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之所以能治疗疾病,就是因为中药的性味有偏颇。按照中医理论,疾病的发生就是机体阴阳失去了平衡,根据辨证选用适宜性味的药物以调整机体的阴阳,即以药性之偏,来调整机体阴阳之偏,这种调整作用,就是中药的功能。据此推论,由于每味药的性味一般来说是固定的,因此它的功能也应该是有限的。所以笔者认为,中药书上记述的中药功能很多,可能是除了它的性味所决定的固有功能之外,把有些药物的次生、衍化作用或经过配伍而产生的作用,也归之于前者所致。对于这一问题,似乎讨论得不多,兹就笔者的一点认识和体会,略作讨论如下:中药的功能是通过机体的应答反应来表现的,机体这种应答反应就是中药的作用,归纳起来,大体有三种作用。
一、固有作用
一般说来每味中药都有它自己的特有或主要的性味和作用。如黄连善清心火、黄芩善清肺火、黄芪能补气、五倍子能固涩等。也就是说,每味药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和特点。这种作用,可能是由它本身的某种内在物质所决定的,这种内在的化学物质大概就是中药性味功能的内在根据。所以说中药的性味,归根到底是由其化学成分而决定的。成分不同,性味则各异,孰多孰少,何者为主,何者为次,又决定和影响了其某一性味的偏盛偏衰,且五味所入不同,“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又表现了对机体作用部位的选择性。这些交互差异,作用迥然有别,使中药的作用益加纷杂,但毕竟还是有其共性的。盖某些内在的物质——化学成分或主要化学成分相同,就有了它们相似的性味和作用。如日本学者小菅卓夫等测定了附子、细辛、吴萸、川椒、高良姜、丁香等热性药,均含有甲基乌药碱。这个成分作为β-受体兴奋剂,具有强心、扩张血管、松弛平滑肌、增强脂肪代谢、升高血压等一系列的生物活性,这些作用与热性药的药性基本一致。提示这些热性药药性来自它们的共同的化学物质,因此,这类药物都有相似的能救治机体寒证的功效。对于寒凉药是否也可能有这么一个共同的物质基础,李时珍曾说“兰凡五种,菘兰、蓼兰、马兰、木兰、吴兰,诸兰形虽不同而性味不远”,提示这些性味相同的药物是由一个共同的物质决定的。现已证实,这个物质就是吲哚甙类及其水解缩合产物。
但是由于长期以来中药的研究主要是通过临床观察以总结其功效,再加中药本身多不是单体化学物质;中医的用药特点又是多味药组成复方,因而对中药自身的固有作用往往被人们忽视,而常常是把在制剂过程中衍化出来的次生作用,以及在复方中由于配伍而表现出来的配伍作用,也当作某一中药的固有作用。晚近,更把用现代制药工艺提取的一些中药单体化学物质,都统统归属于西药而不能被我中医所利用,可能就是这个缘故。笔者认为,这是很不应该的。实际上中医使用的中药并不都是原始的“生药”,而是很早就使用了提取或纯化技术,并获得了较为纯净的单体化学物质或混合物,如冰片、青黛、元明粉,乃至烧炼制成的各种丹药——红升丹、白降丹以及轻粉等,都是较为纯净的药物,只是人们未引起足够的注意或重视罢了。
笔者还认为,重视单体化学物质的开发和利用,不仅能使中药的品类更加丰富,而且使中医的临床疗效易于稳定和重复。对于提高疗效,发展速效制剂也可能不无裨益。目前临床上不仅有人把西药的单体化学物质作为一味中药与原有的中药共同组方,构成了中西药结合的方剂使用,如速效感冒胶囊等,而且还有人提出将西药赋予中药的性味归经理论而为我所用。这是有卓识远见之举,应该引起重视。临床实践证明,有些中西药结合的方剂,其疗效并不逊色,因而受到了人们的欢迎。其实从古到今,我们中医不仅使用我国自己生产的药材,也把国外的东西拿来为我所用。远在唐代就进口了乳香、没药、诃黎勒……晚近引进的西洋参、番泻叶、穿心莲等都是例证。不管这些药物在原产地作何用场,但经过我们中医找到了按照中医药理论使用的规律,就赋予它中药药性理论——四气五味,而被“驯化”为中药,收入本草或中药著作中。
可见不仅把由中药材提取的单体化学物质,乃至合成的西药,只要大胆地、严格地使用和观察,及时按照中医药理论进行总结,赋予它以中医药理论,“驯化”为新的中药是可能的。这一点前贤张锡纯先生堪称楷模。他在《医学衷中参西录》石膏解中说:“阿斯匹林味酸性凉,最善达表,使内郁之热由表解散,与石膏相助为理,实有相得益彰之妙也。”所以我们认为,把从中草药中提取的一些单体化学物质都弃之不用,甚至把它们统统斥之为西药,拒之于中医药学大门之外,至少说是不明智的。
二、次生作用
这是由中药的固有作用衍化、派生出来的,也可能包括一部分间接作用。大体可有以下三种情形。
1.固有作用的延伸或间接作用:如银花能清热,按照中医理论,毒由热化,故亦能解毒。
