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从五脏，扶正泄浊

谷疸之症，胸中易饥，食则难饱，多用饮食，则又发烦头眩，小便艰涩，身如黄金之色。人以为胃中之湿热盛以成疸也，谁知是胃中虚热之故乎？人生脾胃属土，脾阴土也，而用则阳，胃阳土也，而用则阴，脾胃和同，则刚柔并济，通调水道，易于分消，安有湿热之存留乎？惟七情伤损于内，则阴阳不相和合，胃无阴以和阳，则热聚而消谷，脾无阳以和阴，则寒滞而积水，两相搏激，故昏眩烦闷生焉，于是所食之水谷变，而精华之清气反蒸为膝败之浊气矣。浊气则下降者也，浊气下流于膀胱，而膀胱受胃之热，气化不行，小便闭塞，水即走阴器，而热散走于皮肤，故一身而发黄也。治之法，升胃中之清气，以分其膀胱，则清升而浊易降，水利而热易消，方用分浊散。

分浊散

水煎服。一剂水少利，二剂湿乃退，十剂全愈。方中以茯苓为君者，利水而不伤胃气。胃气不伤，而后佐之去热消湿之品，则胃无火亢之忧，自然脾无水郁之害。倘不早治，而水湿之气流入于肾，则肾被其伤，必至腹满成蛊，而不可治矣。

酒疸之症，心中时时懊憹，热不能食，尝欲呕吐，胸腹作满，然靖言了了。人以为酒湿而作疸也。然而酒湿而成疽，由于内伤饥饱劳役也。夫人之善饮者，由于胆气之旺也。夫胆非容酒之物，何以胆气旺而胜夫酒乎？不知胆不能容酒而能渗酒。酒经胆气之渗，则酒化为水，入于膀胱而下泄矣。惟其内伤于饥饱劳役，则五脏受损，脏损而腑亦损矣。五脏六腑俱已受损，宁胆气之独旺乎？胆气既衰，则饮酒力不能渗。而无如人人纵饮如故，则酒多而渗亦多，必更伤胆气矣。胆损不能渗酒，酒必留于脾胃之间。而脾胃又不及从前之旺，则酒入又不能受。传之膀胱，而膀胱又不及从前之健，则水入而不能消。下既不行，必返而上吐。上吐既逆，下泄又艰，而中州又不可久留。于是湿热之气，蕴陷久存于膈，懊憹而发于心。由是遍渍于周身，分布于四体，尽发为黄也。夫心至懊憹，其心神之昏乱可知，何以又能靖言之了了也？不知酒气熏蒸于一时，则见懊憹。懊憹者，欲痛不痛之状，非心中之神至于妄乱不宁也。治之法，宜解其酒之毒而兼壮其胆，胆气旺而酒气自消，酒气消而水气自泄，水气泄而黄又乌能不解哉？方用旺胆消酒汤。

旺胆消酒汤

水煎服。二剂而膀胱利，四剂而黄色轻，八剂全愈。此方之奇，奇在柞木专能消酒毒于无形。酒毒既消，则拔本塞源，胆气不可不旺也。助胆之药，舍白芍、山栀，无他味也。其余之药，不过分消湿热之气，辅君以成功者也。世人不知治法，或吐之，或下之，皆操刀而杀之也，可不慎哉。

女劳之疸，其症肾气有损，致成黄疸。夜梦惊恐，精神困倦，饮食无味，举动乏力，心腹则平，小水痿缓，房室不举，肤内湿痒，水道涩痛，时有余沥，小腹满，身尽黄，额上黑。人以为黄疸之症也，谁知是因女色而成之乎。夫入房室而久战者，相火冲其力也。相火衰则不能久战矣。火衰而勉强以图久战之欢，则泄精必多。精泄既多，则火随水散，热变为寒矣。人身水火不可少者也，水衰则不能制火，而火易动，火衰则不能利水，而水易留。顾水留宜可以制火矣，然所留之水，乃外水而非内水也，内水之存，可以制火而生液，外水之存，不能消火而成疸。故女劳之疸，仍是湿热，而结于精窍之间，非血瘀而闭于骨髓之内也。倘用抵当汤水蛭之类以峻攻其瘀血，或用矾石散硝石之品以荡涤其微阴，则促之立亡矣。治之法，宜补其肾中之气，而又不可有助火之失，宜利其膀胱之水，而又不可有亡阴之愆，当以缓图功，而不当责以近效也。方用减黄丹治之。

