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孔伯华(1885〜1955),著名中医学家。孔氏认为,风为百病之长,善行而数变,其发暴者称中风。《素问·风论》对五脏风证论述甚详,于疬风(风寒之邪,客于脉而不去,营卫交伤,故名疬风。系针对荣气热跗,鼻柱败坏之疬,而作进一步申述者)、脑风(风气客于风府,循脉而上者为脑风)、目风(风入于头,于太阳之目系者为目风)、漏风(饮酒中风者为漏风)、内风(入房中风者为内风)、泄风(风邪客于肌腠、阳气外驰为泄风)等杂风,亦各有专说。然关于中风,则仅言风中五脏六腑之俞,亦为脏腑之风,各人其门户(指入经入络入腑入脏而言),所中则为偏风(谓偏入身形之一部、或左或右或上或下者为偏风),只不过两述其名而已,似此风证与中风混同泛论者,盖示人以大纲也。
仲景著《金匮要略》阐发《经》旨云:“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为痹,脉微而数(微为血虚,数为热盛,其人必血舍空虚而气分热炽),中风使然。”又云:“寸脉浮而紧,紧则为寒,浮则为虚,虚寒相搏,邪在皮肤,浮者血虚,脉络空虚,贼邪不泻,或左或右,邪气反缓,正气即急,正气引邪,喎僻不遂。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腑,即不识人;邪入于脏,舌即难言,口吐涎。”于是分为中经中络中腑中脏已明,且对类似中风之痹,骨伤之痿症,均加详辨,殊为严谨,洵句句金针,惜人多忽之。
金元之后,论中风者则渐紊乱,刘河间主火盛,则以火为本,以风为标。李东垣主气虚,则以气虚为本,以风为标。朱丹溪主湿盛生痰,则以痰为本,以风为标。薛立斋、赵养葵则主真水竭、真火虚、肝郁脾伤。此外,又有真中类中之分,以及中脉之别,各执己论,聚讼纷纭,后人则茫然失据,患者则十不救一,良可慨也。
夫中风者,乃谓风之伤人,如矢中石,猝倒无知,牙关紧闭,痰涎壅塞,口眼喎斜,舌强肢瘫,危在顷刻之症也。至其未发之先,所有之头眩眼花,手指舌尖发麻,或卧中耳内突突作响等,乃中风之前兆也。转醒之后,或半身不遂,或全躯瘫痪,或痦不能言,或食不能下等,皆中风之后遗症也,均不得混称中风。西医指之为脑溢血、脑栓塞,统称之曰脑血管意外,固有由也。中医对于何以被风所中,亦未始无据。盖凡是中风必先有痼疾潜伏于脏腑,或肝动热生,或气火相郁,或积食化痰,或瘀塞经络,或气虚上浮,此等伏邪害伤空窍,一遇外邪,触而即发,险象迭出,甚至无可挽回。此症在危急之顷乃邪中空窍,火发风生,风必挟木势乘侮脾土,脾气不行,则聚液成痰,治必熄风伐其木势,镇坠杀其火威,并予清金涤痰,育阴除热,始能救危亡,促其速醒。倘骤施散风,其正气愈虚,则邪气愈固,若妄加温补,则邪愈闭而陷愈深,即使幸而不死,亦必经络阻塞,肢体凝重,康复难矣。至其清苏,脉证好转,散风达络,活血益气,则其时矣,运用得宜,则转危为安,可能速复轻健,此中关键不可不知也。至遗尿为肾绝,手撒遗矢为脾绝,开口望天为心绝,眼合为肝绝,鼾声痰鸣为肺绝,皆法在无救者,更有猝倒危急之顷,取嚏催吐,亦在所非宜。确属内热壅闭,用安宫至宝有得救者。
