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发《金匮》古今注本

他在“《金匮》的沿波讨源”一文中引用《昭明文选·陆机文赋》“或因枝而振叶,或沿波而讨源”,对《金匮》之古今注本特点作了深入细致的阐发。

《伤寒论》经金代成无己第一个阐注,《金匮要略》经宋代王洙重新发现,明代赵以德第一个阐注。两书虽都系晋代王叔和整理编次,其间由合而分,由分而合,合而再分,若即若离,绵延至今。但同中有异的是:两书发现的年代不同,发现后显晦的遭遇不同,因之在学术上被重视的程度,疏注的众寡、差殊更甚。《伤寒论》传世以后,有加例的,有阐注的,补亡的,订误的,删定的,还有为之证方合论的,分论的,以证类方的,以经分证的,编注之多,比“百家注杜”更有过之。而《金匮要略》编次后即默无所闻,由晋、唐到宋、元、明,疏注者仅赵氏一家。同是张仲景著作,同是王叔和编次,由于“伤寒”“杂病”之分,好像孪生兄弟之肥瘠太甚了。后人疏注《金匮》与疏注《伤寒论》的,在数量上,固不能比拟;在版行传世方面,《金匮》亦瞠乎其后。

新中国成立后,这两部书,方同列为古典医著,均为中医学院的必修课,《金匮》韬光匿采五百多年,至此始得与《伤寒论》并为世重。

就《伤寒论》与《金匮》注家比较来看,《伤寒论》系统作注,成无己为之首创。别撰《明理论》,论证50篇,论方20篇。其实宋代许叔微已有《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之作,阐要仲景奥义,早属不注之注,以后,朱肱的《伤寒百问》继之。金、元间,刘守真、张壁各有伤寒著述,其辨脉,辨证,辨方,皆补仲景未备;明代王肯堂的《伤寒准绳》,张卿子的《伤寒论注》,李士材的《伤寒括要》,许宏的《金镜内台方议》,陶华的《伤寒六书》中的《读明理论》等前后十家,都是发挥《伤寒论》原文或注或议之佼佼者。参照曹炳章氏《历代伤寒书目考》所提示,宋代计57家,金20家,元30家,明91家,共198家。至于《金匮》,仅明赵以德的《衍义》。回顾往昔,真为那时《金匮要略》的默默无闻而遗憾。

从文献中查得,《金匮》在被宋代王洙发现以前,仅有唐代孙思邈、王焘把有关方论采入于《千金要方》及《外台秘要》中,《脉经》、《肘后》、《三因》虽各有引述,但提张仲景者多,提《金匮》者少。书不题名,遑论注释。再以宋代王洙时代(约为1063年)迄明万历戊戌(1598年,即徐榕校梓《金匮》的一年)535年中,《金匮》的方论传布于当时医籍中的,有宋之朱肱、陈无择,金、元之刘守真、李东垣、张洁古、王海藏、朱丹溪;其中以丹溪对《金匮》方,推崇备至,称之为“万世医门之规矩准绳”,“引例推类可谓无穷之应用”(见《局方发挥》)。以上七家,俱为宋、金、元间医学大师,著书立说,是以振古铄今,然而仅钦敬《金匮》为载道之书,却都没有奋笔为之注疏。

如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引易水张氏说:“仲景药(方)为万世法,号群方之祖,治杂病如神,后之医者,宗《内经》法,学仲景心,可以为师矣。”说明对《金匮》方论景仰的心情,意在言表。王海藏《此事难知》云:“余读医书几十载矣,所仰慕者,仲景一书为尤,然读之未易通达其趣,欲得一师指之,遍国中无能知者。”他所谓“仲景书”,后文特加以点明说“《金匮玉函要略》、《伤寒论》,皆张仲景祖神农、法伊尹、体箕子而作也。”综合以上二家之说,可知注《金匮》是有所思而未尝做的。

大概是由于《金匮要略》发现较晚了些,不像《伤寒论》在晋、唐时已有王叔和、孙思邈、王焘等编次引述,它直至北宋王洙才发现于馆阁,义列为官书,民间较少流传,一般都无法看到,更谈不到整理和注释。至明代赵以德承丹溪之学(赵为朱之弟子),始为之“衍义”,但仍未有刻本,见者亦不多。清康熙年间,周扬俊认为赵注“理明学博,意周虑审。本轩岐诸论,相为映照;合体用应变,互为参酌。”鉴于赵注尚未完成,周又采喻嘉言之说(周为喻之弟子),加以“补注”,融汇而成《金匮玉函经二注》。此后,《金匮》注本就逐渐地、从仅有到较多地问于世。

