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中求异,脾胃兼论;斡旋升降,曲尽传变

名医简介

丁光迪(1918〜),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学家。

同中求异,脾胃兼论胃脘痛,病在胃,主症为痛。胃宜和降,痛随利减,人们亦很熟悉。但探讨病理,却很复杂。复杂在何处,就是同中有异。论治胃脘痛,必同中求异,脾胃兼论,才能使此病的诊治,有一个全局观念。胃痛一病,实际是脾胃两者相关,不可须臾离者,但变化不同。脾乃胃之柔,胃乃脾之刚,一脏一腑,相因而为表里也。胃痛之所以有外感内伤,阴阳虚实,或逆或从,落脚处就在这里。

胃脘痛之从外感来者,发病骤急,风寒为多,临证最常用李东垣的草豆蔻丸。在《兰室秘藏》中有二首草豆蔻丸方,病情简单者,用脾胃虚损论方,较复杂者,用胃脘痛门方。二方解表止痛,顾护胃气,确有疗效,用量可较方中为重。病从内伤而致者,常见虚实两证:实证以食伤饮冷较多见,一般消导温运能效;虚证较复杂,又可分为阴阳两类。

阳虚者,脾胃不足,病势不剧,但胃中阴冷,缠绵反复,时发时愈。理中汤加益智仁是个妙方,药简效宏,屡能建功,药后胃中舒暖,得肠鸣转气,其痛即缓。近年时遇脾胃不足之人,入夏饮冷,尤其进入冷气房舍,胃中即阴凉不适,牵痛心腹,甚则大便薄泄,用理中汤加小量草豆蔻、桂枝多效。如其又胃痛,又困乏,周身瑟缩,似感冒状,汗出不透,是非节之寒,遏抑卫阳,虽在夏月,亦应用桂枝汤加草豆蔻、橘皮、香薷,药后温浴取汗才解。

最棘手的是胃阴虚证,尽管酸甘养阴,甲己化土,药符病情(对目前常见的慢性胃窦炎,人们已作为常法),但效果较差。在临床中,并不宜随便套用。阴虚者,必见舌嫩苔微,质红少津,或见舌尖红,涎唾少,口干涩,脉细弦略数。临证体会胃不思纳,谷入无味,是胃阴虚的关键证候,不能忽略。

如其舌质光而口尚润,欲得温饮,这是阴伤而阳气亦虚,前药不尽适用,用之亦不应,药后反而胃中不适。

舌面光,质稍暗,津润有涎者,已不是阴虚,而为胃有痰饮,切勿养阴,反之则更增其病。以上三种病变,均可出现舌尖红,决不可凭此而断为胃阴虚。真属阴虚,质多嫩红;气阴两虚者,质多稍胖;痰饮为患者,质胖而色较淡或稍暗。而最主要的一点,辨其有津与无津。临证以酸甘养阴大量用药,其效并不理想。潜心观察,有两个问题易被忽略,即脾运与通降。养阴方易流于呆板,这从吴鞠通已露端倪,用时每宜参入生谷芽、生麦芽、橘饼、蜜生姜、炮姜、法半夏、建兰叶等1〜2味,流通气机,助其运化;如胃痛明显者,另加玫瑰花、佛手花、茉莉花、代代花、桂花、苏梗、嫩桂枝等1〜2味,因诸花皆散,有利于止痛,用之常效。

能擅通补,先识升降“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以脾主运化升清,胃主顺降浊阴。清升浊降,上下通泰,何痛之有。所以不通而胃痛者,多是碍其升降之机使然。前人强调“脾胃之病,虚实寒热,宜燥宜润,固当详辨,其于升降二字,尤为紧要”(《临证指南医案》),胃痛并不例外。亦有对于胃痛从胃气以下行为顺,以通为补立论的,强调通降一面,固然是突出重点,但病程有久暂,体质有强弱,在必要之时,还得善于用补,补其正亦是助其升降。叶天士治胃痛,善于在辛通药中,加一味人参,从而取效,最堪师法,这就是所谓“实则阳明,虚则太阴”。不过这里的通和补,并不是一般的“实者泻之,虚者补之”,而是在于升清降浊,流动气机,解决痛与不通的问题,要擅于运用通补之法。