减黄丹

水煎服。十剂而黄疸减，又十剂而黄疸更减，又十剂而黄疸全愈。再服二十剂，可无性命之忧也。女劳疸最难治，人生此病，未有不死者。亦因色而成疸，未能成疸而戒色也。苟存坚忍之心，绝欲慎疾，信服煎汤，无不生者。盖减黄丹妙在固本以救伤，并不逐邪以泻瘀，肾气日健，而黄色日减矣。或疑女劳之疸，成于肾之无火，似当补火，何止于补阴而利其湿邪。而不知疸虽成于无火，今病久阴耗，又不可以补火，火旺则又恐炼阴，不特无益，而反害之矣。

肺疸之症，鼻塞不通，头面俱黄，口淡咽干，小水不利。人以为黄疸之症也，谁知所以成疸者，实由于肺气之虚也。肺金气旺，则清肃之令下行于膀胱，凡有湿热之邪，尽从膀胱下泄，则小水大行，又何有湿之存留哉？水行湿化，则热亦难留矣。惟其肺气先虚，而后湿热相侵，郁蒸于胸膈之间。肺不胜邪，而肺乃燥，肺燥则失其清肃之令矣。而水湿之气，遂乘其燥而相入，燥与湿合而成热，湿热相留，欲分入膀胱，而膀胱不受，欲走于皮毛之窍，而腠理未疏，又不能越行于外，乃遂变现黄色于皮毛也。治之法，宜宣通肺气，而健其脾胃之土。夫健土以生肺金，宜也，何又宣通其肺气乎。幸腠理致密，湿邪存于皮肤之内。倘再宣其肺气，万一皮毛之窍大开，而湿从汗泄，未必不变为水臌之症也。不知肺气闭于上，而后水气塞于下也，使肺气上通，则水且下降，况又重补其脾胃以生肺乎，此治肺疸必宜宣扬夫肺气也。方用扬肺利湿汤。

扬肺利湿汤

水煎服。一剂而鼻塞通，二剂而咽干润，三剂而口淡除，四剂而小水大利，十剂而头面之黄尽散矣。此方开腠理而生津液，则肺金有润燥之功，合之茯苓、茵陈之辈，天花粉、白术之流，则土气大旺，金气亦扬，清肃令行，而膀胱之壅热立通，小便利而黄色乌能独存哉。

心疸之症，烦渴引饮，一饮水即停于心之下，时作水声，胸前时多汗出，皮肤尽黄，惟两目独白。人亦以为黄疸也，谁知是心中虚热以成之乎？夫心喜燥而不喜湿，然过于燥则未免易其性以喜湿矣。然而心终宜燥而不宜湿也，以湿济燥，可权宜而行于一时，不可经常而行于长久，盖暂则可以济燥，而久则必至害心。水乃阴物，阴居阳地，彼且眷恋而不肯遽趋以入于小肠。而心又因水之制燥，不能分消，移其水以入于膀胱，水邪之下，以作澎湃之声。而膻中乃心之相臣也，见水邪之犯心，彼且出其火以相救，乃相战于胸间。水得火炎，而热化为汗，半趋于胸前而出。其余之水何能尽解，乃旁趋于他路，不得不越出于皮毛而变黄也。一身皆黄，而两目不变者，又是何故。肝开窍于目，心者肝之子也，心病宜肝病矣。然肝见心子为邪所逼，必修其戈矛以相援。邪见肝木之旺，不敢犯肝之界，而两目正肝之部位也，所以湿热不至于目，而无黄色之侵耳。然则治之法若何。补其肝气以生心，泻其水湿以逐热，则黄疸不攻而自散也。

