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需酸甘化阴,更酌温凉柔润

名医简介

周仲瑛(1928〜),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学家。

酸与甘合,不但可以加强养阴的作用,而且还能化阴生津。因为酸能敛阴生津,甘能益胃滋阴,酸甘配伍,一敛一滋,则可两济其阴,相互合用,更能促进脾胃生化阴液的功能,即酸得甘助而生阴。同时由于某些酸与甘味药具有“酸先入肝,甘先入脾”的特性,因此,酸甘化阴法尤以养脾胃津液和补肝阴为其特长。

具体地说,酸味药入肝而能补肝,敛肝。凡肝虚而致厥气横逆,予疏肝理气药不效者,则当从《金匮》“夫肝之病……补用酸”之意,用酸味补肝之品,敛其横逆之势,也就是根据“肝以敛为泻”的理论指导,用酸敛药从补中寓泻,补肝体而制肝用。《内经》说“肝欲酸”,又说“以酸泻之”,即属此意。另一方面,酸味能开胃气,少用之每能健胃开食。从临床观察,似有促进胃液分泌增加的作用,尤其对胃酸缺乏所致的消化功能不良更有直接助益。

甘味药入脾而能补益脾胃,有甘缓养胃之功,故《内经》说:“脾欲甘”,“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以甘补之”。

如中虚肝气盛而乘胃者,尤当用甘味补脾养胃之品,培中以缓肝。另一方面,甘味药能缓肝急,因肝为刚脏,其性苦急,病则表现肝气横逆或上逆,根据《内经》“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的理论,治疗应采用甘味药以调肝缓急。由此可知,某些甘味药有补益脾胃和缓肝的作用。

如上所述,说明阴虚胃痛,病涉肝胃两经,肝胃相互影响同病,需用酸甘复法者,当选用入脾胃和肝经的酸甘类药,补养肝胃之阴,根据肝胃两者病理变化的主次,治疗的具体目的要求而有所侧重,欲补肝者当用酸味为主,欲缓肝者当用甘味;欲补脾胃则当用甘味为主,欲开胃气则应佐用酸味之品。

凡阴虚胃痛,久延不愈,反复发作,脘部痞胀隐痛,或觉灼热而痛,噫气,干呕、泛恶,食少乏味,或嘈心如饥而不欲食,或以进食酸味和甜味为舒,口干、口渴,大便多见干燥,面白形瘦,苔薄欠润,或舌干质红苔少无津,脉细或兼弦、兼数而无力,表现轻重不同程度的阴虚证候。经投甘寒滋养胃阴之法而胃阴仍然难复,症状改善不著者,则当采用酸甘化阴法进一步治疗。

阴虚胃痛虽然以胃阴不足为其主要特点,但往往可以发生错综兼夹的病理变化,一般常见的兼症有二:

1.胃阴不足,兼有虚火。此为气郁化火,或胃热内蕴,久而伤阴,亦可在胃阴虚的基础上导致火旺。

2.气阴两虚。此为津虚不能化气,或气虚不能生津,而致津气俱虚。

胃每易与肝相互影响而同病。或为肝经气火久郁,横逆犯胃,灼伤胃阴,因肝旺而致胃弱;或因胃虚津伤,肝少滋荣,肝气乘克于胃,甚则肝阴胃液俱伤,或见肝阴与胃气两者俱虚的错杂情况。

酸甘复法虽然以养阴为其主要作用,但在治疗阴虚胃痛时,还当辨清其具体的病理表现,根据阴伤程度的轻重,区别单纯的胃阴虚,还是兼有虚火,或是气阴两虚,掌握肝胃之间的影响同病,虚实的夹杂并见,采用各种适当的治疗措施。

