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际针灸学术动态看针灸发展趋向

自从进入了70年代,国际针坛上起了极大的变化,接连不断地召开了八次国际性针灸学术会议。近4年期间,每年2次,且其规模越来越大,内容也越来越广泛和丰富,其发展确有一日千里之势。从参加国家和人数的逐增情形看,也是如此。从所看到的材料看,国际针坛学术论文所涉及的内容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1)针刺原理和临床;(2)针刺镇痛;(3)针灸古典理论及其传统基础;(4)经络穴位的研究;(5)针麻原理及临床;(6)针灸临床的实验研究;(7)电子技术的应用(新技术新仪器);(8)电生理、神经生理与针刺;(9)针灸实验病理学研究;(10)各种针法的研究。

从这些内容以及时间的进度上看,国外的针灸学术和我国的针灸学术遥相呼应,我们多数走在前面。尤其近些年来,针麻的影响是最深远的,震动也是最大的。针麻的兴起,对各国针灸工作者构成一个巨大的鼓舞,对于长时期牢固不可冲破的中西医间界限更是一个有力的冲击。

当今的世界在为人类医治疾病上,开始遇到了困难。大量的抗生素产生耐药性和副作用;化学制剂的毒性尤为严重;放射治疗和手术治疗也不安全。许多临床家都在努力寻求有益无害的治病方法。另一方面,随着免疫学研究的进展,现代医学从理论上找到了针灸有效的依据。这是近几年来“针灸热”流行于四方各地的主要原因。现在,在世界范围内针灸治疗的适应范围越来越扩大,从许多慢性病,逐渐扩展到急性病乃至于传染病;更值得注意的是针灸治癌的苗头。

针麻原理的研究结合着针灸治病原理研究的进行,迅猛地发展。这和我们国家有些单位的作法显然是不同的。这些单位把针麻研究和针灸治病原理研究脱节开来。外国人研究工作中的主要困难是没有中国针灸医生的配合,精于中国针灸传统理论的人很少,为此,他们常常要远道跋涉去香港、台湾和南洋找老针灸家,而我们的某些人天天和针灸临床有接触而不能利用他们,不去从针灸丰富经验出发考虑问题。这些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国际间的学术交流是有条件的,是有来有往的。我们不拿出象样的东西是无法换回象样的东西的。中国的针灸学术在外国人眼里是个象样的东西,不少科学家和学者为了向中国学习针灸和针麻,向往着中国。既然如此,国外需要,国内也有条件,我们就应该大力发展针灸学术,造福全人类。可以肯定,针灸学术的发展前途是无限宽广的。你不去发展,人家也要发展。

我们中华民族是个伟大的民族,是勤劳勇敢而智慧的。我们不能等待着“墙内开花,墙外结果”,我们应该尽全力争取墙内墙外一片红。我们应当对历史尽责。

现在国际针坛上是有斗争的,这一点集中表现在争夺学术主导权。美苏(指前苏联)两国都投放了相当人力物力从事针灸和针麻的研究工作。前苏联卫生部长亲自参加学术会议,就颇可说明问题;在美国连续召开了国际性针灸学术会议。他们在针坛上的伸手,不是没有缘由的。我们是针灸的祖国,我们应该怎么办?要认真对待才行。我们再不投放人力物力,再不提出来讲清情况,还在中医发展的长河里靠边慢慢向前游,恐怕后果是严重的,针灸学术的失传和衰败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我们在针灸学术上变成第二等乃至于第三等,反过来到外国去“留学”,那我们将没法向人民交待,我们就会成为民族的罪人。

从现阶段历史情况看,“针坛外交”一定可以和“乒坛外交”相媲美,而且很有可能超过它。

特别是我国处于新的历史时期,要进行向“四个现代化”宏伟目标进军的新长征的今天,凭借我国的针灸学术,我们将能在有来有往的科技交流中,得到很大的益处。

结合我国的情况,联系国际上的动态谈几点在针灸学术发展上的看法。

指导针灸临床的经络理论,是中医基础理论的组成部分。它和所有的中医理论体系中的其他部分一样,完全是从和现代西医观点不同的另一个侧面来观察人体机能现象的。这种理论特点是整体地看待一个活的机体,把各部位之间看成是不可分割和相互联系的。它是从临床精细观察并不断总结治疗经验的基础上提炼出来的带有规律性的东西,又不断接受新的临床实践的检验,而不断发展的。

