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陈道隆(1903〜1973),上海华东医院名中医著名临床家。冯某,男,36岁,工人。1959年8月5日第三次住某医院,1959年9月30日出院。住院号:27652。
病员在1955年9月病起感觉乏力、食欲减退,十几天后出现黄疸,住浙江某医院,按传染性肝炎治疗,但治疗半个月后,黄疸未退尽即自动出院。出院后经常感觉乏力,黄疸持续不退,时浅时深。1957年9月因黄疸加深,伴右上腹剧痛而再度住浙江某医院,拟诊胆囊炎、胆石症。经药物治疗无效而施行胆囊切除术,术中发现胆囊有卡他性变化,总胆管探查未发现结石或蛔虫等。术后黄疸未退,腹痛仍时有发作。1957年11月因发现腹水和上腹阵发性绞痛而第一次住某医院,诊断为慢性肝炎,坏死性肝硬化,糖尿病。经西药治疗后,于1958年7月因腹水再发,并感气促而再度入院,诊断为胆小管性肝硬化。经西药治疗后,于1958年10月再度好转出院。1959年7月下旬起腹部又急剧胀大,伴不规则发热、心悸、气急,故三度入院。
入院体检发现慢性病容,消瘦,呼吸浅促,30次/分,体温37.5℃。腹部呈蛙腹,明显移动性浊音和振水波。肝剑突下三指,质坚,有结节。脾肋下二指。腹围66cm。有肝掌。下肢轻度凹陷性浮肿。诊断为肝硬化晚期,糖尿病。
入院后体温持续在37℃〜38℃之间,8月12日体温升至39.5℃,腹围增大至80cm,给予放腹水2460mL,放后出现轻度肝昏迷,病情危急。8月13日开始请陈医师诊治,服中药后,次日体温退至37℃〜37.5℃,小便能自利,腹水逐渐消退。经诊治七次后,病情明显好转。出院时,低热退尽,腹水基本消失。
1975年3月随访:病员出院后即回乡,未继续中药治疗,二年后病故。
初诊1959年8月13日。身热旬余不退,热耗阴液,故舌红如镜,口渴咽干,西色如油,汗出如淋。肝脾失调,气聚水蓄,清浊相干,决渎失司,腹部膨胀,二便俱闭,曰非放水不可。脉弦濡而数,虑其胸高气促,急当清热养阴,逐水消胀,为迫不及待之图。
二诊8月20日。自服上方,当夜已能自利小便,腹胀渐消,身热渐退,积水渐通,气化较利。惟舌红仍如镜面,可见旬余高热,劫烁阴液。仍当清热增液、疏通水道之治。
三诊8月27日。身热尚未退净,满舌红绛,干涸乏津。腹胀逐日减消,解溺浑浊不清,足跗漫肿不退。脉弦濡而数。症系热久伤阴,水湿尚留。大便未通,可见中气尚能提契,腑气坚实,所以只顾清热利水一面,已足胜事。
四诊9月3日。清热为救其燔灼,养阴为滋其水源,故身热已减。水满三焦,疏浚导下之后,小溲浑浊已清,腹胀渐消,跗肿获退。中宫气分,自经清浊相干,升降失序,致胸脘痞闭,欲呕上泛。脉来弦濡,舌红已淡。燎原之势,已渐平熄,阴液有回复之机,而水湿积蓄,亦有疏导之能矣。
五诊9月10日。身热已退,镜面舌已润,两侧略起薄苔。胸脘已舒,呕定思纳。腹胀已消,溺亦畅通,大便略解。脉尚弦濡。身热初退,余烬未熄,不能不防其死灰复燃。水道虽通,三焦已利,不能不防其排泄壅滞。则清热养阴、利水消胀之法,仍须追踪进行,以杜后患。
六诊9月16日。热退之后,阴分渐复,上焦浊邪,蒙蔽清旷之区,已得豁然开朗。阳气布达,脾胃渐振,故胸脘已舒,纳谷日增。舌苔薄白,脉弦趋缓。再议清养疏利之法。
七诊9月24日。续宗前法,损益治之。
八诊水湿已化,阴液渐复。脉濡缓无力,舌苔薄白。二便已调,肢倦神疲,傍晚跗肿,口味觉淡。脾胃受伤,中枢不振,议和养培本可耳。
平素操劳,情志怫郁,肝失调达,肝叶撑胀。脾失转运,脾气阻滞。营卫气血,紊乱失常。阳不化气,气馁浊聚。久之腹膨如鼓,青筋绽露,成为臌胀难治之症。
此症已有年余。始则胸肋胀满,牵掣疼痛。渐至腹部臌脬,小溲短少,竟至涓滴不通。先有潮热,数月不退,在八月初突然高热,汗出而热不降。推究其因,实由水湿蓄积,气机郁遏,肝脾失调,水精不能四布,五经难以并行,阴邪充斥于内,阳气独灼于外,故身有壮热。耗蚀阴液,故舌如镜面,口干咽燥,大汗淋漓。此时非大救阴液不可。但腹部膨胀,小便不通,显系水湿窃踞,气化窒塞,似非温通开逐,不足以救其癃闭。温通开逐,又恐虑其阴分过伤。不通其小便,而通其腑气,则更劫夺阴液,迫使中气下陷,则有外热愈炽,内阴愈耗之险。为欲救其眉睫之燃,则惟有通利水道之法,清热养阴之治。