臌胀析四证,久验积效方

名医简介

邹良材(1910〜1989),原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肝病大家。

臌胀在临床上属顽固难治疾病之一。然而病有深浅之不同,人有壮羸之各异,因此在临床上也不可一概而论。治疗时,宜从个体之四诊所得,进行综合分析,辨其属虚属实,属阴属阳。虽本病的病机性质为本虚标实,但还是因虚而致实的,实者水也;而虚则又有阳虚阴虚之分。以病变属脏而言,虽以脾为主,但与其他四脏亦息息相关,尤与肝肾二脏的关系最为密切,因此临床表现错综复杂。

脾虚气滞

面色萎黄,精神食欲尚可,腹部膨隆,食后脘腹觉胀,得矢气则舒,大便通调或次多量少,苔见白腻或淡黄腻,舌质正常或映紫,脉细弦或细滑。常用方为平胃散合五苓散,以通阳利水,上下分消其水湿,使脾不受困,恢复其升降之职。如脾虚较著者,则佐以党参扶脾化湿以助脾运,俾阳气来复。

例1范某,女,60岁,家庭妇女,1980年9月5日初诊。

肝硬化腹水已历年余,曾服用双氢克尿噻、氨苯蝶啶等西药利尿,腹胀时轻时重。小溲量少,大便正常,舌苔薄白,中根部稍厚,脉细弦。据证属脾虚气滞,水湿内阻,治拟健脾利水。药用党参、白术、桂皮、猪苓、茯苓、泽兰、泽泻、车前子、广木香、大腹皮、鸡内金,并加煨商陆6g、入煎,同时嘱停服西药。服上方5剂后,尿量尚可,腹胀减轻。继以原方出入治疗,服至50剂后,尿量增多,腹胀消失。后改以益气活血法继续调治,至1981年初病情稳定,自我感觉良好。

脾肾阳虚

面色㿠白,神倦怕冷,纳少脘痞,腹胀大,下肢亦肿,大便软溏而次多,尿少或清长,苔薄或白薄,质淡或映紫,脉多沉细。常用方剂为实脾饮或附桂理中汤,以温阳利水。盖臌胀病,实脾胃病也,然病久及肾,肾阳伤则开合不利,水湿停留,易成臌胀,故如以脾阳虚为主者宜实脾饮,如肾阳虚为主者,则宜附桂理中汤。该二方具有燥湿健脾,温阳利水之功。有时尚可配合禹余粮丸吞服。该丸为崇土制水,泄浊缓下之品,前人颇为推崇。如朱丹溪云:“古方惟禹余粮丸……制肝补脾,殊为切当。”若病情延久,脏器之真阴真阳衰败已竭者,则可佐以血肉有情之品,如河车粉、鹿茸粉等填养之,或能奏效。

例2徐某,男,48岁,1971年11月13日初诊。

患者大腹臌胀已两月余,纳少,食后胀甚,神倦,大便不实,次多,溲少,下肢浮肿,乃来求治。检查肝功能:

麝浊12u,锌浊21u,黄疸指数9u,白蛋白21g/L(2.10g/dl),球蛋白40g/L(4.00g/dl),腹围95cm,苔白腻,脉细。审证为脾肾阳虚,水邪内阻,方选五苓散加附子进治。药进20剂后,尿量增加,每日有2000mL,腹围缩小。再予原方加党参、鸡内金,又投15剂,尿量颇多,腹胀续减,纳谷增进,但大便易溏,日行2次,舌淡嫩,苔薄白,脉细。脾肾之阳未复。改投附子理中汤加胡芦巴、椒目,温肾逐水,腹胀得消,腹围减至86cm,复查肝功能,黄疸指数6u,麝浊8u,锌浊1lu,白蛋白25g/L(2.50g/dl),球蛋白48g/L(4.80g/dl),带药回乡调治。翌年春,患者之兄来院转告,回乡后继续服用原方,腹围已逐渐缩小至78cm,肝功能亦得恢复正常云。

“治肝当以扶脾为先”。对脾虚气滞型者,每用通阳健脾化湿的平胃散扩充,若见小溲短少者则改用胃苓汤;若脾虚较著者,更佐党参温阳扶脾,临证中,应详究其因,对脾土之本虚或水湿壅困者,分别施治,有所侧重。此型患者如果失治,或误为阳黄而治,常会导致脾肾阳虚,旋即恶化。因此,辨治时当以温阳健运,扶顾本元为宗旨,切忌“虚虚”之误。如已出现脾肾阳虚之征兆,轻者投实脾饮,重者予附桂理中汤,并可配以陈无择的禹余粮丸。如病久脏器真阳真阴衰败已甚,则需佐以河车、鹿茸等血肉有情之品,填养精髓,唯此或可挽救于万一。如年过半百的戴某,患肝病3年,多次大出血,4个月前发现腹水前来就诊,患者其形瘦面㿠,语声低怯,便溏每日3次,足胫轻浮,腹大,面部及手背均有红痣,脉细弦无力,舌根白而厚腻,遂断为肝络损伤,脾肾阳虚致水血互结成臌。投附子理中汤合当归补血汤,佐巴戟天、仙灵脾峻补脾肾之阳;配合利水不伤阴的玉米须、车前子、泽泻等;并佐木香、腹皮,使气化则湿化,终使尿量大增,停止出血。后屡进温阳利水,健脾化湿之剂。腹水全消,肝功能正常。