我们研究经络理论是为了不断提高它和更好地完善它,使之更有效地指导针灸临床实践和其他中医各科的实践。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这样做也自然丰富了现代医学。

现代生理学我们要借鉴,但不能离开“洋为中用”这个原则。本着这个原则,我们就不该用西医框子对它进行鉴定;认为合乎西医的观点就是对的,不合乎西医观点的就是错误的。用现代科学手段去研究经络和用现代西医理论去鉴定经络,完全是两回事,不能混淆。我们要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那种研究一点就往神经里归一点,对上一个号就入一个座,最后必然把经络乃至于整个中医理论体系弄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哪还有什么中西医结合可谈呢?应当注意到的是,经络理论的肢解,实际上是中医理论体系的肢解,也就是整个中医学术的肢解。这种连锁反应是不可以不注意到的;否则,到头来我们只能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美国的一位医学博士NR高顿在《美国针灸杂志》(1977年第三期)发表过一篇文章,重点地提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观点很启发人。他说不少西医高手从成见出发,怎么也接受不了中国的针刺疗法;他们完全不相信针刺会真正治病,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心理疗法。然而针灸的实践教育了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改变了他们的看法。许多医生感到棘手的病人,在针刺治疗中逐渐恢复了健康。在美国流传着这样一句名言:“为了发现新事物和认识新问题,一个人必须是无知的。”高顿先生认为这句话虽说不够完善,欠准确欠全面,但它包含了一个重要真理:脑子里充满了各种成见(先入为主的观念)的人是无法接受新事物的。中国有一句成语叫“虚怀若谷”,也是这个意思。

国外对经络的研究越来越重视,改变了过去只用神经观点解释针灸原理的做法。由于结束了成见的束缚,他们的思路也就越来越宽广,如从“力”和“能”的观点来探讨的就大有人在。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1953年德国人鲍尔在他的《针术在科学上和治疗上的价值》一文中提到:“从欧洲学校中训练出来的医师不可能了解中国针灸理论,必须除掉机械论观点去扩充科学研究,发展新的生理学观点,在这方面不能单靠医学,还要取得人类学和生物学的合作。”这位德国学者的观点,是很有意义的。

关于经络的研究,我国近年来投入了很大力量,但和其他课题相比较,依然是薄弱的。我国对于经络的研究是从穴位感受器到针感(穴位针感)、经络感传、体表和内脏的联系等几个环节同时进行的,几年来取得了一定成绩。其中比较突出的是关于经络感传的研究。经络感传做为一个客观现象,已经得到了肯定。通过在各种人群里进行普查,对于这种现象的分布特点,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

对于它的基本特征和一般规律性,也初步有所认识,并找到了某些间接的客观指标。现在除了继续摸规律性东西外,主攻方向是它的直接客观指标及其在临床的应用(诊断和治疗)。

关于腧穴的研究,为世界各国所重视。其中包括腧穴的本质认识、腧穴的物理特性和腧穴的命名等。在腧穴探查仪器方面,国外有些进步,但并不太大。他们的探测指标多属皮肤电方面。

多年来,腧穴在我国急剧膨胀。一些人认为腧穴就是狭义的点,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新腧穴不断涌现,近乎泛滥。一些人认为腧穴没有任何特异性,主张取消腧穴。这两种认识显然都是极端的。多数人认为腧穴具有相对特异性,不是一个绝对的点。为了区别这种错误的点的概念,有些人提出腧穴是一个相对的区域。当然这个区域是在经上有穴位特征的,不是漫无边际的。本着这种观点指导实践,收到了初步效果。但在腧穴的问题上也有着不同的认识,因此是摆在针灸学术中亟待解决的问题,必须予以重视腧穴和经络的研究。这一点必须抓上去。

