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渡舟教授,辽宁营口市人。幼承家学,后拜辽东名士为师,尽得其传。青年时期,在营口悬壶济世,每起沉疴。后迁居北京,在北京中医药大学从教38年,为该校教授、终身教授,历任该校教研室主任,《学报》主编、名誉主编,硕士和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议组(中医)成员、特邀成员,北京中医药促进会名誉会长;是第五、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1993年入选英国剑桥国际名人传记中心《国际名人传记词典》(第23版)。
刘氏潜心研究中医学术,治学严谨,造诣精深,学验俱丰,对《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以及后世诸名家的著作均有研究,尤其对《伤寒论》、《金匮要略》钻研尤深。数十年来,他在深研的基础上编著出版了《伤寒论诠释》、《伤寒论十四讲》等学术专著20多部,同时发表了近百篇学术论文,对仲景学说有诸多阐发,是我国当代研究仲景学说的著名专家。
本文着重介绍刘氏对气机论、攻邪论、火热论、主症论、脾胃论、水证论等主要学术论点的渊源和分析论述,对于指导临床医疗很有实践意义。刘氏临证善于运用经方,同时又重视运用时方;善于抓主症以辨证论治,同时又重视合理借鉴现代医学知识。文中介绍他治疗慢性肝炎、肝硬化、心脏病、眩晕、失眠、咳嗽、肢体痛、水肿等病症的医疗经验和4个验案,如用乌梅丸治疗尿崩症、用丹栀逍遥散治疗失眠等,充分体现了他的医疗思想和临证特色,值得学习和借鉴。
在学习和研究中医的方法方面,他提出“经典要精读、好书要熟读、杂书要泛读”的方法,可说是研究中医的一生经验总结,对后学者甚为重要。
总之,刘氏的学识和经验无愧为博古通今的经方大家。
屡用屡验而心有所得,不纂集以补报天地,公于人人者,亦欺也。欺则天良日以蔽塞,而医道终失;不欺则良知日以发扬,而医道愈昌。
——李梴《医学入门》
刘渡舟,辽宁营口人,1917年9月10日出生。其父刘万春知医,常为人义务诊疗,颇多效验。受父亲的影响,加以幼年体弱多病,遂发学医之志。在父母亲的支持下,于16岁正式拜师学医,先后受业于名医王志远、谢泗泉,时间达7年之久。谢泗泉乃辽东名士,博学多才,伪满政府曾欲延为御医,坚辞不就,少年时期的刘渡舟受其影响甚大。出师后,悬壶于大连,擅长用经方治病,时起大症沉疴,医名闻于遐迩。1945年携眷来京,挂牌行医于钱粮胡同之南花园。
同年参加南京政府部署、由戴传贤主持的中医师特种考试,以前第19名的优秀成绩获得通过。
1950年考进卫生部中医进修学校深造,学习现代医学基础知识及临床医学课程,毕业后分配到天坛华北人民医院工作,未及1年又调到永定门联合诊所,后转至大红门联合诊所工作,并兼任所长之职。1956年为第一届西学中班讲授《伤寒论》部分内容,受到学员好评。同年进入北京中医学院,成为北京中医学院最早的教师队伍中的一员,主要从事中医古典医著教学及研究,后专门从事《伤寒论》教学和研究至今。1978年评定为北京中医学院教授,后被授予终身教授;中医实行研究生教育后,成为我国首批《伤寒论》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和博士研究生导师。历任《伤寒论》教研室副主任、主任,《金匮》教研室主任,中医基础部负责人,《北京中医学院学报》主编、名誉主编。兼任中国中医药学会常务理事,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位评议组(中医)成员、特邀成员,北京中医药促进会名誉会长。是第五、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1993年入选英国剑桥国际名人传记中心第23版《国际名人传记词典》。
