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李培生（1914〜），湖北中医学院教授。狂之症状，《内经》谓“狂始发，少卧不饥，自高贤也，自辨智也，自尊贵也，善骂詈日夜不休”；或“先自悲也，喜忘，喜怒”；或“狂言，惊，善笑，如歌乐，妄行不休”；或“狂，目妄听，耳妄闻”；或“多食，善见鬼神，善笑而不发于外”（《灵枢·癫狂篇》）。对狂病之具体状态，已描绘尽致，惟妙惟肖。至于狂病病机，《内经》病机十九条，概括为“诸躁狂越，皆属于火”（《素问·至真要大论》）。或谓“阳盛”（《素问·阳明脉解篇》）；或云“阳厥”（《素问·病能论》）。是狂之病机，实属阳，主动，主躁。然狂有阳盛阳虚之分，兹结合临床症状与病例，借以说明于次。
《内经》论狂较详，而侧重在阳盛火狂这一方面。惟仲景治狂，有用桃核承气，抵当汤方，以治热盛血结者；若桂甘龙牡汤、救逆汤所治烦躁发狂，则是心阳不足，心神外越之阳虚发狂。《金匮》谓“阳气衰者为狂”（《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并治第十一》），可谓已发其端倪。考后世医籍，如张石顽云：“妇科郑青山，因治病不顺，沉思辄夜，兼受他医讽言，心甚怀愤。天明病者霍然，愤喜交集。病家设酌酬之，因讽者已遁，愤无从泄，忽然大叫发狂，同道治之罔效。一日口科王道来往候，索已服未服等方观之，一并毁弃。曰：此神不守舍之虚证，岂豁痰理气清火药所能克效哉，遂令觅上好人参一两，一味煎汤，服之顿安，三啜而病如失，更与归脾汤调理而康。”（《张氏医通卷六》）
又王孟英治“江某，年三十余，忽面目发赤，牙龈肿痛，渐至狂妄奔走，其父皇皇求孟英诊焉。脉大而数，重按虚散。与东洋参、熟地黄、辰砂、龙齿、磁石、菖蒲、枣仁、琥珀、肉桂、金箔、龙眼肉为剂，投匕而安”。张柳吟云：“昔余友彭香秋患此证，医虽知其虚而治不如法，竟以不起，今读此案，弥增惋叹。”（以上均见《王氏医案续编》卷一）
因忆抗战前，族人李某，住汉口观音阁，其妻年30许，患狂病，当时武汉诸前辈，叠用牛黄清心丸、礞石滚痰丸、当归龙荟丸等方均无效。后经武昌杨寿丰药店一杨姓老医，与养心汤（黄芪、炙草、人参、茯苓、茯神、当归、川芎、柏子仁、远志、半夏、肉桂、五味子）重加龙骨、牡蛎，数剂而病愈。此是用温补重镇法治狂而有效者，给我深刻印象。愚后避难回乡应诊，诊一朱姓少妇，因避难受惊发狂，杂治无效。诊时见其神情时作惊恐之状，间作躁动发狂，面色时赤时白，脉虚细无力，舌淡白少华，断为阳虚而寒，心神浮越之狂。急投养心汤重加龙骨、牡蛎，而病告愈。盖此方实具有桂甘龙牡汤、桂枝救逆汤之遗意也。
又如治一李姓男子，年五十余，因叠受惊恐刺激，发而为狂。用泻火化痰安神治狂诸套药无效。愚审其脉微细无力，舌质淡白，神情疲惫，时而喃喃独语，时而惊作发狂，尿频汗多。作心肾阴阳两虚神气外越之证治之。用芍药甘草附子汤加红参、磁石、五味子、龙骨、牡蛎、茯神数剂而病愈。是知狂病，有属于阳盛者，亦有属于阳虚者。若一见狂病，即用治狂套方无效，更不从此多方探索，以为中医学术，不过尔尔，可为浩叹。因临证中目睹有此现象，故不惮词费，书此以告来者。
针对阳盛发狂病候特点，愚据临床实践，总结为4种治法，而分别论治。
一、泻火降逆法
泻火降逆法有二：
1.治阳明火热内盛上扰神明而为狂者。
曾治一李姓壮年，因家境素丰，某年完婚前后，饮以参茸补酒，衣以新绵重裘，因受感发热后发狂。邀诊：遇视其面色通红，口臭唇焦，间见鼻衄，善怒喜躁，有时问答尚清，有时狂言谵语，大便数日未行，小便短赤，舌苔黄厚，脉象滑数，证属阳明热盛显然。拟清泻阳明安定神明法。
