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乙诸疳论治笺正

疳在内，目肿，腹胀，利色无常，或沫清白，渐瘦弱，此冷证也。

笺正小儿之疳，即大人之虚劳。五脏虚证，皆谓之疳，故有五疳之称，然惟脾胃病最多。则幼孩嗜食，往往过度，能容而不能化，驯致腹胀如蛛，消瘦骨立，多由父母溺爱，唯求其能食之祸。此节以虚寒言之，胀而利下，色青或白，或止有白沫，绝是脾阳失司之候。治宜理中，甚者必加附子，而辅以消积行气之药，庶为近之。

疳在外，鼻下赤烂，目燥，鼻头上有疮，不著痂，渐绕耳生疮。治鼻疮烂，兰香散主之；诸疮，白粉散主之。

笺正此则疳之发于外者，良由肺胃热炽，故疮发于鼻头鼻下。其绕耳生疮者，多在耳后折缝间，后世谓之璇耳疮，属少阳经之热，痛痒流水，最为难愈，宜内清少阳之火，外敷止痒收湿之药。此虽外证，然皆由诸经蕴热而生。兰香散、白粉散，俱用轻粉，止痒杀虫，诚是外科之佳方。然精于疡科者，则别有灵验药粉。拙编《外科纲要》下卷，可参观也。

肝疳，白膜遮睛，当补肝，地黄丸主之。

笺正此肝肾阴虚，而虚火上炎。内服药物，固宜滋养肝肾真阴，而兼之以化瘀退翳；且须外用消翳点药。但病已顽痼，极不易效，而乃以六味地黄作为通用品，则竟同于赵养葵之谫陋，孰谓仲阳而至于此？

心疳，面黄颊赤，身壮热，当补心，安神丸主之。

笺正此火盛之症，故谓之心病，安神丸清润泄火，导热下行，虽曰补心，实是泻火之剂。

脾疳，体黄腹大，食泥土，当补脾，益黄散主之。

笺正腹大而嗜食泥土，是为癖积，且有虫也。法当扶脾健运，消积杀虫。益黄散温中行气，不可谓此症主剂。今西药有山道年，专攻虫积，为效颇捷。（市肆中盛行疳积糖，即山道年和糖所制。）国产药品则使君子、雷丸、鹤风等物，杀虫皆验。而仲景之乌梅丸，苦辛合剂，真良法也。

肾疳，极瘦，身有疮疥，当补肾，地黄丸主之。

笺正此节太嫌浮泛，不可为训。

筋疳，泻血而瘦，当补肝，地黄丸主之。

笺正筋属肝，故曰当补肝。然泻血之病源，殊不一致，自当求其病因而治之。六味地黄，胡可统治各种泻血之证，庸陋之尤，何以仲阳竟至于此？

肺疳，气喘，口鼻生疮，当补脾，益黄散主之。

笺正此肺热之证，气喘固亦有肺火闭塞之一候，口鼻生疮，法宜清泄肺胃。益黄散乃温运脾虚之药，治此症甚非所宜，此盖狃于脾为肺母，以为补土生金之计，拘拘于虚则补其母之套语，而不顾病情之虚实寒热。仲阳何竟馈愦若是耶？

