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标本温清,斟酌润燥通涩

名医简介

程焕章,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主任医师。

用中医中药治疗慢性腹泻,在辨证施治时重视下列问题,可提高疗效。

兼顾标本,进退有法

慢性泄泻,病情缠绵,临床常可见患者精神倦怠,面色萎黄,食欲不振,形寒肢冷,舌淡,舌胖,脉濡、细、缓、弱等虚象。主要是由于脾胃虚弱,生化无权而导致气血不足,由此而致脾胃虚弱,脾肾阳虚。所以,慢性泄泻是以本虚为主,治当以扶正。而另一方面,由于脾不健运,胃失和降,致湿从内生,或者气机郁滞,湿从热化,甚至热毒蕴盛而损伤脉络,因此,慢性泄泻又往往兼有标证。临床所见除种种虚象外,常有胸胁痞闷,嗳气腹胀,腹痛肠鸣,大便不畅,甚或里急后重,粪便夹有粘冻、脓血等实证,治当以祛邪。由此可见,治疗慢性腹泻,宜以扶正为主,祛邪为辅,也就是治本为主,兼顾其标。

当然,本与标是互为因果的,如脾虚不能运化水湿,可导致湿盛,而湿盛则妨碍了脾脏的运化功能,也可以形成脾虚。扶其正则有助于脾运复其常度;祛其邪则湿去气行,脏腑功能渐趋调和,同样有利于运化功能的恢复。患者素体壮健,标证很盛,本虚不甚,第一步也可着重祛邪治标,兼顾本虚;第二步还当扶正治本为主,标本同治。如慢性泄泻急性发作,邪势鸱张,“急则治其标”,可暂先祛邪,惟宜中病即止,不然过则伤正,反为不利。而且这是指邪势虽盛而正气未虚者。若邪盛正虚,专治其标,不顾其本,不但达不到祛邪目的,而且反重伤正气,这是不足取的。

1981年,笔者治一老年人曾某,据述患腹泻已甚久,时轻时重,常常每日泻下三四次,剧发时,则在10次以上,兼有腹痛和后重,粪便或夹粘冻。来诊时正值腹泻大发,四诊合参,久泻本元已虚,兼有标证。

处方:

炙黄芪、炒党参、炒白术、炒白芍、炙甘草、肉桂心、茯苓、炮姜、防风炭、煨木香、川连、马齿苋、炙内金、炒六曲。

服药后,腹中转和,大便次数迅减。其后以此为主法,逐渐撤出清肠药,加入温肾之品,缓图功效,治疗半年余,病有向愈之机。

对脾胃虚弱,清气不升者,常用益气升清、健脾化湿法;对虚寒偏重者,则用益气温中、健脾化湿法,以四君、六君、香砂六君、理中等为主方。若脾胃虚弱(或虚寒)而肠有湿热,又当以益气升清(或益气温中)为主,健脾清肠为辅;如果脾虚而肠中热毒蕴盛,此时则温清并用,补脾和中与清肠化湿并进,选上述诸方合白头翁汤、香连丸等;有时也可酌情暂用苦寒清热法,急治其标。据笔者临床实践,似以温清同用较纯用苦寒者为优。若兼有肝气犯脾之症,则佐用抑肝扶脾、缓中调气法,配合痛泻要方加减。对于病情复杂,虚实互见,寒热交错,气血瘀滞者,则治之以“复方多法”,融补脾燥湿、温中清肠、化瘀消滞、抑肝调气诸法于一方,但仍以治本为主,当权衡轻重缓急,灵活运用。

