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周仲瑛(1928〜),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学家。流行性出血热因感受瘟邪疫毒致病,进而酿生热毒、瘀毒、水毒,“三毒”几乎贯穿于病变的整个过程,发热、低血压休克期以热毒、瘀毒为主,少尿期以瘀毒、水毒为主,多尿、恢复期则为正气亏虚,余毒未清。因此,治疗当以清瘟解毒为基本原则。结合中药药理研究,在清瘟解毒类方药中,选用具有抗出血热病毒作用的特异性药物,以加强针对性,同时根据各个病期的不同病理特点,辨证采用相应治疗大法,结合具体病情,有主次的综合应用。
发热期治以清气凉营法,到气即可气营两清一般而言,对温热病气分证的治疗,必须遵循“到气才可清气”的原则,更不能妄投清营之品,以免凉遏太早,导致邪热内陷入里。但由于本病卫气营血传变过程极为迅速,在气分甚至卫分阶段,邪热多已波及营分,往往重叠兼夹,两证并见,而气营两燔证基本贯穿于发热、低血压休克、少尿三期,表现为“病理中心在气营”,为此,到气就可气营两清,只要见到面红目赤,肌肤粘膜隐有出血疹点,舌红等热传营分的先兆,即当在清气的同时加入凉营之品,以防止热毒进一步内陷营血。实践证明,清气凉营法广泛适用于发热、低血压休克、少尿三期,而以发热期为主。临证所见,发热高低,热程长短,直接影响病情的进展与转归,应用清气凉营法及时控制高热,终止病势传变,是缩短病程,减少转证现象,提高疗效,降低病死率的关键。另一方面必须注意,不使邪热内传入营,亦应在清营药中参以透解,分消其邪,使营分之热转出气分而解,此即叶天士所谓“入营犹可透热转气”之论。我们在发热期应用清气凉营剂治疗616例,能使大多数病人越期而过,使病死率降至0.63%,与对照组(402例)9.2%相比,有显著差异,p<0.01。基本方药为:
湿热偏盛,内蕴中焦,脘痞呕恶,便溏,苔黄腻,脉濡数,酌加法半夏、藿香、苍术各10g,厚朴6g,黄连5g,去大黄、知母。
低血压休克期采用开闭固脱法,行气活血,扶正固脱在本病发展过程中,因热毒过盛,阴津耗伤,阳气内郁,不能外达,可见热深厥深的厥证或闭证,进而正虚邪陷,阴伤气耗,内闭外脱,甚则由闭转脱,阴伤及阳,阳虚阴盛,阳不外达,成为寒厥、亡阳重证。在热厥闭证阶段,治当清热宣郁、行气开闭。药用:
热盛加生石膏60g,黄连、连翘心各5g。出现内闭现象者,配用至宝丹或安宫牛黄丸。若邪热伤阴耗气,势已由厥转脱,出现气阴耗伤者,当养阴益气固脱,药用西洋参(或生晒参)、麦冬、山萸肉、玉竹各10〜15g,五味子、炙甘草各5g,龙骨20g,牡蛎30g,石菖蒲10g。阴阳俱脱者复入四逆汤意以回阳救逆,加制附子、干姜各6〜10g。同时必须注意,厥脱虽证多分歧,但俱有气滞血瘀的病理表现,而行气活血实为重要的基本治法,故在辨证论治的同时,应酌配青皮、陈皮、枳实、丹参、赤芍、丹皮、川芎等。我们据此原则研制成的两种方药,治疗136例,总有效率95.5%,病死率4.41%,而对照组(66例)的病死率为26%。
少尿期当用泻下通瘀法,疏泄下焦瘀热水毒根据审证求因的原则,中医学认为本病系感受瘟疫热毒所致,故来势凶猛,发展极为迅速。在卫气营血传变过程中,临床表现为:卫分阶段甚为短暂,旋即以气分证为主,并迅速传至营分、血分,形成气、营或气血两燔之证。而其病理中心主要在于气、营。通过辨证,结合辨病,分期对照观察,发热、低血压、少尿三期,多见气营两燔之证,其中尤以少尿期最为凶险,死亡率最高,病理变化极其复杂。现概要讨论如下。
