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法别有心得

热象显著是温病的主要临床特点,所以清法是一个极为重要、也是最为常用的治法。然而在目前临床上对清法的运用有一些误区,孟氏对此提出自己的见解,现择要作一介绍:

一、清法异于退热法

对外感热病的治疗,清法是祛除邪热的主要手段,但这不是说一见发热便要投用清法。孟氏强调指出,对邪热的治疗,首先应区分其发生原因及其性质。如邪热有无形与有形之不同,其治法有很大的区别。若邪热已与有形之邪,如燥屎、痰湿、食滞、瘀血等相结,其治疗就非得投用攻下、祛痰化湿、消食化滞、活血化瘀等法,如徒用清法,则为扬汤止沸,邪热必不能去。有的发热并不是邪热所引起的,此时就不可滥用清热之法,如寒邪客表使腠理郁闭,亦可发热,如用寒凉清热之法,必致寒邪内闭难解。此外,邪热还有因阴虚或虚阳外浮所致者,此时当分别投用养阴或温阳之法,更非清热法所宜。孟氏进而指出,对于外感热病发热的治疗,除了清法之外,汗、吐、下、和、消,甚至温补、滋养等法对某些病证都有清热的作用。由此可见,把清法等同于退热法是不恰当的,不能一见温热病发热就首先想到用清法,而是应仔细分析其发热的原因,针对原因治疗才能收到较好的效果。

清法的作用也并不仅限于清热。现代报道,清法的方药除了可有解热作用外,还有抗病原微生物、对抗毒素、调整体内免疫功能、消炎、改善微循环和血液流变、血凝机制等多方面的作用。孟氏及其研究生所作的研究还表明,许多清热方药对于阻止DIC的发生、减轻热毒血瘀的形成有明显的作用。所以不能把清法的作用简单地归结为退热,而清法的退热作用也是上述多种作用综合发挥的结果。

二、运用清法宜辨卫气营血

清法包括的内容十分丰富,要想取得理想的疗效,就必须针对各种不同的病证选用恰当的清法。而治疗温病用清法首在辨明邪热所在部位,除了要分辨脏腑外,最重要的是按邪热在卫气营血的不同而用不同的清法。

如邪热在卫分时,以清表热为主,多为辛凉解表,其用药多为疏散表邪之品及具有清热作用者,亦可适当配合辛温疏散之品。对此前已论及。

如邪热在气分,则应以清气法为主,但要注意区别热势的外浮与内郁、邪热的有形与无形。

如属热势浮盛于外,患者多表现为壮热,面目红赤,汗多,渴欲饮水,脉洪数。其治疗以辛寒清气为主,若滥用苦寒之剂,容易化燥伤阴,遏抑邪毒。白虎汤是辛寒清气法的代表方,其作用是以辛寒之性因势利导,使浮盛之邪热透达肌表而外解。历代医家都强调用白虎汤的适应证是“四大”(大热、大渴、大汗、脉洪大),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更明确提出:“若其人脉浮弦而细者,不可与也;脉沉者,不可与也;不渴者,不可与也;汗不出者,不可与也。”对此,孟氏认为:前人提出白虎汤的“四大”见证,是为了强调该病证属于邪热浮盛于内外而有向外泄越之势者。

但在临床上,投用白虎汤时就不必拘于“四大”见证俱备。孟氏在临床上对肌肤壮热、大渴引饮、脉洪大而数者,虽肌表干燥无汗,亦诊断为阳明无形邪热亢盛,并认为其无汗是由表气郁闭所致,仍投以白虎汤。而患者在服用白虎汤后,每见汗大出,热势随之大减,这正是白虎汤“达热出表”的作用所致。孟氏还提出,如这类病人身无汗又伴有凛凛恶寒,可仿俞根初新加白虎汤之法,加入薄荷3克、荷叶10克以助开腠达表之力。如病人兼见腹满、便秘、舌苔焦黄而燥,则可加入大黄、芒硝,即是白虎承气汤之意。