这个解毒的作用应是次生作用。再如生石膏辛、甘、大寒,除清热泻火外,还能止渴。这个止渴,并不是石膏的直接作用,而是由于清热使津液消耗减少,间接地止了渴。三七的化瘀止血、生地的凉血止血等,可能都是这种作用的表述形式。
2.机体的应答次生作用:如黄芪的行水消肿、止汗作用,实际可能是由于黄芪的固有补气作用,使机体发生应答——肺的气化功能增强,使由于气虚而失常的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之令行,小便通利,水肿消退。所以黄芪这种作用表述方法应当是补气行水消肿,而与车前子的利水消肿相区别。黄芪的补气固表止汗作用,也应当这样理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表述和理解中医药学的术语,就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颇为严密的了。
3.炮制或制剂过程中衍化而来的次生作用:某些中药本来不具备的作用,由于在炮制或制剂过程中发生了分解、化合乃至在代谢、降解过程中而产生了某作用,亦应属于中药的次生作用,只是这种作用我们中医在过去可能不太明了或未被发现罢了。如人参,一般说来没有直接的抗癌作用,但在炮制加热时产生的次级甙RH2则有明显的抗癌作用;再如,有实验表明柴胡皂甙C本身虽无促进皮甾酮分泌的活性,而其代谢中间体甙元则有很强的活性。
三、配伍作用
配伍作用是指药物互相配合之后产生的作用,这是中医用药的最大特点。按照“七情和合”的理论,通过配伍,可以使药物的作用发生很大的变化。所以徐大椿在《医学源流论·方药离合论》中说:“方之与药,似和而实离也……圣人之制方,以调剂之……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这种通过多味药的配伍、调剂产生的配伍作用,是组成该方剂诸药物作用的综合效应,是一个“合力”。我们体会,这个“合力”应当是一个“矢量”。由于中医临床主要是使用方剂,即主要利用方剂中各药物组合而成的“合力”作用,定向地作用于某一病证,因此往往把这个合力误解为某一味药的作用,再加历史条件的限制,所以有些本草文献上记述的某味药的不少作用,实际可能就是这种配伍形成的“合力”作用,例如金银花的解表作用,表现这一作用的代表方剂是银翘散。银翘散是辛凉平剂,按吴鞠通的组方本意是遵《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方中首用金银花、连翘,其意是针对温邪而施,不在解表。盖金银花性味甘寒,功能清热解毒,并无辛散宣解之能,只是由于配伍了辛温的荆芥、豆豉,辛凉的薄荷,才使全方成为辛凉解表之剂,所以金银花在本方中的作用是清热解毒,其本身并无辛散解表之功,说金银花能“轻宣解表”是把它的配伍作用混同为固有作用所致。还有一个反证的例子是感冒退热冲剂(大青叶、板蓝根、连翘、拳参),可以说没有一味解表药,但它治疗感冒风热的疗效似乎不亚于银翘散。再如升麻、柴胡,其升提中气的作用,不论是补中益气汤,还是升陷汤,都是在与参芪等补气药配伍之后才表现出来,实验室的工作也证实如此。
配伍作用的发现和应用,是我们祖先对药物使用上的一大贡献。通过配伍,可使药物发生协同、增效或减少某些毒副作用,甚至还能改变单味药的性能,发生“转向”,产生新的功效。这不仅使方剂呈现它的多效性,从而使方剂的使用范围更加广泛,能够曲应各种复杂多变的病情,还尽可能地减少了毒副作用。所以配伍作用的研究是很有意义的,不做这一工作,就可能丢失许多实践证明有效的信息。至于这种配伍作用是哪些内在变化的表现,目前研究得尚不多,但至少已有材料证明,通过配伍可以使药物之间发生某些化学变化,有新的物质产生,如翟云凤等观察到天麻钩藤饮中牛膝之皂甙与桑寄生中的酚性物质之间,有明显变化,其变化后的产物既不具备皂甙的溶血现象,同时也改变了鞣质及酚性物质与Fe Cl3所呈现的显色反应,即有新的成分产生。这里还提示我们在解释方剂的功用时,不能只按照传统的方法,把组成方剂的各味药物的作用,简单地加以相须相使,或相杀相畏的关系加以说明,而还应当考虑这种新生物质可能是某方剂产生疗效的真正内在物质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探明了配伍作用的物质基础,才能最终揭示出方剂的真谛。
因此在中药研究中,应当首先着重探讨它的固有作用和次生作用,而配伍作用则是方剂学研究的重点,方、药研究相配合,有主有次,才能把中药学研究搞得深入、细致,使中药学有一个长足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