孔师治中风,效果卓著。常嘱余辈:“中风发病颇急,盖早有前因,致于口眼喎斜、舌謇不语、半身不遂、神昏或呆痴、或喜哭、或喜笑、或吐字不清、或发热、或多痰涎,种种症状之不同,轻重深浅之各异,皆乃其果。前贤论之甚为精详,尤以朱丹溪氏火气痰郁之说立论更当。闭者宜开,此病宜开者最多,宜于固气以回阳救逆,而欲脱者甚鲜,此数十年临证之验耳,不可不察。”是以吾师对此病之治疗经验及特点可概括为:前期多用芳香开窍,清心通脑之法;中期多用柔肝潜阳,疏通经络之法;痊愈恢复期始适度用滋阴、助气、活血、补血之法。对于初起时之前期者,开窍药用鲜菖蒲根捣汁冲服,苏合香丸、安宫牛黄丸、局方至宝丹以及辛夷、麻黄佐生石膏之少量妙用,皆于前人之基础上更有发明,收效更捷。常曰:“此病不可贻误,用药不当,后患无穷。”又曾见孔师曾以独参汤治脱,以生脉散加附子至一两治脱,皆奏奇功。此不仅精于辨症认症,更精于用药用量。唯惜无该症之存案也。
赵男除夕年逾六旬,素患肝阳偏盛而多痰,头晕目眩,手大指次指麻木。今晚在进餐之时,卒然昏仆于地,不省人事,痰涎壅盛,醒后即见口眼歪,音喑不语,善哭笑,左半身不遂,舌苔垢,舌心黑,大便秘结,小溲短少,脉象弦大而浮数,此为风湿中络,邪闭心包所致,亟宜豁痰开窍,熄风通络。
二诊:进前方药后,症象略减,闭者渐开,肌腠略和,痰出颇多,歪斜减轻,欲言而舌謇语涩,吐字不清,善烦躁而哭,内风挟痰上犯清窍,肝阳未戢所致,舌脉同前。经曰:风淫于内,治以甘寒。
仍服原方药加石决明30g,黛蛤粉30g,1剂。
三诊:进服逐风祛痰之剂,邪势顿开,络脉渐和,舌强言謇均转,左肢虽能稍动,但仍不遂,饮水易呛,痰涎仍盛,烦躁渐平息,悲泣已渐少,舌苔仍黑垢,较前稍润,小溲短赤,大便七日未更矣,再依1ir方稍事变通,佐润下之品,以存阴液。
四诊:口目已正,舌强渐转,遂能语,唇音较正,舌音尚迟,大便下黄褐色球状燥矢,小溲较前通利,臂能举,腿渐能伸屈,精神颇佳,舌上黑苔已少,包络热邪阻窍之象已退,而络脉犹未和也,脉弦数,左寸关较盛亟宜柔润通络之品。
五诊:连进前方药,症已大转,左肢已渐恢复,腿部仍不良,二便已畅,纳物较佳,舌黑垢苔退变滑薄,语言仍较缓涩,肝阳渐平,脾家尚困,前进滑凉,然柔润之功尚须偏重,免致劫烁津液,此外切忌劳倦、食伤等。
六诊:进服前方药,诸症均好转.喎僻、语言皆正,湿痰得宣化之后,目下卧蚕已除,惟臂不能高举,行路无力,神疲欲寐,脉较平匀而缓,邪势已去,元气未复,再予清滋益气,通经达络之品。
综观此案,细细品之,其用药之奥理无穷。此症乃素有肝火痰湿之疾,值正餐之时动而猝中。即孔老前所谓:“中风必先有痼疾潜伏于脏腑……伏邪害伤空窍……触而即发。”气血逆于上则昏仆不省人事。痰涎壅盛,气返则苏,症见口眼喎斜,音痱不语,善哭笑,左半身不遂,舌苔垢,舌心黑,大便秘,小便短少,脉弦大而浮数。乃邪闭心包之闭证,急宜开闭为主,以丸汤并进。以安宫牛黄丸、苏合香丸清热豁痰,开窍醒神,继用羚、犀、龙胆草,平肝清热熄风;以竹沥、郁金、菖蒲、竹茹、瓜蒌、天竺黄芩清泄痰湿;以苏子、杏仁、辛夷降气;桃仁配桑枝活血通络,莲心助郁金以清心包之痰浊;妙用生石膏伍麻黄同煎以解肌表、清腑热、生津液、宣湿邪。孔老谓:“石膏一药,遇热证而放胆用之,起死回生,功同金液,能收意外之效,绝无偾事之虞,若用之鲜少,则难奏效。俗流煅用,则多流弊……其体重能泻胃火,其气之轻能解肌表、生津液、除烦渴、退热疗狂、宣散湿邪之发热使从毛孔透出,其性凉而并不寒于其他凉药,但其解热却较其他凉药而过之……催乳通汁,阳燥润、乳道滋、润而激出,惟气血虚者在所当禁。”此案足资证其善用石膏之妙,其四诊之方皆用生石膏配麻黄先同煎,使二者寒之不甚,热之不过,表里皆达,湿热可清,胃燥可滋。诸药合用,冶平肝熄风、化痰去湿、清心开窍、行气活血通络诸法于一炉,故能起沉疴。