骨疳，喜卧冷也。当补肾，地黄丸主之。

笺正此骨蒸内热之候，故喜冷也，补肾是也，然必滋填肝肾真阴，大剂频投，或可有效。六味地黄，泛而不切，何能胜此重任？似此语气，庸劣鄙陋，可笑孰甚？

诸疳，皆依本脏补其母，及与治疳药。冷则木香丸；热则胡黄连丸主之。

笺正五脏分主五疳，虽是有理，然其实已不免于附会。若谓各依本脏补其母，浮泛肤浅，空套话头，奚能取效？胡黄连丸虽可治实热症，而木香丸中有槟榔、千金子，又岂可以治寒症？似此谫陋简略，徒授庸医粗疏恶习！仲阳号为儿科圣手，不当浑浑至此！疳皆脾胃病，亡津液之所作也。因大病或吐泻后，以药吐下，致脾胃虚弱，亡津液。且小儿病疳，皆愚医之所坏病。假如潮热，是一脏虚，一脏实，而内发虚热也。法当补母而泻本脏则愈。假令日中发潮热，是心虚热也。肝为心母，则宜先补肝，肝实而后泻心，心得母气则内平而潮热愈也。医见潮热，妄谓其实，乃以大黄、牙硝辈诸冷药利之。利既多矣，不能禁约，而津液内亡，即成疳也。又有病癖，其疾发作，寒热饮水，胁下有形硬痛。治癖之法，当渐消磨，医反以巴豆、硇砂辈下之。小儿易虚易实，下之既过，胃中津液耗损，渐令疳瘦。

笺正此谓疳皆脾胃之病，由伤津液而来，最是真诗。盖五疳形证，虽似分途，而其致病之源，止有两道：一为食物太杂不能消化，积滞多而生内热，则形日癯而腹日胀；一为攻伐不过，脾阴日伤，津液耗而生内热，则气不运而腹自膨。虽一虚一实，其源不同，而在腹胀肉脱之时，则实者亦虚，其症乃同归于一致，岂非皆由脾胃而来？仲阳虽止言误下而不及伤食一层，究竟伤食成府，亦是阴竭阳亢，津液耗伤之候。仲阳此论，探源头于星宿之海，提纲絜领，较之上文以五脏筋骨分条，凭见证而不详病源者，大有泾渭之别。或谓误下多利，脾肾虚寒，当为慢惊之虚症，不当为腹膨之实症。寿颐则谓误下之变，亦有两端：过下而亡其脾肾之阳，则阴霾之凌，汩没太空，是为虚寒之慢惊；过下而亡其脾肾之阴，则孤阳独亢，消烁津血，是为虚热之疳积。故治疳者虽不可不化其积滞，而养胃存津，尤为必要。惟所论潮热，泛言一脏虚一脏实，当补母而泻本脏云云，则又是空泛之套语，不可为训。

又有病伤寒五六日，间有下证，以冷药下之太过，致脾胃津液少，即使引饮不止，而生热也，热气内耗，肌肉外消，他邪相干，证变诸端，因亦成疳。

又有吐泻久病，或医妄下之，其虚益甚，津液燥损，亦能成疳。

笺正此二节申言误下所以成疳之故。盖其初纵有当下之症，而攻伐太过，阴虚血燥，脾胃无健运之权，即是所以成疳之实在病理。

又有肥疳，即脾疳也。身瘦黄，皮干而有疮疥。其候不一，种种异端，今略举纲纪。目涩或生白膜，唇赤，身黄干或黑，喜卧冷地，或食泥土，身有疮疥，泻青白黄沫水，利色变易，腹满，身耳鼻皆有疮，发鬓作穗，头大项细极瘦，饮水，皆其证也。

笺正此节言肥疳，似以实症立论。然至于泻出青白黄沫，已是虚候。盖疳积已成，终是脾胃皆虚，下节肥热冷瘦之名，不过以初病久病，稍为区别，非初病果皆大实证也。

大抵疳病当辨冷热肥瘦，其初病者为肥热疳；久病者为瘦冷疳。冷者木香丸，热者黄连丸主之。冷热之疳，尤宜如圣丸。故小儿之脏腑柔弱，不可痛击，大下必亡津液而成疳。凡有可下，量大小虚实而下之，则不至为疳也。初病津液少者，当生胃中津液，白术散主之。惟多则妙。余见下。

笺正此节特出白术散一方，养胃生津液，鼓舞中州清阳之气，而不升提以摇动肾肝。脾胃家之良方，当在东垣之上，多服为佳。明人缪仲淳之资生丸子，实即脱胎于此。

（《小儿药证直诀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