1.蓄血是主要的病理基础温邪入里,热毒由气传及营血,火热煎熬,血液稠浊,热与血结,血脉运行不畅,热郁血瘀,则表现为瘀热在里的“蓄血”证候。同时可因瘀热阻滞,灼伤血脉,而致动而出血。离经之血又可停积为瘀,症见少腹硬满急痛,身热暮甚,烦躁,谵语,神志如狂或发狂,肌肤斑疹深紫,甚则出现大片青紫瘀斑,蛆、咯、吐、下血等。
临床所见,本病为瘀热内结的“蓄血”证,在病位方面,应注意辨别肠腑、腹腔、肾与膀胱的不同。如瘀阻肠腑,瘀热与有形积滞互结,腑气失于通降,可见腹部胀满急痛,便秘,或便色如漆而不结,此即吴又可所谓:“血为热搏,留于经络,败为紫血,溢于肠胃,腐而为黑,其色如漆,大便反易。”若热伤血络,血溢于腹腔之内,离经之血瘀结成形,腹部可触到明显癥块,胀急而有压痛。若瘀热壅阻肾脏和膀胱,肾关开合失常,下焦气化不利,可见少尿、尿闭,热损血络,可出现血尿。据文献记载,历来多认为蓄血与蓄水病位均在膀胱,前者是热入血分,故小便自利而有神志变化,后者是热在气分故小便不利,而无神志症状。但从实践来看,蓄血证之小便利与不利,实与病位有关,且可因病而异。凡蓄血在少腹、血室、肠道者,小便未必不利;如蓄血在肾与膀胱,肾关不通,膀胱热结,气化失司,小便又何以能利?故吴又可曾经指出:“小便不利,亦有蓄血者,非小便自利便为蓄血也。”妇女在经期发病者,其病情多较一般为重,易见暮则谵语,或清或乱等神志症状,表现为“热入血室”的病理变化。他如瘀热弥漫三焦,闭滞血络,灵气不通,神明失用则可见神昏谵语,如狂或发狂等症。
2.蓄血与蓄水有互为因果的关系津液和血液任何一方亏耗,都可互为影响。津枯则血少,血耗则津伤,故《灵枢·营卫生会篇》有“夺血者无汗,夺汗者无血”的说法。另一方面若水和血的输布运行涩滞,亦可互为因果,或血瘀而水停,或水停而血瘀,这就是《血证论·汗血篇》所说:“水病而不离乎血”,“血病而不离乎水”。
就出血热少尿期而言,则多以蓄血为因,蓄水为果,但在病变过程中也可化果为因。一般多为瘀热壅阻下焦,肾和膀胱蓄血,气化不利,“血不利则为水”,瘀热与水毒互结,以致“血结水阻”,少尿甚至尿闭。或因热在下焦,水热互结,由蓄水而导致蓄血加重。如水毒内犯五脏,凌心则神昏心悸,犯肺则喘咳气迫痰鸣,侮脾逆胃则脘痞腹满呕恶,伤肝则肢痉抽搐。若水毒泛溢肌表,还可见面肤浮肿,形如尸胖之征,甚则水毒潴留,肾气衰竭,趋向不可逆转的危候。
从上可知,当蓄血发展至蓄水时,并不是单纯水蓄下焦,水毒还可侵犯五脏,久渗体表。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蓄水虽属肾和膀胱病变,但肺为水之上源,如肺热气壅,通调失司,可成为导致“蓄水”的病理环节之一。
3.阴伤与蓄水可以并见温病有余者火,不足者水。出血热“热入营血”,热与血结,既可致血瘀,同时也必然耗伤阴血,表现为“阴亏蓄血”的证候。若瘀热灼伤肾阴,肾的化源涸竭,不仅有阴津耗伤的全身症状,且可见尿少溲赤,甚至尿闭,故治疗当以救阴增液保津为要着,忌用分利、导泻、通瘀等法。但从临床实际来看,综合应用这些治法,其疗效又往往优于单纯滋阴生津。由此说明出血热少尿期虽有阴伤的一面,同时还有瘀热水毒的壅结,多属本虚与标实相错,有时且以标实为主要方面。因此,治疗也不能执一而论。
