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本为水,天地四方。无处不有,养育人间万物。人生其间,时刻不离,润泽机体,为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物质。若伤人则为邪气,外湿因感天地之湿邪而发,内湿是脏腑功能紊乱或虚衰而生。无论是“外感六淫”或“内生五邪”,兼挟湿邪伤人最多。南北地域,四时节气,无时无处不能伤人。湿为阴邪,积而为水,聚而成饮,凝则为痰,化生百病,四肢百骸,经络脏腑,无处不到。其性重浊粘腻,易阻滞气机,致病情迁延缠绵难愈。路氏在临证辨治中特别重视湿邪为患的多元性,对顽疾沉疴,从湿痰入手论治,每收良效。
一、湿邪伤人,先辨内外
路氏认为:湿邪害人最广,常与它邪兼挟为患,辨证论治,先别内外。外湿多因梅雨季节,气候多阴少晴,空气潮湿;或江淮以南,水域广阔,气候温和,地湿蒸腾;或夜宿野外,早起晨行,雾露浸渍;或突受雨水浇淋,湿衣贴脸;或水中作业及地下矿井劳作,水毒为患;或久居低下卑湿之地;……水湿之邪侵袭,超越了机体的正常防御能力,遂成湿病,并随感邪体质而有热化、寒化之别。易感人群往往以脾气先虚或痰湿体质为多,且病情相对较重,因同气相求使然。另外,随着时代的前进,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电气化进入工作区及家庭,所带来的时代新病亦不可忽视。如夏季室外酷暑炎热,室内冷气习习;或冬季户外冰雪凛冽,屋内暖气融融,这种乍热乍凉,或乍寒乍暖的温度悬殊环境,使人体腠理汗孔骤开骤闭,卫外功能骤然难以适应,应闭藏的反而人为的排泄,应发散的却硬性闭阻,久而久之,人体正常的生理机能遭到破坏,失去其物质特定的内环境稳定性,闭阻体内的浊气即化为湿邪为患。内外合邪多因“病从口入”所致,如恣食肥甘厚味,或过食过饮,或烟酒成癖,或嗜浓茶奶酪,或喜食冰镇雪糕,……停积肠胃,蕴湿生热,脾阳受损,失其运化功能,即成:“湿困脾土”之征。内湿多因肺气壅滞,不能宣发肃降,水气不行;脾气虚衰,失其枢转运化之职,不能升清降浊,蕴生痰湿。肾阳虚失于温化,气虚失于通利,水湿潴留;心气虚不能推动血液循环,血不行则水不利,遂成肿满;肝胆不能升发疏泄,郁成湿热;三焦阻遏不能化气行水,聚生痰饮。可见湿邪病因复杂,涉及多脏,内湿外湿互为因果,形成恶性循环。辨证时首先明确标本内外先后,孰轻孰重,必须伏其所主,需先明所因,为“审因论治”打下基础。
二、湿邪致病范围最广
路氏认为:湿邪为害,具有多发性、复杂性、难治性的特点。不独南方,北方亦多湿邪,伤人甚广,涉及各科。其主要临床表现为头重如裹,倦怠乏力,脘腹胀满,纳呆,恶心呕吐,口粘不欲饮,大便不爽,小便短赤。舌体胖或有齿痕,苔白腻,或黄厚腻。脉滑数或濡。由于湿邪致病范围甚广,某病有湿邪之表现即合并有某种病的特殊症状。如湿温病的湿热不扬;肠伤寒的持续高热,脉象相对濡缓,黄疸的胁痛;心脏病的心悸,胸闷或胸痛;急慢性肾炎的浮肿;乙型肝炎的神昏、抽搐;一氧化碳中毒的眩晕;中风之偏瘫;肺炎之发热咯痰;痹病之关节疼痛或关节腔积液;消渴病之摄多排多;癫痫之卒然仆倒、昏不知人、口吐涎沫;精神病之狂躁;还有肥胖病、带下、淋浊、痢疾……泛及各个系统。实际上是各种疾病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季节、不同的体质,在病变过程中所表现的以湿邪为主的特有证候群。其兼挟证颇杂,病程绵长,“如油入面”难解难分,棘手难愈。
三、治疗湿病,法从多途
古人在治疗痰湿病证方面,积累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如仲景提出:“温药和之”。吴鞠通分三焦论治,亦有“善治痰者,不治痰而理气”的论述。路氏认为:治湿不惟温、燥、化、宣、通、渗,还应兼顾调理脏腑气机。温法,主要用于寒湿,或湿温中的佐药,意在通阳,药如桂枝、厚朴等。燥法:分苦温燥湿,药如苍术、白术等;苦寒燥湿,药如黄柏、黄芩、大黄等。化法:临证用之较多,如芳香化湿,药如藿香、佩兰、白蔻等,恢复脏腑的气化功能,引导疾病的转化以及联合其它治法组合使用。宣法:主要是宣通气机,宣发肺气与宣散郁结,药如杏仁、浙贝、防风等。通法是指疏通、通阳、疏导、宣通三焦气机,药亦选归经于肺、脾、肾之品,属上、中、下相结合治法。