药用：
煎服。连服5剂，热势始平，狂谵始止，继用养血清火安神法以善后而愈。
2.治肝胆气郁相火内发而为狂者。
曾治一王姓青年，病狂。家人偕来就诊，代诉：因生活问题与人争吵后，遂胸痞不舒，发而为狂。愚视其目赤善怒，时作太息声，间有呃逆，神识有时比较安静，有时发狂奔走，舌苔黄，脉弦数。治法拟与平肝泻火，解郁降逆，安神定狂。与大柴胡汤加龙骨、牡蛎、代赭石、茯神等药。再诊：服药3剂后热势遂减，狂象渐轻，仍与前方5剂，并劝其家人设法解决其实际问题，后恢复如常人。
阳明热盛而至悍热上冲于脑，引起神志失常而发狂者，有气分热盛而用白虎者，有胃实热结而用承气者，亦有石膏大黄并用之法。愚从临证中体会到，用苦寒直折之法，能使热势顿挫，狂躁自平，故用途较辛甘寒药物为广。仲景谓“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似可为此说一证。
肝胆气郁化火而发狂之证，有用龙胆泻肝汤加生大黄、生铁落而效者；亦有用龙胆泻肝汤间吞服当归龙荟丸；亦有用大柴胡汤加龙、牡、赭石而愈者，如上述病例，用此方治狂实较柴胡加龙骨牡蛎汤为良。因方中有枳实开泄行气，白芍缓肝和营，而无人参壅补滞气，桂枝辛温助火之虑也。
二、化痰开郁法
肝气郁结，情怀不畅，多能化痰生火，影响神明，发而为狂。愚治一刘姓妇女，年二十余，婚后因家境贫苦，抑郁于胸，遂发而为狂。诊时不知羞愧，袒胸露怀，有时发剧而出走。自谓胸中痞闷不舒，唾痰甚多，饮食、二便尚可，月经如常。惟情志略受刺激，则发频而剧。苔白厚，脉滑数。遂与黄连温胆汤加郁金、胆星、石菖蒲、旋覆花、制香附等，以化痰清火，开郁散结。3剂后狂势大减，后以此方略为加减，又服3剂，而病竟愈。
情志郁结，化痰生火而发为狂者，此证在妇科中尤为多见。愚治此证，一般采用黄连温胆汤。痰火旺盛，可与礞石滚痰丸、白金丸合用；病久正虚，可加参、术，如涤痰汤。妇人月经不调，兼情怀抑郁而为狂者，亦可用沈氏蠲饮六神汤（陈胆星、石菖蒲、旋覆花、半夏、茯苓、橘红）。
三、活血化瘀法
《伤寒论》治蓄血，如桃核承气、抵当汤方，皆有如狂、发狂之证。实则血热内蕴，结而不甚，血热上扰神明，亦可出现狂证。此证以妇女为多见。曾治一程姓少女，婚后因家庭发生口角，又因农事太忙，致每次经来，腹痛量少，渐至每月经期来时，即发狂谵语，越数日神识始渐恢复，后又发而增剧。适当伏天，来诊，愚审其面色不华，舌质紫黯，询其月事，则经来量少而色紫暗，少腹拘急不舒，小溲短黄，大便不畅，脉形带涩，是血热内结冲任不调之证显然。拟用活血消瘀清热调经之法，与牛膝、蒲黄、五灵脂、琥珀、益元散、益母草、丹皮、丹参、当归、赤芍、桃仁等药，服后浊热下行，狂即少定。后每次经来，即服上方数剂，以后未发，而身体逐渐康复。愚用上法治妇女发狂病案较多，血结甚者，并可合下瘀血汤（大黄、桃仁、蟅虫）同服。
四、养血安神法
狂病，亦有因阴血不足，心火太旺而发者。曾治一吴姓青年，因读书用脑过度，导致心火旺盛，发而为狂。诊时症有心中烦不得眠，并见舌红、口干，舌上有溃疡，小溲短赤，脉细数。治法拟泻火滋阴，养血安神，并寓心热从小肠分泄之意。药用：
此方连服5剂，热势减轻，狂已不发。续诊：去黄连、木通，加酸枣仁、丹参、夜交藤等药调理而病愈。
又愚用此法治疗血虚火旺狂病者，亦甚有效验，如无舌疮、赤溲，可以不用木通。此法亦可用于泻火化痰之后，以作为善后治法。临床使用本方时，诸如朱砂安神丸、酸枣仁汤、百合知母地黄汤、补心丹等，皆可参人合用。
（李家庚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