其次要整理和发展传统的中国针术。针术的历史是悠久的,我们的祖先早在数千年前就注意针法并逐渐形成了一套较完整的针术,以后又不断发展,到了元明形成了许多流派。无数的实践证明,在针上是有术的;同样一根针扎在同一穴上,对同一病人,由于操作者掌握之不同,所收到的临床效果常常是很不一样的。这一方面,除日本和法国外,多数国家的针灸医生是不讲究的。许多人不懂针刺手法,误认为手法是无关紧要的,认为手法仅仅是个刺激量的问题,这是不对的。事实已经证明,针刺手法不仅是个刺激量问题,卓越的手法可以控制针刺感传的性质和方位,这怎能用刺激量一个因素去解释呢?在针刺手法方面,只要我们今后注意继承和发扬、研究和整理,对提高针灸学术水平,提高针灸临床疗效,都将是非常关键的。

在针灸临床治疗学方面,我们是代代相传,根底厚,无论在深度和广度方面,还是在临床经验方面,都是绝对占优势的。国外除了日、德、法外,多数国家经验不多。就治疗学来说,经验尤为重要,这是我们的长处,应当继续发展它。但这个发展现在受到条件的限制,最主要的是没有相当的队伍;没有较好的临床基础,研究治疗学上的问题,无疑是困难的。抽出一定比例的针灸床位,建立一些针灸专科医院都是必须的。妇产、儿科、肛肠、口腔都能办院,针灸为什么不可办院。

我们要写好针灸史。这项工作可以结合对中国古医书的整理去进行。据说,英国李约瑟(科学史家)写了针灸史,我们欢迎。但是写针灸史我们具有更方便的条件。我们有些专家,他们对古医书和出土文物的占有和理解,比外国人条件要优越得多。现在国家在组织力量整理

古医书(校释为主),其中多数是和针灸有密切关系的,如《灵枢》、《素问》、《难经》、《甲乙经》、《针灸大成》。这方面工作除日本做了一些以外,其他国家基本上是空白的。

实验针灸学的崛起是特别引人注目的,这是历史的必然。它使多年的经验医学纳入实验认识的轨道。值得注意的是,国外不断引进新技术和新仪器。我国从1958年以来,从各个机能系统都做了大量工作,尤其是近年来对神经系统方面的影响,观察材料是极其丰富的。大量实验针灸学的工作已为针灸学奠定了初步的生理学基础。实验针灸学的工作如何进一步和临床密切结合,和传统理论相结合,是不能忽视的。

与此相适应,必须组织力量进行与针灸研究有关的电子仪器的研制。从国内和国际市场上看,从记录仪器到治疗仪器都远远不能适应针灸、针麻发展的需要。因此建议各重点针灸研究单位都应该集中一些有关学科的人才,把这件工作搞上去,争取加速改变我国这个方面的落后状态。

经络与腧穴的研究,我国一直领先。在针刺手法和针灸临床治疗方面我国有着丰富的传统经验,写针灸史也好,整理古典文献也好,我们都不落后。这样综合平衡,我国当然占领先地位。在仪器研制方面,我们是落后的;在实验针灸学,特别是针刺的痛生理学方面的研究国外有些项目有抢先的趋势。但我们只要能组织力量,充分利用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搞好多学科协作,重视传统的特点,发展自己的长处,在战略上摆对,在具体条件(人力,财力,物力)上给予足够的重视,我们就一定能够在国际针坛上继续领先,稳操胜利之券,不断把针灸学术推向新高度。

想把针灸学术水平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就必须把针灸队伍的水平普遍提高一步。培养人才的途径是多方面的,办针灸学院,中医院校设立针灸系,开办各种类型的学习班,创设中级和高级的针灸专业学校等等。我们已做了许多工作。针灸老前辈一天比一天少,他们不能“久等”;国外针灸形势逼着我们上,工作也要求马上追上形势。我们不仅要上,而且还要上得高些。这是学术发展的需要,也是国际交流的需要。

为了长远的利益,应该立即创造条件,多开设针灸学院。这一点不抓上去,我们将来就被动,以日本为例,他们现有47所高中等针灸专业学校。按人口计算他们1亿人,我国的人口几乎10倍于他们,我们有400多所才能顶上他们。但我们现在仅有一所。我们办学不能不考虑国际行情。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既不能观望,也不能等待。力量越等越弱,条件越等越差。只有干才行,在干中这一切是都能解决的,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思想能不能再解放一点的问题。