刘氏天性聪颖,好学强记。在中医学方面之所以造诣精深,取得极高的成就,这与他深远广博的学术渊源是密不可分的。在长达7年的学徒期间,他即在师傅的指导之下,精读了《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中医经典著作,并背诵了其中大部分重要内容,有些著作,如《伤寒论》等,全书熟记于心。他关于阴阳五行学说,关于人体生理、病理,关于疾病的预防和治疗原则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大都来自于《内》、《难》二经。尔后,他对金元四大家、温病学派叶、薛、吴、王诸家学说也都作了深入的钻研,并能将诸家学说融会贯通,含英咀华,吸其精髓,由此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诸家著作之中,刘氏对张仲景《伤寒论》及《金匮要略》的研究尤深。他精读原文,对《伤寒论》字斟句酌,探隐索微,既读于有字之处,亦读于无字之处,深刻领会其精神实质,细玩其理法方药,穷其理致。他认为,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精髓,《伤寒论》方是中医方剂之祖,故学中医要在《伤寒论》的学习上下功夫。古今医家其成大器者,大都得力于《伤寒论》之学。在原文学习以外,他广泛参阅后世诸家注述,对成无己“伤寒三种”(《注解伤寒论》、《伤寒明理论》、《伤寒方论》)、柯韵伯《伤寒来苏集》、钱天来《伤寒溯源集》、尤在泾《伤寒贯珠集》以及《医宗金鉴·订正仲景全书》都作了深入的研读。他将《伤寒论》与《金匮要略》的学习结合在一起,认为学《伤寒》不可不学《金匮》,否则只得半部仲景。在《金匮要略》的学习上,他较多地参考了尤在泾的《金匮要略心典》。总之,刘氏得力于仲景学说最多,在仲景学说研究方面造诣极深。至晚年对《伤寒论》、《金匮要略》的原文包括方后注所言煎服法、禁忌、加减等内容的记忆仍然准确无误。他对仲景方的记忆采用了陈修园的《长沙方歌括》,如干姜黄芩黄连人参汤“芩连苦降籍姜开,济以人参绝妙哉;四物平行各三两,诸凡拒格此方该。”小柴胡汤“柴胡八两少阳凭,枣十二枚夏半升,三两姜参芩与草,去渣重煎有奇能。”所以他对原方诸药用量都有准确把握。刘氏在临床上长于运用仲景理法方药,既能遵守仲景原则,又能变化于仲景之外,灵巧活泼,妙不可言。刘氏治学《伤寒论》多用《内经》阴阳学说、脏腑经络理论以及病因病机知识进行理解,他在诸多《伤寒论》注解中最看重金人成无己的《注解伤寒论》,认为成注长于以经解论、以论证经,将《伤寒论》与《内经》牢牢地结合在一起。他认为,日本汉方家重《伤寒》而轻《内经》,其重《伤寒》可取,而轻《内经》则甚不可取。
此外尤需特别提出的是,刘氏对清吴谦等人所撰《医宗金鉴》推崇备至。他教导学生说,《医宗金鉴》是由清政府组织编撰的,过去称为“御撰”《医宗金鉴》,其书辨证精审,方药精炼,疗效可靠,前清时太医院考试以该书为范本。长期以来,相当多的北方医生一直以该书为枕中宝典,以之名世者甚众。他对其中《杂病心法要诀》以及《妇科心法要诀》娴熟于心,对其理法方药皆能信手拈来,临床运用颇多。他对李东垣的脾胃学说、刘河间的寒凉泻火思想,张子和的攻邪论、朱丹溪的养阴理论亦用心颇多。尝谓李、刘、张、朱,其所以能成为一代名家,而为后世效法,经受得起时间的检验,说明他们的理论有其科学道理。四家学说虽然各有所重,有一定的片面性,但其理论意义和实用价值是不可否认的。作为中医临床医生,对四家学说应该认真学习,仔细琢磨,掌握其精髓,明白其原理。他对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吴鞠通的《温病条辨》、薛生白的《湿热条辨》和王孟英的《温热经纬》也下过很深的功夫,叶、薛、吴、王的学说对他的影响亦很深刻,其清热之法、治湿之法和养阴之法为他临床所常用。他对清代名家医案也常常研习。总之,刘氏好学不倦,其学术渊源深远广博,知识储备极其丰富。昔贤徐大椿云“用药如用兵”;刘氏学验俱丰,恰如胸中有雄兵百万,故临床制病之法极多,运用自如,功效卓著。
刘氏在治学方面有如下几个突出的特点:
1.重视基础理论,精研实用技术。
他从16岁起开始学医,7年后悬壶治病,至今从未脱离临床实践。他十分重视对临床技能的学习,这与只对理论问题感兴趣的学者不同,更与徒作纸上文章、“玩医学”的人不同。他认为,医学是济世救人的实用学科,救死扶伤是其最高目的,故学医一定要重视实用技能的学习。同时认为,基础理论的学习同样也非常重要,要真正成为一个高水平的临床医生,只有望、闻、问、切的实际技能,只有处方用药的实践经验,而没有理论的指导,没有理论的解释,即使取得了较好的疗效,这种医生也只算是“医匠”,是“开方医”,因为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果一名医生只记住了一大堆的对号入座的方药应用模式,而没有基础理论作为指导,那他就不可能应付复杂多变的临床病证。
2.专攻仲景学说,博采后世诸家。