渗法指用淡渗、苦渗之品,引湿邪从小便排出,药如茯苓、苡仁、车前子等。路氏临床运用时,往往是多法合用,上、中、下三焦同治,宣上、调中、渗下并施,常以中焦为重点。特别顾护到肺之肃降,脾气之运化,肝之疏泄,肾之开合,三焦之气化。对于湿邪侵袭在肌表、经络、脏腑的不同部位,亦采用相应的治法,灵活权变,其上者引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驱邪于近途,或从汗解,或从便泄,或从中化。遇有湿从热化而成湿热病,或从寒化而成寒湿病者,或湿阻气机致脏腑功能失调,或遏阻经脉致气血瘀滞,或湿邪过盛聚成水饮,或凝结为痰痹阻于脏腑经络者……其治万变不离其宗,总以治湿为主线,兼顾气血。通过临床验证,路氏从湿从痰入手,治愈过许多疑难杂病,诸如长年低热、发作性睡病、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复发性肠梗阻、功能性巨结肠症、中风后遗症、脑震荡后遗症……。
现举路氏治一湿邪阻滞致心律失常案,可窥其治疗湿邪致病之临床思路与方法之一斑。
李某某,男,31岁,编辑,病历号033585。患者胸闷,心悸3年余,加重6个月而收入住院。
1985年7月,在无明显饮食不洁史的情况下,出现腹痛腹泻,里急后重,伴粘液血便,每日10余次,即到某医院就诊,经血培养为沙门氏菌感染,给予黄连素等药,服后效果欠佳。一月后开始发烧,T39℃左右,寒颤,伴皮肤红疹,心慌、气短、乏力,而住院治疗。检查发现频发性室性早搏,检验GPT偏高,先后在省级以上多处医院治疗,症状缓解出院。1988年4月突然胸闷,左侧胸背剧烈疼痛,伴窒息感,确诊为“左侧胸膜炎,少量胸水。”经用雷米封、链霉素治疗,2个月后,出现头晕如坐舟车,手足麻木,耳鸣等毒副作用。此时胸水已消,胸膜稍肥厚,右上肺有三个钙化点,遂停用抗结核药,而用肌苷等静滴,以营养心肌,中和链霉素的毒性反应。10天后又现心慌、恐惧感,以夜间为甚,频发室早,呈二联律,服心律平等药效果不显。又因饮食不谨慎,而见右下腹疼痛,剧烈腹泻,伴粘液血便,里急后重,寒颤,查大便有红、白血球,曾用庆大霉素、黄连素等药。
现主要症状:胸闷心悸,头晕乏力,盗汗,四肢厥冷,口干纳呆,腹胀腹泻,日3~4次,且伴有里急后重,舌暗有瘀斑,苔白腻,形体消瘦,脉细弱。中医诊断为心悸(心阳不足)、泄泻(脾胃阳虚),治以温阳益气,健脾通络之剂。治疗多日,大便仍日行3~4次,伴有粘液,心悸频作,请路氏会诊。
患者形体瘦削,面萎黄不泽,舌质暗,两侧有紫斑,苔薄黄而腻,大便日泻3~4次,里急后重,夹有粘液,为手阳明湿热蕴结,气血失和所致。病程虽久,腑滞未除,仍宜清理大肠湿热,调气和血导滞。处方:
葛根10克、秦皮10克、白头翁15克、败酱草12克、大黄炭6克、乌梅6克、炒白芍15克、广木香(后下)9克、炮姜6克、甘草6克,水煎服7剂。
药后大便成形,小腹及脐周作痛虽减而仍有微痛,精神不振,早搏每于午饭后增多,舌体胖,苔白厚而粘腻,舌质两侧瘀斑少退,脉细涩。为病久体虚,正气不足,脾胃为湿邪所困而运化无权所致。治宗前法,佐入益气健脾之品。
处方:
太子参12克、炒苍术10克、川朴10克、葛根12克、秦皮10克、苡米18克、乌梅12克、炮姜6克、鸦胆子16粒(另包)、桂圆肉6克(另包),分2次包鸦胆子吞服,水煎服。
以经方为主,稍事加减,并配合中药灌肠。诸证好转,精神见振,室早除,别无不适,于3月25日出院。
本例为湿邪阻滞心脾,气机不利致心律失常案。临床遵循中医自身理论体系及辨证规律,谨守病机,求其所属,不囿西医病名,不被众多的症象迷惑,从中找出湿邪引发心律失常之规律:
1.湿为阴邪,易伤阳气;
2.湿为标;心脾气虚为本;
3.湿邪侵淫心脉,阻滞气机,症见胸闷,心悸(心律失常,以频发早搏为多),兼见脘痞、腹胀、纳呆、嗳气、口粘、口干不欲饮、大便溏薄不爽、脉濡等证;
4.病情缠绵迁延不愈。
抓住了矛盾的主要方面,辨病与辨证有机地结合,临证机圆法活,用药丝丝入扣,故能取得满意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