一般来说,阴伤为津液的亏耗不足,蓄水是体液的停聚浦留,在病理上本属对立的两种不同倾向,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可同时并见。因瘀热在里,弥漫三焦,热毒不但伤津耗液,同时也会影响三焦的气化功能,津液不能正常敷布,反而停积成为有害的“邪水”,以致阴液不足与水毒蓄结并呈。若血蓄下焦,或水热互结,瘀热水毒壅阻肾和膀胱,气化不利则可见下焦蓄水证;或因热与血搏,脉道不利,津液失于输化而水停肌肤之间,既表现为小便赤少不利,面肤浮肿,又见口渴,身热,舌质红绛,甚至卷缩,苔焦黑,脉细数等症。如吴又可即曾指出:“时疫潮热而渴……外有通身及面目浮肿,喘急不已,小便不利,此疫兼水肿,因三焦壅闭,水道不行也”。
综上所述,出血热少尿期的病理机制,主要表现为三实一虚,三实指热毒、血毒、水毒的错杂为患,一虚指阴津的耗伤。因此治疗时,必须全面考虑,权衡主次,采取相应的处理。临证以泻下通瘀为主,兼以滋阴利水。基本方药:方宗《温疫论》桃仁承气汤及《温病条辨》增液承气汤、导赤承气汤,《伤寒论》猪苓汤,《千金》犀角地黄汤等加减出入。
药以大黄泻下通便,凉血解毒,化瘀止血,便秘者可重用之;合芒硝、枳实以加强通腑泻热;伍生地、麦冬滋阴生津;配白茅根凉血止血,清热生津利尿,木通利水泄热,桃仁、牛膝活血化瘀。
水邪犯肺,喘咳气促不得卧加葶苈子泻肺行水;血分瘀热壅盛,加用水牛角、丹皮、赤芍等凉血化瘀;津伤明显,舌绛干裂,口干渴,可合入玄参,取增液汤全方以滋阴生津;小便赤少不畅,可再加阿胶、猪苓、泽泻、车前子等滋阴利水。
治疗组202例的病死率为3.92%,而对照组77例为21.18%,p<0.01。基本方药:
瘀热在下加丹皮、赤芍各10g;水邪犯肺加葶苈子、桑白皮各10g;热郁阴伤加生地、白茅根各30g,麦冬、玄参各15g。
实验表明,泻下通瘀药物有降低毛细血管通透性,减轻毛细血管中毒症状,增加血清白蛋白,增加肾血流量,降低内脏脂质过氧化物、尿素氮、肌酐,减轻肾脏损害等作用,故有利于肾功能的恢复。
出血者宜凉血化病止血
由于本病疫毒极易陷入营血,热毒炽盛则迫血妄行,火热煎熬又可导致血瘀,血热、血瘀、出血三者往往互为因果,贯穿于发热、低血压休克、少尿三期,并见于DICK致的出血,表现为不同程度的循环障碍。因此,当取凉血散血法,清血分之毒,散血分之热,化血中之瘀,止妄行之血,通过凉血散血,达到活血止血的目的,适用于血热妄行之多腔道出血及发斑、低血压休克期之热厥夹瘀证、少尿期之下焦蓄血证等。药用水牛角片、紫珠草各15g,丹皮、赤芍、黑山栀各12g,鲜生地60g,丹参、煅人中白各10g,白茅根30g等。结合各期病机特点加减配伍。临床结果:治疗组药后出血者明显少于对照组,P<0.01。实验表明,凉血化瘀方药对甲皱微循环障碍、血液流变学异常的恢复均明显短于对照组。提示有降低血细胞聚集性、凝固性,改善微循环作用。
各个病期均应采用滋阴生津法,顾护阴液温病顾阴,早有明训,留得一分津液,即有一分生机,出血热热毒炽盛,传变迅速,故尤易伤阴耗液。临证所见,病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口渴、舌干红甚至无津、唇齿枯燥等阴伤表现,故全过程均应养阴保津。从三期经过而言,发热期多为肺胃津伤,低血压休克期多见心肾阴虚,津气耗伤,少尿期为肾阴耗伤,热郁下焦。为此当分别采用养肺阴、增胃液、滋肾阴等不同方药以救阴。辨证选用北沙参、麦冬各12g,金钗石斛、玄参各15g,西洋参、阿胶各10g,生地、鲜芦根各30g,龟板、鳖甲各15〜30g等。本法为治疗出血热不可忽视的大法之一,可以起到重要的辅助支持作用,使阴伤程度迅速改善,加快病情好转。
此外,多尿期证见肾气不固、阴虚热郁,恢复期证见气阴两伤、脾虚湿蕴、肾阴亏虚者,当分别辨证论治。
(金妙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