邪热在气分除了白虎汤证外,还有热势内郁而化火者。此类病证热毒较甚,患者每有口苦心烦、尿黄赤、舌红赤、脉滑数等表现。其治疗以苦寒之法为主,此时如投用辛寒之剂,不仅无力清除热毒,而且容易造成邪势张扬而难以扑灭。但孟氏用苦寒之品一般不主张盲目重投,特别是黄连,一般只用3~5克。这不但因为黄连的药源较为紧张,更主要的是这类苦寒药如用量偏大,每可造成败胃或化燥伤阴等不良后果。有人认为,苦寒清气的作用比辛寒清气的作用强,或认为苦寒清热解毒药物可直接杀灭病原微生物,类似西药的抗生素。孟氏指出,这是一个误区。孟氏所指导的实验结果表明,不论是苦寒清热药还是辛寒清气药,其中绝大多数的药效作用都不在于直接抑杀病原微生物,而是在于调动人体内抗御病邪的内在力量、减轻致病因素对人体的损伤等。所以不能把苦寒清热解毒药作为中药的抗生素来使用。苦寒清热与辛寒清热各有其适应证,不能认为苦寒药的清热作用就一定比辛寒者强。

对于温病气分热盛阶段用清法,还要注意与祛痰化湿药的配合使用。对湿热性疾病在气分热盛当清热与化湿并用,这一点一般不容易忽视,但对温病兼夹痰热湿浊的治疗却较易忽略。在临床上,因患者素体痰浊较甚,或因邪热炽盛,炼液为痰,所以每易兼夹痰热,如不及时注意祛除,极易引起动风、闭窍之变。孟氏提出,对此类病证的治疗可参考王孟英的经验,即“四竹”(竹叶、竹沥、竹茹、天竺黄)并用,此为治疗温病痰热之首选。所以,对此类病证的治疗,清法的运用又当灵活配伍。

如邪热已深入营血分,当以清营凉血为主,其治疗与清气分证的方药相比,主要是投用犀角、生地等清营血邪热和丹参、赤芍等凉血化瘀的药物。孟氏提出,由于目前临床上已不能用犀角,虽可用水牛角代替,但后者的清热凉血作用毕竟不够理想,可以用大剂生地(鲜生地尤佳)配伍水牛角,其凉血作用可以增强。对于营血分的邪热,孟氏强调注意两个方面:一是治疗营分之热,应注意“透”。有人提出,叶天士对营分证治疗所说的透热转气原则是针对邪热初入营分者而设的。孟氏认为,只要病邪在营分,这一治则都是适用的。如邪热初入营分而气分邪热尚未尽彻,甚至表现为气营两燔时,清气药物固然当用,而其清气之品多为透热外达者,此时当然寓有“透”意。在邪热已全部传入营分后,要清营分之热,仍当在清营之中加入银花、连翘、竹叶等轻宣透热外达的药物。对营分证的治疗不可一味投用滋腻凉血养阴之品,此即叶天士所说:“慎勿用血药,以滋腻难散”。二是对营血分的邪热应注意阴液的耗损与血液的凝滞,特别是要配伍滋养阴液的甘寒之品。具体内容可参见本文“精析温病热瘀证治”。

三、清气与通利小便

温病在气分热盛之时常有小便不利或小便短赤的见证。一般来说,这是热盛伤阴所致,不可用淡渗利小便的方法,以免进一步加重伤阴。正如吴鞠通所说:“温病小便不利者,淡渗不可予也,忌五苓、八正辈”。但孟氏指出,气分热盛小便不利的原因很多,其中有因热结膀胱者,有湿热蕴结下焦者,有暑热内盛者等。对这些病证的治疗不可一概认为忌用通利小便之法。如对于热结膀胱而致小便不利者,当加用芦根、滑石、晚蚕砂等以清利小便;对于湿热蕴结下焦而影响水道通利者,则可用五苓、八正之类;如暑热内盛而见小便短涩红赤者,须用六一散、竹叶等以导暑热下行。由此可见,在温病气分热盛时所出现的小便不利,不能笼统地说忌用通利之法。对某些气分证,通利小便是使邪热外出的一个重要通道。但在具体运用通利小便之法时,应注意不可通利过度。因在气分证阶段,都有不同程度的阴液耗伤。如过分通利,会加重阴液的损伤。

四、清法之变通运用

孟氏用清法一般法度鲜明,但对于某些特殊的病例有时也会采用一些变法。一是清法中的各法配合运用,如对热毒充斥内外之证,每以辛寒清气与苦寒泻火合并使用;对气营(血)两燔之证,则把清气与凉营(血)法配合而用,并每投用大剂;如同时有邪热郁闭于内脏者,当配合清泄脏热之品;如伴有内结之实邪者,当与攻下之法相伍。二是对传统认为非清法的治法,在对某些温病病证的治疗时,也可作清法使用。以下举两个病例:

秦某某,女,24岁。1984年7月13日初诊。家属代诉:二天前见形似感冒,恶寒发热,当时未引起注意,自取“感冒药”服用未解。第二日热势转高,继而神昏。血检:白细胞13000/mm3。注射青霉素等西药,高热、神昏不退。诊见热势壮盛,面色红赤,气粗,头痛,口秽喷人,浑身有热臭气,令人难近。昏愦不识人,异常烦躁,转侧不安。舌干红有裂纹、苔黄燥,脉滑数有力。辨证:热毒蔓延内外,气营同病,邪热内闭心包。治法:用大剂清解之品,辛寒与苦寒并用、清气与凉营配合、清热和开窍同施。

处方:

生石膏90克、知母15克、黄柏12克、黄连5克、黄芩15克、水牛角30克、甘草5克。

灌服安宫牛黄丸1粒。1剂。

二诊:服上药后壮热少减,神识稍清,但病情仍危笃。诊其腹部胀满、灼热,按之皱眉,已有几天未解大便,苔黄燥有裂纹,已有腑实之象,乃投用十全苦寒救补汤。处方:前方加大黄9克(后下)、芒硝12克(化服)。1剂。

三诊:服前方后大便得解,粪色如酱,秽臭难闻,身热大减,神志亦渐清醒。后又以增液承气汤撤余邪,再用清养阴液之剂以善其后,逐渐平复而愈。

本例西医诊断为败血症,其来势凶猛,传变极快,邪热鸱张,已成燎原之势,邪热遍及气营内外,又闭于心包,结于肠腑。其治应当机立断,投以重剂,集白虎、黄连解毒、承气等方于一体。并配用凉营之水牛角、开窍之牛黄丸。孟氏用药素以轻清见长,但对于这类重证,所用之药迥然有异。孟氏总结此案时强调,对重证之治,决不可迟疑不定,或以小剂应付,否则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反致偾事。

袁某某,女,16岁。1990年5月初诊。主诉:一年前曾有几次不定期发热。每次发作,体温达40℃左右。血查未见疟原虫,血白分无异常。或一月一发,或数月一发。这次发热已3日。诊见面色无华,精神委靡,每至下午辄发热,发热前先微恶寒,体温40.2℃。伴有口干且渴,心中烦闷,月经先期,性格内向,多愁善感。热势虽高,仍能自持行动。舌苔微黄腻,脉弦数。辨证:营卫欠和,邪在少阳而波及阳明。方用柴桂各半汤合白虎汤加减。

处方:

柴胡6克、川桂枝5克、法半夏9克、黄芩6克、赤芍10克、甘草4克、生石膏24克、知母10克。

3剂。

二诊:药后未见效验,身热依然。表热发作虽无定时,但仍有一定规律,时发时止,故疑为久病入络,邪留阴分,乃仿吴又可三甲散以图之(处方略),2剂。

三诊:身热仍持续不退,精神较差,进食甚少,月经提前而至,色泽不鲜。患者祖父谓:该女平素寡言,思维待人一如成人。孟氏反复考虑后认为本病表现与温病虽类似,但与其性格有关,因肝失条达而邪热内郁,故以逍遥散加减治之。

处方:

柴胡8克、法半夏9克、黄芩8克、甘草4克、当归12克、赤白芍各10克、薄荷6克。

3剂。

四诊:服药后,身热明显减退现已正常,精神亦见振作,饮食恢复如常。观察多年未有复发。

本例诊断为温病未尝不可,其病变似在卫气之间,少阳与阳明同调,用和营卫、清阳明之法本在规矩之内,且热势之盛不用白虎似不足挫其势,但用药之后未见有效。后又用三甲散入阴搜邪,似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药后不应。最后,孟氏根据患者祖父所提供的线索,诊为肝失疏泄,营卫不和而致寒热数作,主以调达肝木后,其效如桴鼓。逍遥散虽非清法之方,但对此高热之证却能取效,提示在运用清法时当注意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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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名老中医经验集·现代温病学科创始人孟澍江》。杨进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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