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学的继承与发扬,两者互有关联。实际涉及教学、临床、科研、管理的评价、反省和调整问题。其中,科研属于重要环节。因为做好发扬工作的标记是学术发展,走向世界靠的也是学术发展。继承与发扬是相辅相成的。在继承时,除了封建迷信色彩浓厚及极端不合情理的内容应予摒弃之外,对于临床实践证实并无实用价值的部分若能加以调整,就有可能做到更好的继承。以六经辨证为例,六经病每一篇的内容,包括辨证与处方,都有理论上的指导价值和临床上的应用价值。但是,外感寒邪的六经传变,似乎并不存在。尽管如此,目前发行的中医书籍中关于外感病的辨证,依旧不厌其烦地照写不误。对刘完素以降的一些医家业已改弦更张的外感病辨证和临床上找不到按六经传变的实际情况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依旧坚持从太阳病传变到厥阴病的说法。类似这方面的问题,可以列出若干。这种继承,对正确继承中医药学遗产不会带来好处。目前在继承、发扬中存在两个主要问题。一个是中医药学理论体系的完整系统与否,另一个是这些内容的价值是否存在着变迁问题。因为即使从通过西医学来证明中医学的角度来看,基础理论的相对系统、完整与这些理论与经验还存在着使用价值仍然是通过西医学来对中医进行证明的前提,否则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一、中医基础理论的系统完整问题
中医的古代理论一直在临床上发挥著作用,但处于凝固状态,成为无法摆脱的思维框架,这就使得中医学处于不连续发展的暂停状态,与其他科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门学科的发展,有赖于理论的更新及深化。中医药学也应当是如此,只有正确认识古代中医基础理论,并加以修正更新,才能促使学科发展,更好地为临床实践服务。
要想修正更新中医基础理论,首先要掌握这些理论在古代医著中的原始内容,然后才能发现问题,为修正、更新提供依据。现以藏象学说为例加以简略说明。
在藏象学说中,中医的五脏不是整体以下的器官概念。每一个脏具有多项生理功能,涉及到西医的不同系统,如心既主血脉,又主神明等。这里存在的问题有:一个是有的脏并不具备古籍中所说的生理功能。主血脉的心与主神明的心放在一起的必要性究竟有多大?清代医家汪昂、王清任已经将脑与主神明联系在一起,现在还有坚持心主神明的必要吗?一个是脏与脏之间功能的互通,两脏或数脏具有相同功能。以肝为例,按照五行生克理论,肝与其他脏腑都有联系,但它与脾胃、胆、肾的关系尤为密切。在肝与脾的关系上,《素问·五藏生成篇》云“脾……其主肝也”,另外还有《宝命全形论》的“土得木而达之”、《经脉别论》的“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淫气于筋”等记载。这表明脾胃的消化吸收功能正常与否,取决于肝的疏泄功能,肝的疏泄功能正常是脾胃进行正常消化吸收的前提。根据上述《内经》记载,肝的生理功能包括了消化吸收功能。目前教科书中两脏兼证的肝脾失调、肝胃不和反映出肝与消化系统关系的密切。
至于肾,它的某些功能与肝难以区分。例如,天癸的至与绝应当与肾有关,但《上古天真论》云“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天癸竭……”,即肝气衰会引起天癸竭。天癸是指男女的性腺功能。
可见那时人们已清楚地了解肝的生理功能包括性腺在内。后世医家提出“肝为女子之先天”的说法,将女子生殖系统功能和病变包括胎产经带在内,与肝密切联系。至于寒滞肝脉,更将男性生殖器官睾丸列入肝的经脉之内。可见在生殖系统方面,肝与肾均具有影响生殖的功能。