温清并举,须辨缓急

“温与清”和“本与标”是相关联的。前人说:“形不足者,温之以气。”脾气虚、脾肾阳虚要用“温之以气”的方法以治其本,用甘温、辛温的药物。又,慢性泄泻患者脾气虚弱,甚或脾阳不振,中气下陷,升运无力,因此要用益气健脾、温中、升阳等法,使已经失调的脏腑功能得以逐步恢复。其常用药物:益气升阳健脾如黄芪、党参、甘草、白术、陈皮、木香、砂仁、防风等。温中如炮姜、肉桂等。也多属甘温、辛热之品。补气选用炒党参、黄芪。如患者气滞湿阻明显,要注意“补而勿滞”,所以常需配合健脾理气之品,使气机通调,血行流畅。在升运脾阳方面,除黄芪外,还可配合防风,后者升举清阳之气,并取其兼有“风以胜湿”之意,进而可用升麻。升清药常需配合益气药同用。《药鉴》云:“盖阳气下陷者,可升提之,若元气不足者,升之则下益虚,而元气益不足矣。”另一方面,由于脾胃虚弱,运化失司而气滞,湿阻,郁则化热化火,往往表现为脾虚(或脾寒)而肠热,又当兼清肠中湿热为辅。再举1例于下:

包某,女,43岁。1981年1月8日初诊。

1968年曾患菌痢,后转为慢性腹泻。近日因饮食不当,又受寒冷,腹泻大发(在外院做直肠乙状结肠镜检查,见粘膜充血、水肿)。现每日大便4次以上,便下夹有粘冻,里急后重,腹疼阵作,苔腻,舌微紫,脉细滑。患者目前只能吃无渣食物。面色无华,神疲肢倦。证属脾气虚寒,肠中湿热雍盛,予补脾温中、清肠化湿法。拟方:

炒党参12g、炒白术9g、茯苓12g、炙甘草4.5g、炒白芍15g、肉桂1.8g、炮姜炭6g、炒防风9g、秦皮12g、白头翁15g、炒元曲12g、红藤30g、香连丸9g。

二诊时里急后重减轻,腹痛消失;三诊腹泻即止。此患者治以上方为主,随症加减,前后共11诊,历时2月余,诸症悉除,饮食复常。

细玩此例方药,以温治本,以清治标;以温为主,以清为辅;辛热药肉桂与苦寒药白头翁同用,颇为有效。当然参照病情,温清暂时有所侧重,甚或暂用大剂苦寒,清热解毒,也是可以的。对于纯属脾肾阳虚而久泻不止或症见滑脱不禁者,则不用清法。所以,温清同用是有一定条件的。

温清两法同用,程氏在选用温里祛寒药时,常根据寒象的轻重,依次选用苏梗、炮姜、姜黄、肉桂、附子等药。苏梗辛温,行气宽中,开胃下食,而治胀满;炮姜善温脾胃之阳而除里寒;对小腹挛急或脐腹冷痛者,则用肉桂温营血,散寒凝;冷痛甚者,再合姜黄(古方大沉香丸治冷气攻冲心腹痛,内有肉桂与姜黄为伍);久泻伤及肾阳,命门火衰,关门不固,则用附子以温脾肾,常用之清肠药为秦皮、黄连。此2味各有其特点:秦皮清化湿热兼有收涩止痢的作用;黄连清热燥湿的功效很强,而又能厚肠。如粪便夹有大量粘冻或脓液鲜血者,则重用白头翁、马齿苋、金银花、铁苋菜、蚂蚁草、地锦草等等。在脾胃虚寒的情况下,还应注意务使苦寒不致碍脾。

燥润勿过,贵在相宜

久泻难免伤阴,治疗慢性泄泻使用温法时,应温而勿燥,免伤津液,此乃温法之要。一般的脾胃虚弱,用参、术、芪、草等平和的温药就可以了。有时则必须用燥药,如寒胜湿重,非苍术不为功;粪便夹大量白色粘冻,也须用苍术。又如脾肾阳虚阴寒内盛,则舍桂、附不足以复其阳。但使用燥药,一要对症,二要注意配伍。如舌苔白腻厚,应用苍术;脘腹冷痛,气血寒滞,当用肉桂;更见畏寒肢冷,舌淡胖,需加附子;配合白芍则可护阴。三要用量适中,药过病所,势必耗伤气阴和胃液。

