳失济之失眠,以温中健脾法治津液不能上承之口渴,以羌活、细辛配芩连治头痛,以石膏配细辛治牙痛,小便不利加紫菀润肺而调水道,大便不爽加薤白或桔梗而开肺气,等等,体会俞氏调理气机确有独具匠心之妙。而把气化说纳入整体观中,既使气化说从抽象转向具体,也为整体观增添了新的内容。
中医学还认为,人体生理活动每时每刻都在运动着、变化着,疾病的发生发展也是如此,所以中医治病十分注意原则性和灵活性。所谓方随法立,法随证变,证随人异,就是恒动观在诊治上的体现。在这方面,俞氏给我们讲了很多,我们也看到很多,学到很多。其中,印象较深的,是关于“随证治之”的运用。随证治之是在中医恒动观指导下的临证施治方法之一。随证治之,不是见症治症,也不是随症加减,随证的“证”不但是症状的变化,而且已呈病理(病机、病性、病位)的改变。如由寒转热或由热转寒,由虚转实或由实转虚,由某脏腑病转为另一脏腑病。或表里、标本证变移等。由于证变,治法亦变。方随法立,即使是在原方基础上增减一、二味药,但已改变了原来的作用机理。如治李某,咳喘不得卧,痰白质粘韧难咯,头眩痛,时恶寒,午后微发热,历时半月,舌苔微黄,脉象弦滑。患者发病于冬时,乃风寒客肺,痰阻气机,内有郁热。初与小青龙汤加生石膏一剂,服后喘逆少减,痰转稀白量多易咯,午后发热已除,仍头眩痛畏寒,脉转细缓,舌苔呈灰色、薄。于原方去石膏加附子,续服一剂而愈。本例初诊认为风寒客肺,因历时半月,有郁久生热之象,故以小青龙散寒肃肺,加石膏清郁热。次诊痰由粘韧转稀白,脉由弦滑转细缓,舌苔由微黄转灰白。郁热已清,阳虚寒象毕呈,故去石膏加附子。正如俞氏于案中按语所云:“依证施治,端在临机权宜,一药增减,系及全局,莫谓前后用寒用热不俟”。
随证治之还包含着要求医者需预计到病人服药后可能出现的病情变化。俞氏曾治陈姓农民,体健,嗜冷饮,夏日耕作,腹痛吐泻,肢厥,出冷汗,脉沉微。此寒邪早伏于内,暑邪感受于外,寒暑搏结,致成霍乱,处人参四逆汤。但辛热之药虽能扶阳亦能助暑,虑有躁烦之变,故又另处人参白虎汤一方备用。服汤后,吐制止,手足温,而未及两小时,果然口渴烦热,遂服人参白虎汤,而获全安。由此可见,随证治之同样包含着严密的辨证施治过程。它属于恒动观范畴,但仍不离整体观的思想指导。
中医另一主要的思维特色是治病求本。这也是中医临床家所谨守属遵的一条原则。治病求本所涉内容甚广,在认识和具体措施上,中医界之间不尽相同。俞氏认为,治病求本的“本”就临证诊治而言,主要是指病机、病位、病性。病机包括疾病发生发展的原因及病理形成机转,如浮肿有因风寒客肺,肺气不宣,水道失调;有因肾阳不足,膀胱气化不调;也有因气滞血瘀、络脉痹阻等等,治疗时就要审证求因,根据病理机转,采取适当方法。病位即病变的根本所在。
如口疮,病虽表现于上,根本所在却可能是肾虚,阴不济阳,龙火上越,治宜上病下取,常用引火归原法取效。治口疮如此,有时治口干、齿浮、舌痛,甚或咳喘、失眠等亦皆如此。病虽不同,但愈病机理是一样的。又如便秘或尿癃,病虽表现于下,若因肺气失调所致,其源却在于肺,常用宣肺法,下病上取而获通。病性包括阴、阳、寒、热、虚、实,辨病性在正常情况下不难,难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真假难分之时。俞氏在这方面常能显出他敏锐的观察力。如他千锤百炼的名句“灿灿橘子色,并非尽阳黄”、“不远辛温遵经旨,但求潜降不为功”(两文分别选入《当代名医临证精华丛书》肝炎肝硬化专辑、头痛、眩晕专辑之中),正是他辨识阳黄阴黄与高血压病的经验结晶。俞氏常提醒我们,辨别寒热虚实真假是透过现象寻求本质。透过,是排除疑似点;寻求,是找出确诊的依据。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忽略细节,对于主诉不清的病人,观察脉、舌、神色尤为重要。如治一例病毒性脑炎患者,发热昏迷三天,住某医院治疗未见好转,邀请会诊。症见发热昏迷,牙关紧闭,不时抽搐,痰鸣,汗出,大便自遗,四肢厥冷,寸口脉摸不到。本例昏迷、汗出、大便失禁、厥逆无脉,似属脱证,但昏迷、牙关紧闭、痰鸣且不时抽搐,亦有属实的。是否“大实反呈羸象”?必须细察。经询家属,知病者虽大便自遗,但七日未解成形大便,且粪水黄臭,此为热结旁流,乃属实证;肢虽厥冷,但按腹灼热;寸口无脉,但趺阳触到。又经撬开牙关见其舌苔老黄粗糙,知是邪热传里,肝风内动,煽火挟痰,扰及心包,确认为实证。遂以调胃承气合小陷胸加竹茹送紫雪丹,荡涤腑热,祛痰通窍。服药后下秽粪甚多,神清,肢温,脉回。
俞氏认为,中西医临床思维方式方法不同,这是由于两种医学体系不同使然。他赞成中西医结合,认为中西医结合是提高中医、发展中医的一条重要途径。但结合应该是高水平、高要求的。首先是临床思维方式方法的结合,即中医的宏观系统思维与西医的微观分析思维结合起来,而不是“西医诊断、中药治疗;中医不够,西医来凑”。他说,作为中医,如果不重视中医思维方法就丢掉了中医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