此案细析,用药巧妙,实乃与病机丝丝人扣,层次分明,为常人之所非能也。
牟男七月二十日
素患手指麻木,为K邪所中。经云:“厥气走喉而不言。”陡然舌强,语謇,右手不用,足软无力,咳而痰壅,舌中苔垢,边缘赤,脉浮而弦,先予芳香辛凉开窍,以驱风邪。
二诊:七月二十三日。前方药进服两剂,诸症渐轻,痰咳均少,声音渐出而仍不成语,手已渐用,寝食二便如常,舌赤苔腻。风中心脾,舌络仍强,脉象同前,亟宜解语汤加减之。
三诊:风邪已渐平息,言语已恢复,第阴分本属不足,肝脾更是虚馁,足肢仍是困疲,不良于行,脉细弦,再依培气固本之法。
梁女七月十二日年逾五旬,肝胆内风旋动,邪居上焦已久,昨晚昏睡不醒,鼾而喉中多痰,右半身不遂,面红如醉,唇青,舌紫苔褐而糙,小溲自遗,脉象弦大有力,左寸关尤盛,亟宜芳香宣窍,以开心包。
二诊:七月十五日。神识渐醒,明昧不定,舌謇语涩,目歪斜,唇舌转为红润,苔白粘褐,面红稍退,脉弦数而滑大,风邪未熄,肝阳未戢,胸膺时有烦热憋闷之征,再依前方稍事加减。
三诊:七月十八日。进前方芳香宣窍之剂,闭者已开,神志已清,右臂已能转动,惟有经络尚未调达,言謇,面红赤,大便不通,脉弦而数,风邪痰势渐去,再依通络除热润导之法。
四诊:七月二十一日。言謇、喎斜均好转,大便下而未畅,小溲仍较短赤,腿肢已能伸屈,仍是软弱无力,手指渐用而未灵活,胸热已除,精神颇佳,脉数左手弦盛。经云:肝为刚脏。肝阳上越已久,津液被夺,经络久失濡养。再以柔肝为主,兼调肝脾,可向愈也。
江女四月十七日肝火挟痰,脾湿久困,脉络壅塞不畅,迁延数月,经医未能治愈。近因嗔怒之后,肝阳暴动,陡然而风中络,舌謇不语,左臂不遂,两腿麻木,二便俱少,舌苔白腻,脉弦滑而数,亟宜豁痰熄风,镇肝宣窍。
二诊:四月十九日。所闭者一剂即开,症象大转,今日已能言语而且清利,臂肢已渐和,惟有麻木尚存,出痰颇多,然胸膺仍觉不畅,溲如茶,大便下燥矢,且伴裹痰液、状如胶质,痰热未清,气机尚滞,是以经络未得通畅,脉弦滑而数,再依前方稍事变通。
李男,七月初九日土虚木胜,痰困于中,风火在内旋动已久,仆中之后,卒然神昏,痰壅,舌卷不语,左半身不遂,面红,舌苔垢腻,脉左寸关位弦大而数,右手脉伏,大便秘结,小溲不自禁而黄,亟宜清宣芳化。
二诊:七月十二日。昏眩已苏,神识未清,时明时昧,舌謇,语声含混,口眼歪斜,痰涎壅盛,脉左寸关位仍盛,余详前方,无庸赘叙,再依前方加减。
原方减连翘心、白蒺藜、滑石块;加石决明30g,双钩藤12g,全瓜蒌30g,礞石滚痰丸4.5g。
三诊:七月十五日。进服前方药后,风邪渐熄,痰热之象亦随之减轻,大便下物质粘而腐,小溲已转为清利,喎僻、舌謇皆有好转。脉弦而滑,两关较大,肝胃两阳尚盛,气机虽略有和,经络仍未调达,再予平肝通络,柔润和中。
四诊:七月十八日。经络渐和,右臂已能举,口目仍不甚正,喜笑之时显而易见,神识已恢复如常,阳阴热邪尚未清肃,欲食厚味,脉弦而数,两关未平,再依清胃、通络、化痰。
五诊:七月二十一日。诸象大转,手足渐能屈伸,但仍腿软无力,不良于行,久坐则感麻木不仁,寐食二便皆已正常,脉弦而滑,舌苔薄白,再以活血通络法。
(《孔伯华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