治心疸方

水煎服。一剂而症轻，二剂而症又轻，十剂全愈。此方补肝即所以补心，泻水即所以泻热，是以黄随手而愈也。倘徒治黄而不辨其脏气之生克，妄用龙胆草等药，必至变为寒黄之症，反难施治矣。

肝疽之症，两目尽黄，身体四肢亦现黄色，但不如眼黄之甚，气逆，手足发冷，汗出不止，然止在腰以上，腰以下无汗也。人亦以为黄疸也，谁知是肝气之郁，湿热团结而不散乎。夫肝属木，非水不长，何以得湿而反郁乎？不知肝之所喜者肾水也，非外来之邪水也。肾水生木而发生，邪水克木而发疸。盖肝藏血而不藏水，外来之水多，则肝闭而不受，于是移其水于脾胃。然外来之水，原从脾胃来也，脾胃之所弃，而脾胃仍肯容之乎？势必移其水于膀胱，而膀胱又不受。盖膀胱因肝木之湿热，不敢导引而入，以致自焚。于是湿热复返而入肝，而肝无容身之地，乃郁勃而发汗，汗不能尽出，而黄症生矣。使汗能尽出，未必遽成大黄也。无奈肝之湿热，欲下走于肾宫，而肾气恶肝木之犯母，乃杜绝而不许入境，腰以下正肾之部位也，所以无汗而发黄耳。治之法，开肝气之郁，而佐之分散湿热之剂，则黄疸自愈矣。方用利肝分水散。

利肝分水散

水煎服。二剂而目黄淡矣。又服四剂，而身之黄亦淡矣。再服四剂，气逆汗出之病止。又服十剂全愈。此方开郁于分湿之中，补肝于散热之内，既善逐邪，又能顾正，两得而无失也。

脾疸之症，身黄如秋葵之色，汗沾衣服，皆成黄色，兼之涕唾亦黄，不欲闻人言，小便不利。人以为黄汗之病也，谁知是脾阴之黄乎？夫脾土喜温，黄病乃湿热也，热宜非脾之所恶，何故而成黄也。不知脾虽不恶热，而湿则脾之所恶，脾乃湿土，又加水湿，则湿以济湿，脾中阳气，尽行销亡，无阳则阴不能化，土成纯阴之土，阴土何能制水哉。水存于脾中，寒土不能分消，听水之流行于经络皮肤矣。凡脏腑之水，皆下输于膀胱，何独于脾阴之水不相人也。盖膀胱之行水，气化则能出。今脾成纯阴，则无气以达于膀胱，此水所以不入也。然水寒宜清，而变黄色者何故？盖寒极似土也。夫寒极宜见水象，水寒宜见黑色，不宜见黄。而今见黄者，以水居于土之中也，譬如寒水蓄于阴绝之池，其色必浊而变黄者是也。其不欲闻尺言者，又是何故。脾寒之极、其心之寒可知，心寒则胆怯，闻人言而惕然惊矣，故不愿闻也。治之法，宜大健其脾而温其命门之气，佐以利水之剂，则阴可变阳，而黄病可愈矣。

治脾疸方

水煎服。连服四剂而小便利，再服四剂而汗唾不黄矣。此方用白术、人参以补其脾，用茯苓、茵陈以利其水，用附子以温其火，真火生而邪火自散，元阳回而阴气自消，阴阳和协，水火相制，又何黄病之不去哉。

肾疸之症，身体面目俱黄，小便不利，不思饮食，不得卧。人亦以为黄疸也，谁知是肾寒之故乎？夫肾本水宫，然最不能容水，凡水得肾之气而皆化，故肾与膀胱为表里，肾旺则膀胱亦旺也。然肾之所以旺者，非肾水之旺，乃肾火之旺也。肾火之旺而水流，肾火之衰而水积。水积之多则成水臌之病，水积之少则成黄疸之病。故黄疸易治，而水臌难治也。虽然，治之得法，则难变为易；治之不得法，则易变为难。如肾疸之病，不可治疸，一治疸而黄疸反不能痊。必须补其肾中之火，而佐之健脾去湿之药，则黄疸可指日而愈也。方用济水汤。