赵后周前的有卢之颐《金匮要略论疏》,书未见,据记载,谓其对《金匮》研究极深。在清代,除周扬俊为赵氏《衍义》作《补注》外,还有徐彬的《论注》,程林的《直解》,沈明宗的《编注》,魏荔彤的《本义》,尤怡的《心典》,黄元御的《悬解》,陈念祖的《浅注》,唐容川的《浅注补正》,还有清廷作为国家编审印行的《医宗金鉴·金匮论注》等。在清260余年中,《金匮》注本传世而为我们见到的仅此十家(有其书而未见者不计入)。其中分卷较多的为徐彬、沈明宗、黄元御三家(各22~24卷),较少的为程林、尤怡(各3卷)。就其注本的内容来说,这十家《金匮》注,俱系积学之士,对《金匮》毕生摩索,其造诣各有擅长。可以说,《金匮》的注家虽不多,然均精湛可诵。

除了这些《金匮》专著外,还有从杂证方书中因释症、释方而阐及《金匮》方论证治的,虽非专门注本,但对《金匮》的阐述,亦多卓而不凡。例如王晋三选古方而释及《金匮》,邹润庵以疏证本草而释及《金匮》,更有如喻嘉言、徐大椿、张路玉……等阐述杂病而释及《金匮》者。

近50年来,中医学者如恽铁樵、曹颖甫等付出了不少辛勤劳动,对《金匮》的研究探索成绩斐然。解放以后的著作则更多。传道、授业、解惑之书,遍及国内并推及海外。《金匮》方临床应用方面,各地医药杂志所报道更是十分丰富。抚古瞻今,对《金匮要略》的研究探索,发展提高,更是后来居上,越过前人。

在多家《金匮》专注中,他们都是术业有专攻,议论赅今古,出其心得,启迪后人,但我们亦宜有所抉择,不能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更不能像“广原搏兔”,致网罗多而弋获少。何任认为选读注本,宜从“两大”、“两小”入手。“两大”即徐彬《金匮要略论注》、沈明宗《金匮要略编注》各24卷,为大部注本;“两小”,即尤怡的《金匮心典》,魏荔彤的《金匮本义》,各3卷,为小部注本,各有特见,各有造诣,略述如下:徐彬的《论注》:其体例自谓:“正义疏释备于注,或有释义及总括诸证不可专属备于论。”注是解释原文,论是广泛阐述。他指出读《论注》法,须先将方论药味,逐字不遗熟读贯串,竭其知识;探讨既久,然后将《论注》验其得失,不可摘段取便,不可仿佛涉略,言简意赅。其《论注》所阐述的,从一字一句,到脉、因、证治,都作了详细的剖析。举例如“太阳病,关节疼痛而烦,脉沉而细者,此为中湿,亦名湿痹,湿痹之候,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条的注释。他首先点明病因,“此证湿之夹风,而湿胜以致痹者。”接着分析病机:“风走空窍,故流关节;风气滞于中,故通心而烦;风为湿所搏,失其风之性,故脉沉而细……气既为湿所痹,则气化不行而小便不利;大肠主滞,湿行反快而不艰——病风者多便秘,故以湿胜而快者为反耳。”这一解释,夹叙夹议,研极深细,后段分析治法,亦推勘入微。此类注释,徐氏《论注》中比比皆是,询不愧为喻氏高弟,深得乃师薪传,允推《金匮》的一个好注本。

沈明宗的《编注》:其书致力于“编”与“注”两个方面。他认为仲景书多编次失序处,以《金匮》来说,首篇最明显。沈氏指出:“从来著书立言,必先纲领,次乃条目,而是编乃以治病问答冠于篇首,叙例大意仅次后章,且诸方论(指首篇中后八节)头绪参差不贯,使读者如入雾径,失其所之。”因此,他把《金匮》首篇的次章冠首,而为叙例,次以时令,问答阳病、阴病、五脏病、四诊、治法等相贯于后,为一卷;又至双卷,均以病带方,23、24两卷则存而不论。这一编次,既合实际,且有理致。关于注的方面,亦多明白晓畅,并能发人所未发,如“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条,诸家注释,多从证属虚寒,病在肝经,治以温养着笔。而沈氏强调冲脉,一经点明,使条文的病机、治法和方药更多一番新的悟境。他指出:“此连冲脉为疝……肝木受邪,乘脾则腹中痛;本经之气不舒,故胁亦痛,连及冲脉则里急矣,治以当归补养冲任而散风寒……”。此类别出心裁的解释,开辟奇经证治之路,扩而充之,颇多启发。