慢性泄泻到一定阶段,伤阴重者,可兼见咽燥灼痛,口干舌红,甚则舌红绛光剥等症。此时阴阳两虚,寒热交错,用药掣肘,亟须兼顾为治。一方面常用甘平的党参或清补的太子参以益气,用山药、扁豆、莲肉、芡实等以补脾健运(这类药物补脾而不滋腻,化湿而不燥烈),用茯苓、薏苡仁以利湿(茯苓淡渗,性味甘平,于阴虚者无妨;苡仁渗湿益脾,不伤脾胃)。至于温燥药,或暂缓使用,或减轻剂量,或避免大辛大热,选用较为温和之品,如干姜、木香、砂仁之类;另一方面则用南北沙参、石斛等养阴生津(沙参清养气阴,石斛生津厚肠,对泄泻有利无害)。天冬、寸冬虽非重浊之品,但功能润燥滑肠,生地、玄参滑润,熟地滋腻,均以不用为宜。某些慢性结肠炎患者,反见粪便干结,或下如羊矢,外裹粘冻脓血,此当应用养阴血药,润肠燥法,选当归、杏仁、桃仁等。

通可为常,涩不漫投

前文已经述及,慢性泄泻多兼有食积、气滞、湿阻、血瘀等标证,对此,需要祛其积滞凝寒,调和气机。“通以去滞”,亦即用通利之药去除气滞邪壅之证,利气、消滞、化湿、祛瘀都属于“通”。

对于通泄的病证,一般可用固涩的治法,而对现象上看来是“通”(如“膀胱湿热”的小溲频数,“热结旁流”的下利纯清水),辨其本质系属郁热、凝寒、瘀滞者,则非但不能用“补”,用“涩”,反要治以通利,正如《类经》所云:“火热内蓄,或大寒内凝,积聚留滞,泻利不止;寒滞者以热下之,此通因通用之法也”。程氏曾治一慢性溃疡性结肠炎患者贺某,泄泻不止,少腹持续掣痛4月余,便下夹粘冻甚多而不畅。前医治以益气补脾为主,重用白术、山药各30g。患者诉述服药后大便艰行而夹粘冻更多,腹痛反甚。诊之舌脉,有湿热内结之象,乃改以桃仁四物配合利气清肠,用药为当归、桃仁、杏仁、赤芍、木香、槟榔、枳壳、肉桂、姜黄、白头翁、红藤、甘草等,治不多时,大便转爽,每日1次,腹痛消失。此法中病即止,其后继用标本兼治收功。此外,在扶正治本时,为了使“补而勿滞”、“补不碍胃”,在补剂中常须加入理气健脾的陈皮、砂仁、蔻仁、木香、佛手等通利之品,以更好地发挥其补益作用。

至于“涩”的问题,久泻脾肾两虚,中气下陷,甚或滑脱不禁,温补肾脾,涩肠止泻原为常法。临床体验,即使病人每日大便次数较多,若伴有腹胀、腹痛、粪中夹有粘冻,仍不宜收涩之法;又如大便次数虽多,腹中也无明显胀痛,但便行不畅,则亦以不用收涩为妥,以防留邪、助邪。在治疗慢性泄泻中,通利与收涩二法也可同用,惟需仔细辨证,注意配伍。在选择收涩药时,可采用既能清热化湿,又能涩肠止痢的药物如秦皮、椿根皮等;还可选用除有涩肠止泻功能外,尚兼有“抗菌”作用的药物如石榴皮、乌梅、五倍子等。收涩一法,若无把握,宁可不用,不可漫投。

既重整体,又取局部

中医学对疾病的诊断与治疗,强调从整体出发,全面考虑,而不是仅从局部病变着眼。从临床实践也每每看到,整体的虚弱,可以招致局部的病变;而局部的病变反过来又常累及整体。这就说明整体与局部是有机联系着的,两者互为影响。例如对症状表现为热毒蕴盛,灼伤脉络,泻下夹脓带血,病变局部限于大肠端的慢性泄泻病人,除用汤剂调理脾胃,另以清利湿热、和营化瘀药令煎汁保留灌肠,使药液直达病所,充分发挥清除热毒瘀滞的效力。像这样整体与局部同治,曾取得比较理想的疗效。灌肠基本方为:

黄连3〜6g、马齿苋30〜60g、三七粉3〜6g、锡类散1〜2支。

对这类病人,单用一法,则疗效差,即或见效于一时,也往往难以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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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腹泻痢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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