一般用于治疗胃病的酸味药有乌梅、山楂肉、木瓜、白芍等,这几种药既可合用,也可按其不同特性,分别选择应用。如乌梅以敛阴生津为长,可用于胃津不足,脘中灼热疼痛,口干较甚者;山楂以消食助运为主,可用于食少纳呆,脘腹胀痛明显者;木瓜和胃理脾,舒筋和络,可用于脘部痞痛涉及胁肋,噫气呕逆;白芍养阴缓急,可用于肝脾不和,脘腹拘挛急迫疼痛及胁痛。甘味药则须根据病情,分别配伍甘寒、甘平及甘温等类药物。同时必须注意胃阴不足,胃失濡润,而致胃气失于和降的病理变化,适当佐人理气而不辛燥的玫瑰花、佛手(花)、川楝子、橘皮、竹茹、谷芽、麦芽等和胃调肝,并借以助胃运药,且能防止单纯阴柔呆滞之弊。

至于酸甘化阴法在临证的运用,从个人初步体会来看,主要有如下几种具体方法:

酸甘凉润此为将酸味药与甘寒滋阴生津的重剂配伍使用,使两阴相济,以资助胃液和肝阴。用于胃阴耗伤的重症,脘中灼热疼痛,或嘈杂如饥而不欲食,甚则厌食不饥,咽燥,口干、口渴,大便干燥,舌质光红而干,苔少或无苔,或口舌起糜、生疳。治用酸味敛阴生津,且防胃虚肝气相乘;并取甘寒润泽之品,如鲜生地、鲜石斛、天冬、麦冬、天花粉、知母等,以滋阴润燥。至于因肾亏肝脏,阴虚血燥,肝邪横逆,耗伤胃液者,又当进一步重用滋养肝肾之品。如因火盛伤津而胃热内炽,脘中烧灼热辣疼痛,痛热急迫,心中懊憹,口苦口燥,渴而多饮,唇赤,苔黄质红绛,脉细数者,可在大队酸甘凉润的滋阴药中,酌情少佐黄连、黄芩、山栀等苦寒之品清胃泄肝,取酸苦相伍,泄热存阴,苦甘合化,泄热润燥之意。虽然胃燥阴伤之证,每见虚火灼胃,但不能过予苦寒清火之品,必须采取滋阴制火,以润胜燥的原则,因苦药有劫伤胃阴之弊,对胃阴不足的虚火证尤当慎用、少用,叶天士即曾提出“慎勿用苦燥劫伤胃汁”的告诫。

卜某,男,38岁。门诊号28127。

胃痛5〜6年,时时发作,此次发作持续2周不已。上腹脘部疼痛,痛势烧灼如辣,有压痛,自觉痞闷胀重,纳食不多,食后撑阻不适,口干欲饮,头昏,舌质光红中裂,无苔,脉细。是属胃阴耗伤,胃失濡润,而致纳运不健,胃气失和。治予酸甘凉润,和胃调气。

麦冬12g、大生地12g、炙甘草2.4g、白芍9g、乌梅4.5g、山楂肉6g、橘皮6g。

药服3剂,脘痛灼热痞胀食后撑阻等症均止,舌苔新生,惟入晚脘部微有闷感,原方再服3剂,症状消失。

酸甘柔润

此为将酸味药与甘平养阴的轻剂配合使用,以化阴生津,调养肝胃。用于阴伤的轻症,仅见脘部痞胀隐痛,食不甘味,纳少,口微干,大便虽干不燥,苔薄欠润等胃津不足之候;或伴肝胃不和的病理变化,因久痛不愈,肝胃两伤,胃弱气滞,肝少滋荣,厥气横逆,而致虚实错见,兼有脘痛涉及胸胁,每因情志怫郁而加剧,噫嗳较舒等症。经投疏肝和胃理气药不效,且已不宜再用疏肝理气辛味香燥等耗劫胃阴液之品者。治当用酸味养肝、敛肝,制其横逆之势,使肝气不致犯胃,复合甘平薄味濡柔之品,如干石斛、沙参、玉竹、扁豆、莲肉、谷芽等以养胃生津,使肝能得到滋荣。如虽见肝胃两伤之证,但尚无明显阴虚现象者,可取酸甘合化之法,用乌梅、白芍配伍甘草、大枣等以养胃缓肝,而不必直接用滋柔养阴的药物。