肝的生理功能比较广泛。在《内经》中,有关肝的病变记载有善怒、悲哀、忧虑、惊骇、头痛等神经精神症状,胸胁满痛、呕逆、腹泻等消化症状,遗精、卵缩、妇人少腹肿、癃闭等泌尿生殖系统症状,耳聋、视力障碍等五官科症状和腰痛、筋挛等运动系统症状等。其他四脏也有类似情况。五脏系统中的一脏兼有它脏生理功能并非只是肝脏,而是普遍现象。在一脏具有多种功能,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难舍难分状态,以及一病或一症状可由多脏引起的情况下,采用现代科学手段对某一脏进行研究,寻找该脏的特异实验指标是不现实的。这是对古代文献内容理解不足的结果。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搞清古代文献原有含意,并在理解古代文献的基础上对中医理论加以系统化。例如,要想使脏腑学说继续成为中医基础理论的核心,各脏的生理功能应当调整为各自有其独特的功能。脏腑之间能够相互配合协调,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不应继续存在。
二、中医学术的修正与更新问题
中医药学是前人通过长期临床实践留下来的宝贵遗产。在长期的大浪淘沙的过程中,有的留至今日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有的需要进行修正或淘汰。金元时代张洁古曾说“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新病,不相能也”,提示金元时代的人们已经懂得在临床时不能墨守成规,懂得在临床中应当推陈致新。我们应当更加懂得革新的必要性。以外感病为例,在诊断时,恶寒发热同时出现不一定是特异诊断指标。清代怀抱奇在《古今医彻》中说:“凡恶寒发热,杂症皆有,即一疮一疥亦复如是,岂可不审何证所致概用发散。如余治一妇恶寒发热,脉得洪数,询之乃左乳肿痛。余竟治其乳,肿痛顿消,寒热亦止……此不可误汗也。”在治疗时,施今墨先生治疗外感风寒时已不单纯采用辛温解表,而是既解表寒又清里热,采用清、解并施的方法。笔者遵施老法,治风寒必用辛凉,治风热必用辛温,往往应手而愈,疗效远胜于西药。实际上,清代吴瑭在《温病条辨》中列出的辛凉平剂银翘散中有荆芥,就是在辛凉药中配入辛温药的范例。
所谓感受风寒用辛温解表、感受风热用辛热解表的泾渭分明的治疗方法已经不符临床需要。
坚持用这样的内容来教学生,出现不会看病的学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内伤病,临床上的发展更多。例如,盗汗未必阴虚,自汗非皆阳虚;外感初期少见浮脉,结代脉未必预后甚差等,不胜枚举。在治疗上,张伯纳先生的二仙汤(仙灵脾、仙茅、巴戟天、当归、知母、黄柏)在临床上应用甚广,此方集王冰所述的“益火之源,以消阴翳;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在同一病人身上同时采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治疗方法,取得一定疗效,应当认为是对古人论述的发展。
以上文字说明中医在辨证论治和用药方面业已有了很大发展和变化,古籍和教科书的若干内容不符实际情况。将辨证、用药强行限制于过去的书籍及有关规定的范围内,不是对待科学的正确态度。
三、中医药走向世界、中西医结合、中医现代化的前提问题
1.认真掌握中医古籍有关基础理论的内容,建立能够自圆其说、符合临床实用的完整系统体系。中医的科学研究只能建立在具有一定可遵循的规范的基础上。现有基础理论除藏象学说外,阴阳学说、五行学说、经络学说、气血津液学说也都存在理论模糊的问题。基础理论的模糊必然导致辨证论治的随意性与不规范。我在1991年发表的文章中早就指出,当时的中医研究属于房基尚未牢固、先盖上面高楼的违反科研常规的倒置式的研究,即基础理论没有弄清就对基础理论进行研究的作法有待商榷。6年后的今天,研究情况依旧如故,似可说明不重视基础理论的后果。
2.要以科学的态度来对待中医药学。在自然科学中,学科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在于不断的发展变化。固定不变是反常的,不断变化是正常的。不符临床实践的应予抛弃,推动临床实践发展的应予吸收。只有采取适当措施,将临床上发现的新内容不断注入到中医临床、教学和科研中,不断地吐故纳新,中医药学才有可能列入世界科学之林,才谈得上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