济水汤：

水煎。二剂而小水大利，再用二剂而饮食多矣，再用二剂而可以卧矣，再用二剂而身体面目之黄尽去。此方用白术以健脾也。然而白术能利腰脐之气，是健脾正所以健肾。况茯苓、山药、芡实之类，俱是补肾之味，而又是利湿之剂。得肉桂以生其命门之火，则肾中不寒，而元阳之气，自能透化于膀胱。况所用薏仁之类，原是直走膀胱之品，所谓离照当空，而冰山雪海，尽行消化，又何有黄之不散哉。或谓发黄俱是湿热，未闻湿寒而能变黄也，吾子之论，得毋过于好奇乎？嗟乎！黄病有阴黄之症，是脾寒亦能作黄，岂于肾寒而独不发黄耶？况肾寒发黄，又别有至理。夫黄者土色也，黄之极者即变为黑，黑之未极者，其色必先发黄。肾疸之发黄，即变黑之兆也。黄而至于黑，则纯阴无阳，必至于死。今幸身尚发黄，是内已无阳，阴逼其阳而外出，尚有一线之阳，在于皮肤，欲离而未离也，故补其阳而离可续耳。倘皮肤已黑，此方虽佳，又何以救之哉？

人有心惊，胆颤，面目俱黄，小水不利，皮肤瘦削。人以为黄疸之症也，谁知是胆怯而湿乘之乎。夫胆属少阳，乃阳木也。木最喜水，湿亦水也。水湿入胆，宜投其所喜，何故反成黄疸之病。盖水多则木泛，水过于多，则滔天浴日，木之根不实矣。木不实则木反苦于水矣。水少则木生，水多则木死。少阳之木，非大木可比，曷禁汪洋之侵蚀乎。此胆之所以怯也。胆怯则水邪之气愈胜，胆不能防，而水邪直入于胆中矣。水入胆中，而胆之汁反越出于胆之外，而黄病成矣。然则治之法，泻水湿之邪，则胆气壮而木得其养矣，而又不尽然也。木为水侵久矣，泻水但能去水之势，而不能固木之根。木虽克于土，而实生于土也。水多则土湿，何能生木乎。故水泻而土又不可不培也，培其土而木气始能养耳。方用两宜汤。

两宜汤：

水煎服。二剂轻，四剂又轻，十剂全愈。此方利湿，无非利胆之气，利胆无非健脾之气也。脾土健而土能克水，则狂澜可障也。自然水归膀胱，尽从小便而出矣。

人有小便点滴不能出，小腹臌胀，两足浮肿，一身发黄。人以为黄疸之症矣，谁知是膀胱湿热，结而成疽乎？夫膀胱之经，气化而能生水，无热气则膀胱闭而不行，无清气则膀胱亦闭而不行，所以膀胱寒则水冻而不能化，膀胱热则水沸而不能化。黄疸之病，无不成于湿热，是膀胱之黄疸，乃热病而非寒病。热而闭结，不解热则闭结何以开。寒而闭结，不祛寒则闭结何以泄。黄疸既成于湿热，宜解热而不宜祛寒。然祛寒者必用热药以助命门之火，而解热者必用凉药以益肺金之气。盖肺气寒则清肃之令下行于膀胱，而膀胱不能闭结也。方用清肺通水汤。

清肺通水汤

水煎服。一剂而小便微利矣，二剂而小便大利矣，四剂而黄疸之症全消。此方虽与扬肺利湿汤大同小异，然实有不同也。扬肺利湿汤提肺之气也，清肺通水汤清肺之气也，二方皆有解湿之药，而利与通微有异，利则小开其水道，而通则大启其河路也。

（《辨证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