彭某,男,29岁。门诊号395658。

有胃痛病史,近来当脘疼痛持续3周不愈,阵剧阵缓,痛势隐约如刺,甚则剧痛如锥,痛涉胸胁,脘宇胀结不舒,食少,喜食酸甜,每餐均需佐食腐乳1块,或饮酸醋,肠鸣,大便不实,色黯,时夹不消化食物(大便隐血试验一度为强阳性),舌苔薄白,脉细弦。叠投疏肝和胃、苦辛通降、理气化瘀之剂,痛不能平。是属肝气犯胃,久痛入络,胃弱肝少滋荣,肝虚厥气横逆,宗“治肝安胃”之义,拟予酸甘合化,理气和营,缓急止痛。

乌梅肉6g、生楂肉9g、炒白芍12g、炙甘草4.5g、大枣3枚,川楝子9g、青皮4.5g。

服药6剂,脘痛得止,食纳亦振,大便转黄,惟头昏、神疲、脉细。久延中虚,从原法参入补气建中义,加炒党参、炒白术各9g,培中以缓肝,再服6剂,病情稳定,疼痛不再反复。

酸甘温润

此为在酸甘柔润法的基础上,配合甘温补气类药物,以益气养阴。用于津虚不能化气,或气虚不能生津,而致气阴两虚,津气俱伤,生气薄弱,或肝阴与胃气交亏。既有阴津不足的症状,同时又见神疲、气短、音低、头昏、肢软、口淡、大便不畅或欠实,舌质淡红而光,脉虚细濡等气虚诸候。这类情况,虽见胃津和肝阴不足之象,但一般多未至胃燥阴伤,虚火内灼的严重程度,加之又有气虚的一面,故养阴当取上述酸甘柔润之法,不用或少用酸甘凉润的纯阴厚腻药,同时还当配伍补气的太子参、党参、黄芪、白术等,使酸与甘温相合,通过补气以化阴生津,对于津因气而虚者尤为要着。此外,即使单纯表现胃阴虚证,用酸甘柔润法而阴不复者,只要没有虚火现象,亦可根据“阳生阴长”之义,参以甘温补气之品。

汪某,女,成人。

胃痛多年,脘部疼痛痞胀,噫气,泛恶,食少,纳后脘阻运迟,喜食酸味,大便常溏,面白不华,形瘦,神疲,气短,头昏,腿软,口唇干,苔少,舌质淡红欠润,脉细。

经胃液分析:胃酸缺乏。气阴两伤,运降失司,取酸甘温润,益气养阴和胃法。

乌梅肉6g、白芍9g、炙甘草3g、川石斛9g、炒麦冬9g、太子参12g、炙黄芪9g、炒谷芽12g、陈皮4.5g、竹茹9g。

服5剂脘部痞胀及疼痛减轻,噫气亦少,食纳好转,消化得健,续守原法出入,继续服药调治一个阶段,随访观察,胃痛少作,体力亦有改善。既往终年噫嗳泛出之胃液无酸味,经治后得有酸意。

养胃阴法一般均以甘寒滋阴为主,酸甘化阴仅是一个侧面,由于酸与甘味的复合配伍,从而加强了养阴作用,但在临床应用时,还当根据病理表现,分别选择酸甘凉润、酸甘柔润、酸甘温润等各种不同的具体方法。

实践证明,酸甘化阴法用于阴虚胃痛,经现代医学检查诊断为萎缩性胃炎及溃疡病并发慢性胃炎久延不愈、胃酸缺乏的病例,有较好的疗效,从病证推测其药理作用,这一疗法似有促进胃液分泌和增加胃酸的作用,与单纯用甘寒滋阴法对比,确有它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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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胃痛痞满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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