肝肾阴虚

面颊部及鼻准部多血缕、血痣,有时齿鼻衄,或低热往来,口干肤燥,腹胀如鼓,大便干或溏,小溲少而赤,舌光或花剥,质多红绛,脉细数或弦大而空。常用方剂为兰豆枫楮汤(自订方:泽兰、黑料豆、路路通、楮实子)、一贯煎、六味地黄汤等出入。此等病例,大都属于阳伤及阴,或素体阴虚,或因出血过多,或因过多攻下而致阴伤。在此阶段,温阳利尿则更伤其阴,只有根据具体情况主以养阴利水之剂。如刚见阴伤倾向,可投兰豆枫楮汤加芦根、玉米须等品,或辅以参、麦之类以养金制木;如阴伤明显,需六味地黄汤加减,或加入少量之桂枝以温阳化气。迨腹水消退后,则仍需调补脾肾之阳,以图全功。

例3冯某,男,60岁,工人,1975年1月17日初诊。

患者1962年患病毒性肝炎后,自觉恢复很好,故未加注意。今年3月发现足肿,继则腹大臌胀。腹围98cm,胃纳尚好,二便正常。检查肝功能:黄疸指数12.5u,麝浊13u,锌浊19u,白蛋白31g/L(3.10g/dL),球蛋白39g/L(3.90g/dL)。脉弦大,苔薄腻,前半光剥,舌质绛有紫色。据证认为肝肾阴伤,湿瘀交阻,拟兰豆枫楮汤如木通、茵陈、半边莲、马鞭草、大腹皮、木香等出入。进药30剂,诸症有减,腹围减至89cm,苔根腻渐化,前半依然光剥,质红绛。此湿渐化而阴未复,原方加沙参、麦冬、生地以育阴。又进20剂,自觉腹不胀,食欲增强,腹围续减至82cm。超声波探查腹水已消失。肝功能检查:黄疸指数13u,麝浊9u,锌浊、谷丙转氨酶均正常,白蛋白3.00g、%,球蛋白4.30g、%o考前贤论述臌胀,责之阳虚者多,涉及阴虚殊少。明·赵献可虽在《医贯》中提及有阴虚之臌胀,并倡导以六味地黄汤加麦冬、五味子大剂投治,但未能引起后世的重视。而临床通过数十年的观察,认为阴虚类型臌胀并不罕见。并认为其病理机制有四:一为阳损及阴,阴阳俱虚而以阴亏尤显;二系素体阴虚,先天不足,或肾阴受戕而暗耗;三乃攻下太过,逐水过猛而伤及津液;四是慢性失血,阴血受损。此外将阴虚致臌分为肝肾阴虚和阴虚湿热两型。前者病程较长,在面额部、鼻准部多血缕、血痣,易见齿衄、鼻衄,或低热,口干,肤燥,大便干或溏,小溲赤少,舌红绛,苔光或花剥,脉细数或弦大而空;后者则更兼有目睛发黄,下肢浮肿,便溏,苔黄腻或灰腻等湿热症状,病情错杂,极为难治。这些经验的积累,为以后临床辨证提供了依据。

对阴虚腹水,在六味地黄汤、一贯煎的基础上,尚有一些切合临床实践的变法。如用沙参、百合、枇杷叶、杏仁、芦茅根润养开肺,以利小便;在养阴淡渗基础上略佐桂枝(一般不超过3g),以阳行阴,通利小便。曹炳章曰:

“凡润肝养血之药,一得桂枝,则化阴滞而阳和。”同时,也非常重视患者的运动功能,对于气滞胀满较甚而纳谷不馨者,主张少佐炮姜、木香、砂仁之类,以开通中焦,醒脾健胃。

通过长期摸索,自拟了兰豆枫楮汤,用治阴虚肝硬化腹水的初期,每获佳效。该方取泽兰活血行水,治“大腹水肿”(《本经》);黑料豆甘平入肝肾,活血利水,祛风解毒;路路通祛风通络,利水除湿,搜逐伏水;《本草求真》言其“于诸脏阴血有补”。四药相合,消补兼顾而无滋腻之嫌,对于肝肾阴伤而又有腹水之证颇为合宜。如刘某,因肝硬化合并食道静脉破裂出血,历10日方止,后渐腹水至腰直脐平,纳呆溲少,便频量少,脉细弦,苔花剥,舌有紫斑。诊为肝肾阴虚,水湿泛滥。遂予泽兰、泽泻、路路通、马鞭草、海金沙各12g,黑料豆、楮实子、大腹皮、半枝莲各15g,生鸡内金9g,生木香、煨黑丑各6g。15剂后,随着小便畅行而诸症缓解。继从原方去木香、黑丑、大腹皮,配入麦冬、沙参、石斛以养阴柔肝。后以兰豆枫楮汤合山药、黄精、太子参、二至丸等气阴双调而收全功。