升清降浊,通补兼施,以治胃痛之不通者,首推《金匮要略》的枳术汤,能使大气一转,痛势乃散。张洁古、李东垣更能推演其理,尝谓甘温补脾胃之元气,苦味除胃中之湿热,并新创许多枳术丸方,以调整升清降浊为最根本之处,这是临床上最常用者。

胃脘痛者,痛多兼胀,或痛而泄泻。一般认为:胀由气滞,泄为湿胜;理气则用辛散,治湿则用分利。孰知辛散能耗气,而辛药更上行,以致反而为噫为哕为呕者,并不少见;分利更下渗,而利药亦能伤阳,以致降令太过,气化不行者,亦是有之。临证对此,前者注意一个“浊”字,一个“上”字,气滞由于浊气上逆,常用黄连温胆汤加吴茱萸,和胃以泄浊阴;而其中黄连与吴萸、枳实与竹茹,降浊最为理想。后者注意一个“清”字,一个“下”字,湿胜是为清气下降,宜用胃风汤出入加减。此证实际宜治脾,而用风药升阳,能治胃痛者,唯李东垣最知其详。如此均可获得一定疗效。

寒热喜恶,问其所便胃痛病情,寒热虚实,往往可以通过问诊从病人的主诉中确定。《灵枢·师传篇》指出,“临病人问所便”,至今仍有实用价值。例如中热则喜寒,中寒则喜热。胃中热则消谷,令人悬心善饥,脐以上皮热。胃中寒则腹胀。如再参以脉息舌苔,则病情已经了然在目,胃寒脘痛,寒多凝涩,气闭不通,用理中汤合良附丸,温中散寒;胃热脘痛,热则散越,能够迫血,用《金匮要略》泻心汤,通降泄热。临证体会,为寒为热,主证明确,方药应该集中一点,不要过于繁复。即便病情复杂,亦宜分清主次以为治,不能偏仗止痛药。药出多门,看似全面,终非善策,违反了急病急攻的原则。

临床所见的寒热错杂证,是寒热互结,阻碍气机,不通则痛,实际是脾胃两病,尽管寒热可有轻重,见症亦能差异,《伤寒论》的五泻心汤,为不二法门。苦辛通降,升清泄浊,随遇而宜,临证每去参、草,加金铃子散获效。

按之痛者为实,不痛为虚。脘痛拒按,手不可触,定有食积,或者还可能是穿孔出血;脘痛喜按,尤喜温暖,每为虚寒,亦有可能是血虚。饥时痛作,得食痛缓,其病多虚;食入痛加,饱胀不堪,病多属实,这些都是从病人的喜恶中了解病情,有一定的可靠性。实者宜消,保和丸、越鞠丸加减出入;虚寒宜温补,黄芪建中汤、内补当归建中汤,亦是基本之方。用这些药的指标,舌苔每可参考。实证苔厚而腻,这是常见的,有时暴实尚无苔,不能胶执;苔黄少润者,已从热化,上药便不尽合用;有时苔如积粉,白厚无津,病非一般,加之舌绛而暗,其病情就很值得推敲,不能轻易认为实证,迳情直往。至于虚寒证,较为易认,多质嫩稍胖苔薄。

胃痛尽管多实证,但一般不宜用吐法。临证亦多复杂情况,有虚证而为实病者,曾见胃下垂病人,脘痛欲得抚摩,而且喜暖,温运数百遍,得腹鸣矢气则宽。亦是此种病,不忌吐反而宜吐。其入胃痛作胀,脘腹水声辘辘,据述得吐反快,明显是胃中潴留物多,可用控涎丹治之,乘其逆上之势,药后先催吐,以后作泻,吐泻后顿觉爽快,能平安十余日,过时再用此法,仍然有效,叠用几近半年,病情反见好转。常掌握一点,脉来有神,无其他败症,然后谨慎用之。亦有虚证不宜进补的,如虚证病人,不是口和味淡,而泛酸水,不能纳稀粥,吃粥则多泛清水,不喜甜食,吃甜则作吞酸,或见舌苔滑腻者,增属虚不受补之证,宜另想别法。尚有明明是实证,为食积,为气滞,而正治就是不应,攻之其症反剧,这样正治不效,改弦易辙,缓取之,轻取之,其病反得效而愈。

