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用熟地愈黄疸，景岳高论不奇玄

黄疸的病名，源于《内经》，毋容赘述。其分症别类自仲景五疸开始，历代论述不一，治则亦随之而异。巨著如宋《圣济总录》别为九疸，三十六黄，似乎很细，但只有阳黄的描述，阴黄则竟然缺如，从阴阳对立、统一、互根的理论来说：有阴必有阳，有阳必有阴。如《伤寒论》有三阳即有三阴，而对黄疸病的阴黄、阳黄出现于先后二个不同的朝代，令人费解。由于病名、病机的不统一，导致治法上的分歧，医家自立门户，争论不休，使学医者无所适从。至明代，张景岳分为阳黄、阴黄、表邪发黄、胆黄，比较完备，若胆黄一节，认识到黄疸病直接关系到胆汁不循常道而致病，确是一项卓越的创见。另外治阴黄用补法更别具一格。余研究《景岳全书·黄疸篇》关于阴黄的论治特别是善用熟地方面，对我启发更大。

汉·张仲景认为“黄家所得，从湿得之”，“诸病黄家，但利其小便”。后世多宗之。如朱彦修云：“疸不用分其五，同是湿热，如贪曲相似”。从而举世医家大部分认为湿热为黄疸之病机，利小便、去除壅积之湿热，是唯一的疗法。指导临床当然有其积极的一面，反之，若忽略了辨证论治而视作千古不易之理，必将贻误病机。

《景岳全书》指出：“黄疸证古人多言为湿热，及有五疸之分者，皆未足以局之。丹溪曰：‘疽不必分五种，同是湿热，如盒曲相似，岂如盒曲，悉可谓之湿热邪，弗足凭也。同时治阳黄症，“但察其元气尚强，脾胃无损，而湿热果盛者，直宜清火邪、利小便，湿热去而黄自退，法此者本无难事”。

对阴黄，景岳明确指出：“则全非湿热，而总由血气之败，盖气不生血，所以血败，血不华色，所以血败。凡病黄疸而绝无阳症阳脉者，便是阴黄，盖必以七情伤脏，或劳倦伤形，因致中气大伤，脾不化血，故脾土之色，自见于外。其为病也，必喜静而恶动，喜暗而畏明，凡神惫困倦，言语轻微，或怔忡眩晕，畏寒少食，四肢无力或大便不实，小便如膏及脉息无力等症，悉皆阴虚之候，此与湿热发黄者反如冰炭。使非速救元气，大补脾肾，则终无复元之理，且此症最多。若或但见色黄，不察脉证，遂云黄疸同是湿热，而治以茵陈、栀子泻火利水等剂，则无有不随药而毙者。”对选用方药重申“阴黄证多有内伤不足，不可以黄为意专用清利，但宜调补心、脾、肾之虚以补其气，血气复则黄必尽退，如四君子汤、五君子煎、寿脾煎、温脾饮之类皆心脾之要药也，若六味丸、八味丸、五福饮、理阴煎及左归、右归、六味回阳等饮，皆阴中阳虚者所宜也。”景岳此论，可谓语语透辟，字字箴规，可师可法。细检张氏列书治阴黄症之方共11首，有7首选用熟地，足见熟地之功力。惜曲高和寡，贬之者多，和之者少。如清·陈修园可谓抨击景岳之急先锋，极力反对张氏《新方》之广用熟地，并谓熟地“乃服食之品，非除病之药，……与五谷之养人无异。”“又囿于黄疸因湿热而成，当利小便，熟地妨食腻膈”等陈论，奉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把有效之良药，拒之于千里之外，良可慨也！吾绍上虞柴中元，医界有心人也，深究《伤寒杂病论》，颇有心得，创“非湿黄疸论”，客观、全面地探讨了黄疸的病因、病机、不尽为湿热一端，从而阐明治黄决非仅有“利小便”一途。

水无统形，兵无常势。读书大忌死于句下，临床贵在知常识变，欲救阴黄重症，决不可墨守成规，当力辟修园派之诽议，本文目的亦意欲倡景岳学说，力矫时弊，非敢妄作玄奇之举，以自误误人，愿明者亮察。

附回忆早年重用熟地退黄的治验，以资验证。

患者徐某，患黄疸病，1964年夏住“人医”治疗。主证为：精神困顿，食思呆钝，右胁下不舒，时或隐痛，皮肤眼目尽黄，舌苔黄白相兼，脉弦。中医辨证：湿重于热。实验诊断：肝功能：黄疸指数60u，碘试验20u，麝香草酚浊度试验12u，硫酸锌浊度20u，絮状沉淀20u，转氨酶100u。

经中西医结合治疗二月余，更医数人，同时已输液80多瓶，诸恙日益加深，病家邀予往诊。查所服前方大都茵陈蒿汤、栀子柏皮汤、茵陈五苓散三方加减，已服60余剂，颇合治疗黄疸病法度，未可厚非，继望患者面色黄而晦，脉缓无力，苔白厚湿润，似有阳症转阴之象，改予茵陈术附汤加减，10天后，诸恙依然，而舌苔转黄而燥，温药伤津之象毕露，不能再投，下一步棋如何走？苦思冥索，夜难成寐，挑灯夜读，遍查有关黄疸医籍至深夜，仍不能决。虽明知景岳有补脾胃可治黄疸之说，奈吾绍医界名流盛视补法治黄为畏途，终不敢轻易造次，后读到王肯堂《证治准绳》曰：“治疸须分新久，新病初起则当消导攻渗，久病又当变法，脾胃受伤则气血虚弱必用补剂，使正气盛则邪气退，庶可收功”。遂放弃患得患失的思想，毅然用归脾汤补心脾，加熟地滋肾水以涵木，少佐茵陈以放邪出路。熟地药量根据《医学衷中参西录》记载：“少用则作闷，多用转不闷”的论点，每剂用熟地30g。连服5剂，不料药后精神明显好转，苔黄燥反退，尿黄转清，续进20余剂，黄疸退净，食量增加，一月后再检肝功能亦恢复正常，至今未复发。

重用熟地退黄疸，首战告捷，颇以为乐，真如《易经》所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后每遇阴黄重症，皆用此法出入，转危为安，深感修园攻击景岳乃“厨中一好手，医中一坏手”等偏激之词，纯属纸上谈兵，害人匪浅，希同道勿轻信陈说，让景岳学说，永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