尤怡《心典》:其书卷帙不多,注解极简明扼要,以少胜多,堪称《金匮》注本中“少而精”的代表作。徐大椿称其“条理通达,指归明显。辞不必烦,而意已尽,语不必深,而旨已传。虽此书奥妙不可穷际,而由此以进,入仲景之室无难也”。江阴柳宝诒称其“于仲景书尤能钻研故训,独称心得。”这些都是对“尤注”的实际评价。《医宗金鉴·金匮要略注》,多采取尤氏之说,足以概见其注疏之价值。值得称述的,尤氏对《金匮》的深入理解,不仅见之于注文,还见之于临床实践。他在《静香楼医案》中,以制肝益脾法治咯血胁痛便溏及中满肿胀;以葶苈大枣泻肺汤治浮肿咳喘;以理中合黄土汤治五年不愈的泻痢便血。特别以肾气丸加减治内饮,治肾虚肺实的咳喘,治阳虚不能化水的水肿,治冲气咳逆,治肾虚齿痛等等;都是得心应手。把《金匮》方用到机圆法活的境界。

魏荔彤《本义》:魏氏对仲景书研究极深,注释多透彻,说理详明。其释证、释方、释药,阐明经义,更觉精切。如释射干麻黄汤谓:“以射干为君,散胸中逆气,佐麻黄姜辛以散表邪,紫冬五味以润肺气,半夏开郁,大枣补中;一方兼解表润里,邪去而正气行,结开而津液复。”议药议方,一以贯之。释泽漆汤方证,更出以精心,首先分析证因,指出:“咳而脉沉,里热病也;必素日形寒饮冷,伤其肺脏,变热入里,耗其正津,瘀其痰血而欲成痈也。”继以释药,他说:“泽漆,大戟苗也,较大戟寒性虽减,而破瘀清热利水降气有同性,且性缓于大戟,故宜于上部用。佐半夏开之,黄芩泄之,白前、紫参闻之,生姜、桂枝升散之,参、草补益之;可谓预治肺痈稍从急治者矣。”层层分析药性药效,使泽漆汤方证无剩义。

上述四家注本,各有特长,各臻化境。他们对《金匮》的探索,从不同角度上深入,从不同方法上浅出,深入为了理由,浅出为了喻人。不论明理或喻人,其促使《金匮》更好地古为今用,是殊途同归的。上接仲景心源,可称瓣香一贯,值得研究取用。

虽然《金匮》注本不及《伤寒》十分之一,但由于它是古典医著中最早一部有论有方的杂病文献,涉及内、妇、伤、外科44个病种,病因病机有风、寒、湿、燥、火毒、五脏六腑、气、血、痰、食、虫、水……等多样,出方226个,选药158种。病证方药如此繁多,后世——特别是明清医家无论在杂病方书或论药的著作中,都有一定的论述来阐发《金匮》的病证和方、药。这些论述,虽非《金匮》专注,然而碎金片玉,却是作者全神贯注所在,也即是各种方药著作中的结晶部分,金元之李(东垣)、罗(天益),明之王(肯堂)、李(士材)、张(介宾)、赵(献可),在其全集中各有关于《金匮》病证方论的阐述,清代诸家更在所多有。

特别要提的,为喻嘉言《医门法律》,喻氏继《尚论》伤寒之后,取《金匮》证方要旨,精思冥悟,成《医门法律》,论证论方,悉本《金匮》而有所阐发,是一部不名《金匮》的“金匮衍义”。次为徐大椿《兰台轨范》,其书对《金匮》方的串解和临床运用,虽各着墨不多,但都是传神之笔,其金针度人之处,不能以其廖廖数语而忽视也。与此同调,王晋山的《古方选注》,对《伤寒》、《金匮》方的注释,都能阐幽发微,不释则已,释则洞中窥要,既释方,又释证、释药,一释而“三关”俱通,各家之注,自是不凡。再次为邹润庵的《本经疏注》,其书原以释药为主,参证《伤寒》、《金匮》、《千金》、《外台》等方,说理精当,疏解详备,以药证方,据证论药;方与药相互印证,而经议愈明,颇可作为《金匮》方注读。

何任认为徐、沈、尤、魏四家之书,无妨看作清代注《金匮》最佳之本,并以喻、徐、王、邹书中解释《金匮》方证及方药部分,作为专注以外的散注,朝夕观摩,对读者的深造有得,一定是有所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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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研究《金匮要略》半个世纪的何任》。何若苹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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