气血痰食,随证调理胃脘痛由内伤而致病者,主要是气、血、痰、食郁滞,阻碍气机,不通而痛。

气郁胃痛,常见两种病情,一种是胃气本身郁滞,失于通降;另一种是情志因素,肝郁犯胃。前者多猝发,见气机上逆,胃痛不能食,哕噫或呕,嗳出浊气,胸膈胀满,大便不通。常用黄连温胆汤加味,并分析其血、气、燥、实,用汤剂调服小量大黄粉或槟榔粉,或元明粉等,不大用理气止痛药,而重视和降,从通、降中争效机。后者病情较缠绵,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每随心情畅抑为转移,人们常谓胃气病。喜用《脾胃论》的散滞气汤(当归、红花、甘草、柴胡、半夏、陈皮、生姜),寓和营于理气之中,最有法度。其中柴胡一味,对肝胃病情不尽适用,嫌其上升,每易以嫩苏梗、川楝子、玫瑰花、合欢皮、柏子仁等1〜2味,调肝和胃,轻清流动。此病不需用重药,亦不必专治其痛,需要的是开心悦目,返本求真。

胃痛波及血分者,常见的亦有两类情况:一类是胃穿孔或溃疡出血,和痛久入络之瘀血。两病痛势缓急大异,前者暴而后者缓,每为隐痛。另一类是出血后的血虚和寄生虫病性贫血,两者痛势都不剧,而且每喜温按。家传一方,以鲜荷叶捣汁频饮,或炙灰调服,治急性出血。另一方以大黄(生)15g、磨汁,调服炮姜末3〜5g,曾治血吸虫病肝硬化食道下端静脉出血,获效。小量失血及其前后,失笑散(要精制)实是一张效方,每以黄酒或醋,调服其末,治痛又止血活血。病急时以童便调服。痛久络瘀,叶天士的辛润通络、虫蚁搜剔法,止痛祛瘀,两擅其长。有些病例,舌紫瘀斑,有终身不退的,值得研究。至于后一类贫血,胃中隐痛,归脾丸还是常药,加用炮姜、川芎更好;如嫌其温燥,再加熟地、白芍。此病亦不宜丸药,最好用膏滋。

痰饮胃痛,痛亦不剧。胃寒喜温,头眩泛恶,病较顽固,多见于慢性胃炎,尤其肥厚性胃炎,胃下垂等,苓桂术甘汤加泽泻、半夏、陈皮、生姜,通阳蠲饮,是为常法。后取李东垣意,加羌活、藁本、桃仁、红花升阳通络;以后又曾用控涎丹(见上文)先吐后利,去菀陈莝,都能建功于一时。

临证体会,对食伤胃痛不需止痛,全在消食。暴积易治,久积难除。

生克制化,曲尽传变“五藏相通,移皆有次;五藏有病,则各传其所胜”。必须研究生克制化,才能曲尽胃痛的传变之机。就其最常见者而言之,如:

胃与肝的关系,木旺克土,成为肝胃两病,大多肝火胃逆俱甚,痛而上冲,见症多急,是为实邪。叶天士的泄厥阴,和阳明,亦是常法。临证体会,病虽属实,尽可能少用苦寒直折,因胃已伤,虑其苦寒更加败胃。如其土虚招木侮,亦为肝胃病,但实际是土虚而肝亦虚,此症多见于久病伤中。王泰林的缓肝之法亦很好,缓肝之急,又甘以缓中。但须注意,有虚不受补,甘多反酢酸者,这是挟有湿热,虚实错杂之证。

胃与肺的关系,本属母子。临床有胃痛气逆,治胃不应,兼治其肺者,即藉肺气之肃降,从而顺降胃气,这是胃阴伤者,甚为多用,而且阴伤亦易化燥,所以运用甘凉濡润方法,药从肺胃两经着手。不过这里亦有个问题,阴凝之物,非阳不运,痛证郁滞,非辛不通。曾在麦门冬汤得到启发,为什么七升麦冬,配以一升半夏?就是解决上述问题。所以在用甘润药时,参以辛通之味,殊见效机。

胃与肾的关系,本属相克。但在胃寒甚者,中阳闭寒,须得命门阳气温化,因此温肾燠土,附桂理中丸、大建中汤,亦属常用。临证体会,辛热能够救急,但只可暂用;辛温扶阳,不是治病求本者,宜相机运用。

胃与心,虽属母子,似乎相关较少,李东垣具有灼见,提出“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脾胃论》),在临床实有用处,对肝胃气痛,气机郁结者,可用肝病治心,胃病治心之法。

(丁国华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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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胃痛痞满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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