刘氏知识广博,不偏执,不拘泥。他常说:“学者贵在独树一帜,但也要时刻注意避免偏执。”他一生专攻仲景学说,擅用经方,在仲景学说研究方面有很多建树,但他不以专攻仲景学说而轻视温病学说,亦不以主攻《伤寒》而不及《金匮》,更不以喜用经方而轻视时方。而是兼收并蓄,惟实用是务。在方剂的使用方面,刘氏喜用经方,更擅长使用柴胡剂。他认为古方能治今病。经方临床应用历史悠久,只要主治准确,有后世方剂所不及之处。在具体应用时,他或用原方,或随证加减化裁,善于变化。同时他也很注重时方的应用,其中对于河间的清火之剂,东垣的治脾胃诸方,清代温病学家王孟英、薛生白和吴鞠通等人的治湿热之剂,叶天士的养胃阴之剂,《医宗金鉴·杂病心法要诀》的治杂病方和《妇科心法要诀》的妇科诸方等,使用尤多。晚年他曾作“古今接轨论”来阐述古方与经方的联合应用问题。
他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方药不在古今,有效则行。他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恰如海纳百川,而成其为汪汪洋洋,所以他在临床上能够左右逢源,辨证论治的道路广阔,极少陷于山穷水尽之地,即使遇到疑难病证,而每每也有柳暗花明之境。他曾说,医生如果偏执,倘以伤寒之学立于世则不再及于温病,倘以时方立于世便不再及于经方,以至于道路狭窄,无回旋地,这无异于作茧自缚,无益于己,更无益于人。
3.崇尚古人经验,不薄现代科学。
刘氏认为,古代医学经验是极其宝贵的财富。古人著书立说,大都以济世活人为宗旨,虽然其中偶有些夸耀,但对他们的经验不能无端怀疑,更不能轻易地否定,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也不要轻易地改易。古语有云,古方以不加减为贵,其中就包含有这样的道理。他在用《伤寒论》苓桂甘枣汤时,仍遵从仲景方法,嘱患者用甘澜水煎药;用麻黄汤、葛根汤、桂枝加葛根汤等都要嘱患者先煎麻黄、葛根去上沫;用桂枝汤嘱患者服汤后啜热稀粥一碗,从这些用法都可以看出。他十分重视借鉴现代医学,早年他曾系统地学习过现代医学,后来常常根据临床需要选择性地学习一些新的知识。在临床辨证论治过程中,他能适当地利用现代医学检验指标,作为辨证论治的参考。不过,他指出,借鉴现代医学知识要合理,不能生搬硬套,牵强附会。
4.读书临证写作,互相促进提高。
刘氏说,医家要广泛阅读,博览群书。在读书方法上,他指出经典要精读,好书要熟读,杂书要泛读。他常用古人“开卷有益”,“温故而知新”,“学如积薪”的格言教导学生,指出读书要持之以恒。他至老犹手不释卷,哪怕工作再忙,每日也必须读书。他说陈修园所提倡的白日临证,夜晚读书的方法甚好。临证可以检验所学的知识,而读书能够解决临证所遇到的问题,两相促进,好处甚多。他认为,中国医学的发展有源有流,读书最好从源到流,从《内》、《难》、仲景入手,渐及于后世。他告诫学生,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读书要与思考结合起来。在读书和临证以外,医家还要写作。写作可以将自己的经验向他人介绍和推广,使医学经验充分发挥其价值,更广泛地造福于人。而且,医家的认识也可在写作中升华,在写作中达到更加细致、周密和完整。刘氏指出,要重视内功的锻炼,要重视实力的积蓄,要通过读书、临证和写作来不断地提高自己;要务实而不要务虚,不要“华其外而悴其内”。
对那种徒作花样文章的行为,刘氏斥之为“花拳绣腿”,徒有漂亮好看的架势,而不能解决问题。
几十年来,刘氏出版和发表了20多部学术著作和近百篇学术论文,其代表著作有《伤寒论诠解》、《伤寒论十四讲》、《伤寒论通俗讲话》、《伤寒论临证指要》等。
刘氏对中医的贡献甚多亦甚大,其成绩主要集中在仲景学说研究领域。如在《伤寒论》文献校注方面,他完成了《伤寒论》校注研究课题;在基础理论研究方面,刘氏再次系统论证了六经经络实质问题,对六经提纲的理论意义和临床价值作了深刻发挥,对六经气化学说作了简明扼要的阐述;较早地论述了《伤寒论》条文排列组合的意义;在《伤寒论》方剂分类研究方面取得了可观的成绩;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创制了许多有效方剂,极大地发展了张仲景经方系统,扩大了经方主治;在仲景学说研究组织的建制及学术交流方面,他多年来积极奔走呼吁,在同道的协助下,于1991年成立了中国中医药学会仲景学说专业委员会,并于同年召开仲景学说研究“八五”规划研讨会,又于1993年10月成功地召开了首届亚洲仲景学说学术大会,对促进仲景学说的研究和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他在北京中医学院从教38年,培养了大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