阴虚湿热

面色晦滞或似蒙尘,目睛发黄,颧鼻多血缕,易见齿鼻衄,唇褐,腹大有水,下肢浮肿,间或阴囊水肿,容易感冒发热,尿少味秽,大便正常,苔多黄腻或灰腻而垢,底白,舌质红或紫红,脉多弦数。此证既有肝肾阴虚,而又有脾胃之湿热交阻,虚实夹杂,清浊混淆,湿热不得下行,而致腹水坚满,故养阴则碍湿,燥湿又伤阴,治疗上颇为棘手。然而,因虑及虽有阴虚一面,湿热却为矛盾的主要方面,湿热一日不化,则阴虚一日难复,故多采用茵陈蒿汤合甘露消毒丹方投治。如湿邪较明显时,则可暂投胃苓汤,佐以行气利水、清热化瘀之品,如马鞭草、半边莲、泽兰等。但该证毕竟矛盾尖锐,反复较多,最易引起肝昏迷等不良后果,故临证亟宜警惕/例4:祝某,男,39岁,医师,1959年6月5日入院,住院号814。

患者肝病有年,面色晦黄,目黄,两额部及鼻准部满布血痣及血缕,时有鼻衄,口干,近则腹形增大,入院时且有高烧,脉细弦数,苔黄腻舌红。经西医会诊诊断为肝硬化腹水并发肺炎。急则治标,中西药并进,一面注射青霉素,中药服用洋参白虎汤。经治后热退,但腹水依然,苔亦未化,舌仍红,说明内蕴之湿热未撤,而肺胃之阴液已伤。如此局面,攻固不能,补亦掣肘,乃采用化浊利湿,清热解毒之甘露消毒丹化裁进治。服后,内蕴之湿热竟得以分化,气机亦随之流通,气化则水行,小便增多,每日由200mL增至1000mL。自后一直守用该方出入,3个月后,黄疸腹水全部消退而出院。

上述几个证,通常不会自始至终单独出现在一个病人身上,而多半是指某一阶段而言。随着病情演变,其间是可以发生相互转化的,如脾虚气滞证可转为脾肾阳虚证等。总之,宜药随证变,刻板不得。

上列四证是肝硬化腹水较常见的证候,对不属上述类型者,那就需根据不同的矛盾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如祝某高烧腹水,治之以甘露消毒丹。另一例患肝硬化腹水,因高烧而急诊于某医院,烧退即出院,而高度腹水依然存在,乃来门诊,当时除纳少、腹胀、尿少外,并发现满口糜点,舌红无苔,辨证认为肝脾两伤,但现在满口糜烂,说明心脾两经郁热炽盛。若投温阳健脾,无疑抱薪赴火;给予养阴滋水,又恐缓不济急。乃以导赤散为主,以清心养阴导热利水,佐以人参、麦芽、芦根以养肺。药进5剂,小便即得畅行,据述每日有2000mL左右,复诊时口糜尽脱,舌红依然,乃改投一贯煎合兰豆枫楮汤方。1月后新苔渐生,腹水尽消,化验肝功能亦改善。从这两例所用方剂来看,均不是治疗腹水之常用方剂,但见是症即用是方,竟能收到桴鼓之效,说明不能固执成见,而需灵活应变,从而也证实辨证的重要意义。

在上述几个证中,脾虚气滞证除给予健脾利水外,若体虚不甚,可考虑给以攻下逐水,以缩短疗程。方法以大戟粉或甘遂粉0.3〜0.5g、和以行气利水之沉香粉、琥珀粉各a3g,用红枣10个煎汤,早晨空腹送服,可以连服3天,或间日服用亦可。服后如见腹痛、呕吐、便泻,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大约经1〜2小时便可恢复;如腹泻不止,可吃糯米粥汤或红枣汤即可缓解。如属肝肾阴虚证,由于阴虚易见火旺,火旺则容易络伤出血,故该证不宜攻逐,否则容易引起大出血而造成生命危险。不论何证,均可佐以食饵疗法,用乌鱼或鲤鱼约半斤许1只,去肚杂加大蒜1〜2瓣,清水煮后喝汤,可有助于通利小便。

凡易鼻赃者,可用黑山栀粉喷鼻。齿tt者,可用地骨皮每日50g,泡汤含漱。

“腹胀”是病人最痛苦的症状,可用莱菔子粉、鸡内金粉、沉香粉各1.5g、和匀,1日分2〜3次吞服;或用皮硝60g,同肉桂粉6g,和匀敷扎脐部;或用巴豆壳粉纳入卷烟中吸入,可望暂时缓解。如出现胸水,可配以泻肺利水之葶苈子、桑皮之类,或用甘遂半夏汤,均有助于消退胸水。如出现消化道出血,可给服白及粉、白芍粉、三七粉,以各药等分和匀,用温开水分次调服。臌胀病人如出现黄疸,甚或黄疸进行性加深,均非吉兆,当慎不测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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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黄疸胁痛臌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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