为了更多地出人才出成果,多办几个针灸研究所是必要的,培养更多的优质研究生也是必要的。这样,我国在针灸学术领域里的育才体系才能一环接一环,日趋完整。

前苏联在我们建国不久就派人到中国学习针灸,以后多少年之中,到中国学习针灸的外国人陆续不断。随着国家形势和国际形势的变迁发展,可以预料到,今后外国派留学生到中国学针灸的,只会增多不会减少。我们应该有个长远的打算,我们搞得很细,让他们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就会赢得更好的影响,就会增加我国对外进行技术交流的筹码。我们如果能源源不断地为外国培养出一批批高级针灸人才,使他们回国后把针灸推广开来,既提高了他们的威信,也提高了我们的学术威信,为我们中华民族增光,更使得中国的针灸为更多的人类造福,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他们是留学生,而且就是针灸专业的,他们必然会在本专业上孜孜以求。国外的这批针灸骨干力量培植起来了,我们的国际针坛主导权就会更加稳定和巩固。

外国的针灸刊物,是相当多的,而我们仅有三种即《中国针灸》、《上海针灸杂志》和《针灸临床杂志》。相比之下我们的情形是多么的不协调。这种令人费解的现象应该结束了。针灸文章的过度分散,很不利于针灸学术的发展。希望各地有条件能够办到的,也办几种地方性针灸刊物,反映地区性特点。

学术期刊对于推动学术的发展所能起到的作用,是不容怀疑的。针灸临床中的丰富经验,要靠它广泛而及时的交流;针灸学术中不同观点的争鸣,要靠它提供阵地;新技术新仪器新成果,要靠它去推广;国外的有关文献和情报资料,要靠它去传播。

学术性期刊向来和学术情报工作密切相关。要发展针灸学术也必须把针灸学术情报工作搞上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了解国外情况和动态,或者不完全了解,都会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困难,要想争取拿到国际学术主导权就更不可能。我国科技情报工作包括针灸学术领域的,很不适应。在这方面,由于电子计算机的广泛应用,国外的情报工作突飞猛进。从情报技术方面,我们和某些国家之间还有相当大的差距;针灸学术情报就更远远地落后于他们。怎么办?我们也必须考虑这个问题和积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我们的工作就难以追上人家,就会步步落后。比如第五届世界针灸学术大会闭幕后半年多,我们才从日本朋友手里得到会议论文摘要。这样,我们的针灸学术步伐和时代的步伐相比,是多么的不协调!直到今天我们没有一套能够反映世界历届针灸学术会议的完整资料。

国外情况就不同了,他们特别注意了解其他国家情况,尤其是中国情况,而且能做到非常及时,甚至没有公开发表的东西,他们都可以迅速地得到手。如我们在针麻研究方面的交叉灌流试验是1972年的工作,而日本昭和大学麻醉科很快做了同样实验,并发表于1973年的《日本医事新报》上,可见他们的行动多么迅速。

我们既要抓世界针灸学术主导权,把我国针灸学术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就必须健全情报机构,特别是情报的研究工作尤为重要。仅仅把情报工作办成消息和论文摘要是不行的。其中要有供各级领导了解用以决定策略方针的参考资料,也要有各级不同科研人员所要了解的不同门类的技术简报、译报、全文,用以作为在科研工作中的借鉴,还要有供大家共同应当迅速知道的动态和消息。这样分量的工作决不是一个小组或几位业余翻译所能胜任的。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个主导权拿到手里来了,那这个情报研究的内容和范围就不知要比现在扩大多少倍。

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的机构也必然是世界针灸情报的研究中心。科学发达到这样一个崭新时代,搞科学研究必须是“兵马未到,情报先行”。想执世界的针灸学术的牛耳,就必须先执世界针灸情报的牛耳;要成为世界针灸学术中心,就必须先成为世界针灸情报之中心。总之,在情报工作方面不花大力气和下大本钱是不行的。不久的将来,我们相信在我国能搞成一个现代化的电子化的世界性针灸情报中心,来满足这个客观需要。这个中心不只是汇集情报的中心,传递的中心,也是翻译的中心和研究的中心。中枢靠它来运筹帏幄,靠它来指挥筹措。

以上是根据占有的有限资料所做的初步分析,并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很不成熟的认识和想法,目的是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的同道对针灸学术领域里现存的一些问题发表自己的高见,澄清认识,明确方向,从而更快地推动针灸学术的发展。

条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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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有胆识通古今的针刺手法名家张缙》。张庆滨 张忆翎 吴滨江 裴颢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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