要之,清热即所以养阴,养阴即所以柔肝,柔肝即所以和脾,和脾即所以散精微而上归于肺。肺为水之上源,又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水自利,决渎自通,如是则何患乎腹水之不消散哉。再进一层言之,身热已久,热久伤阴,久热熏灼,岂有肝脾不伤,气机不滞之理。水湿为气阻遏,肺气何能下降。水道不通,腹胀焉能消退乎。若上能清降,如雨露之滋润,下能通利,如疏浚之开闸,导流以人海,则自热清胀消矣。第一诊服方后,夜间即解溺甚多,翌日腹胀减退三分之一,已见效果。第二诊仍议清热增液,疏通水道之治,症状更见好转。第三诊腹胀已减,大便未解,案中所谓中气尚能提契,腑气坚实,亦即二气未虚,可以砥柱中流,故方中仍如一、二诊之剂以守候之。第四诊症状始见开朗,身热下降,水湿亦见疏通。第五诊至第七诊,热退苔润,腹胀消退,症已转机。至第八诊,用和养脾胃,培植本元之方,以善其后。总之,此是臌胀之症,已至日非放水不可,然愈放水,则正气愈伤。幸其大便不通,脾胃有力,否则中宫倾颓,气液俱泄,更难挽救。但身有高热,舌红如镜,实斯症之最感掣肘者在此。因欲清其热,欲救其阴,则与浊邪相格。欲攻浊邪,欲通水道,则又碍于本元。上已枯槁,中已郁遏,下已癃闭,其危急正在千钧一发之秋。阴液剥伤,至此境地,如用大剂清热,高热未必减低,大剂养阴,津液未必回复。因清热不免偏于苦寒,养阴不免愆于滋腻,苦寒伤阴,恐蹈虚虚之弊。滋阴滞邪,复循实实之害。欲养阴之品,能有清热之功,借养阴之能,而使行水之剂,不致伤正。为求两权之计,所以用鲜生地之清营热而又养阴,鲜石斛之清胃热而能生津,舍此奚求。服之身热退尽,舌苔津润,所谓水到渠成。上源得灌溉之力,积水有下行之机。再参之于通利水道之法,商陆、甘遂、大戟之利水消胀,将军干之通小便,自然更能疏导于下矣。
加以野麦秆之能治癃闭,有较好效验。此得之绍兴某大夫之方。曾记有一老年病员患癃闭证,每日须进医院通溺二次,年逾七十,诸药鲜效。以为高年阴亏之体,溺色深黄,投以知柏地黄汤数剂而无效。后病员至绍兴,请某大夫诊治,亦用知柏地黄汤方,惟加野麦秆14茎去节作引,服后果然小溲畅通(野麦秆生于田塍)。余得知之后,三十年来,用于小便不利,或不通,或肿胀之属于实热者,如湿热蕴结膀胱之症,方中加野麦秆14茎去节,重用20茎,服之效颇显著。即有属于肾亏气虚,小便不利,或不通,或肿胀者,或因肝脾不和致肿胀溺涩者,用之亦见效也。古今文献,对野麦秆一味无记载,想是民间验方,姑志之。
凡疾病都可以随时蜕变,或发展,或减退,及至消失。其在蜕变时,则治疗当敏捷应付,发展时当急起直追,减退时当因势利导,消失时当培充巩固。可见治疗某一种疾病,有诸多变化,诸多法则,当然不可株守一方,或采取一种成方以治之。奉为金科玉律之方者,如不灵活掌握,在治疗上不但无效,而且有害。所以辨证论治,是灵活运用之方法,既可以追踪既往,又可以影映现在,以辨清症状之客观情况,而施种种治疗之处方,乃是中医治病之原则也。如冯某之臌胀病,症状俱在案中,当时已至日非放水不可,用药是以逐水消胀为急务。但身热至39.5℃,舌红如镜,口渴汗多,面色如油,则其阴液已涸。斯时,如徒以清热养阴之法,正如前案中所谓:高热未必减低,阴液未必回复。当用前案所谓:借养阴之能,而使行水之剂,不致伤正。所以用鲜生地、鲜石斛、天冬、丹皮、青蒿、商陆、大戟、甘遂、焦山栀、泽泻、寒水石、滑石、将军干、牛膝、野麦秆之类,既能清热养阴,又能逐水消胀。虚实同治之方,获有显著之效。如以冯某之方,而治一切臌胀,则颇不当,甚至误事。案中所用舟车一类之方,毒药治病,亦为迫不得已之法。抑有一患者,腹胀癃闭,舌红如镜,与冯某症状仿佛,甚至脉亦弦濡而数,但无旬余壮热,面色如油,汗出如淋之现象,阴分固亦耗伤,然不因壮热灼蚀之故,则养阴之法,同一可用,惟清热之品,则不相宜,以其无热而清热,则水湿蓄积,更无出路矣。举此亦可知中医在临床上辨证论治之重要。在临床上屡见臌胀病,舌苔多现红绛,或有脱苔,或如镜面,亦用养阴逐水之剂。而有效之药,如葶苈子、大枣、天门冬、麦门冬、原金斛、肥知母、天花粉、大腹皮、槟榔、黑丑、陈蒲壳、野麦秆、芫花、商陆、甘遂、大戟、猪苓、桑白皮、车前子、泽泻、冬葵子、蜀葵子、滑石、海金沙、通天草之类,斟酌用之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