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简介
陈士铎，号远公，清初医家。人有两足跗上先肿，渐渐肿胀至腹，按胀上如泥之可抟，小便不利，大便反结，人以为水肿也，谁知皆由于土气之郁乎？人生脾胃之气健旺，则土能尅水，而水自灌注于经络，两不相碍也。惟脾胃之气虚，则土不能转输，水积于土，而胃中之水积而不流。然而脾胃之气虚，非脾胃之故也。由于肾气之虚，土无升腾之气，而土乃郁而不伸，力不能制水，使水之相侮，而脾胃之气愈虚也。夫肾司开阖。阳太盛则水道大开，阴太盛则水道常阖，阳为肾中之火，阴为肾中之寒也，肾寒则脾胃亦寒。水畏热而不畏寒，此寒土之所以难制水也。然则治水肿之法，焉可舍补肾之火而他求蓄水之土哉！虽然，水势滔天，补火以生土，迂缓而难以决排，放水以全土，利便而易于蓄泄，故补肾中之火，可治久病之水臌，泄脾胃中之水，实益初病之水胀也。下身胀而上身未胀，正初起之病也，急宜泻其水之为得，方用泄水至神汤：
水煎服，一剂而腹必雷鸣，泻水如注，再剂而水尽泻无遗，不必三剂也。论理，牵牛、甘遂之方，未尝不可用，但虑世人天禀日薄，而脾胃肾之三经多虚，恐不胜药力之过迅，故又改立此方。于补中泄水，正气无伤，而邪水又尽出之为妙。方中白术、茯苓，健脾胃之土，而又能通脾胃之气，则土之郁可解，土郁既解，力足以制水矣。况大麦须能消无形之水，赤小豆能泄有形之湿，合而相济，自能化水，直出于膀胱，由尾闾之间，尽泄而出矣。
人有水肿既久，遍身手足俱胀，面目亦浮，口不渴而皮毛出水，手按其肤如泥，此水臌之真病也，乃土气郁塞之甚，以致水湿不化耳。夫土本克水，何为反致水侮，盖土虚则崩，土崩则淤泥带水而流缓，于是日积月累，下焦阻滞，而水乃上浮。脾胃之中，原能藏水，然水过于多，则脾胃不能受，而散见于经络，分积于皮肤矣。迨至经络皮肤不能受，势不得不渗于皮肤之外。水势如此之横，泛滥于一身，不用下夺之法，又休以泻滔天之水哉！故必大开水道，夺门而决，而水乃大流也。方用决水汤：
水煎服。一剂而小便如注不绝，二剂而肿胀尽消矣。论理用鸡矢醴逐水，亦有神效，然而鸡矢醴逐水，从大便而出，而此方逐水，从小便而出也。水从大便出者，其势逆，水从小便出者，其势顺，逆则效速而气伤，顺则效缓而气固。利水，从小便而出，利其膀胱也。凡水必从膀胱之气化，而后由阴气以出，土气不宣，则膀胱之气闭，吾用王不留行之迅药以开其口，加入肉桂，引车前、茯苓、赤小豆直入膀胱而利导之，茯苓、车前虽利水而不耗气，而茯苓且是健土药，水决而土又不崩，此夺法之善也。至于脐突手掌无纹，用此方尚可救也，惟是服此方泻水而愈，必须禁用食盐者一月，倘不能禁，则又胀矣，胀则不可再治也。
人有气喘作胀，腹肿，小便不利，大便亦溏，渐渐一身俱肿，人以为水臌之病也，而不知不然，盖脾胃肾三经之虚也。夫水气不能分消，大都病在胃，然胃之所以病者，正由于三经之虚也。胃为水谷之海，凡水入于胃为归，盖五脏六腑之大源也，但胃能容水而不能行水，所恃脾之散水以行于肺，肺之通水以入于膀胱，肾之化水而达于小肠也。惟脾虚则不能散胃之水精于肺，而病在中矣；肺虚则不能通胃之水道于膀胱，而病在上矣；肾虚则不能司胃之关门，使其输泄，而病在下矣。三经既虚，而胃中积水浸淫，遂遍走于经络皮肤而无所止耳。治之之法，补其三经之气，而胃气自旺，胃气旺而肿胀尽消。方用消胀丹：
水煎服，一剂而喘少定，二剂而胀渐消，十剂而小便利，二十剂而一身水肿无不尽愈也。方中白术、茯苓以健其脾土，麦冬、苏子以益其肺金，熟地、山药、芡实以滋其肾水，自然脾气旺而不至健运之失职，肺气旺而不至治节之不行，肾之气旺而平至关门之不开，水自膀胱之府而尽出于小肠矣，安得而再胀哉。
人有腰重脚肿，小便不利，或肚腹肿胀，四肢浮肿，喘急痰盛，不可以卧，此肺肾俱虚之病，非臌胀之症也。夫水症多是脾胃之虚，兹何以肺肾之虚亦成水胀也？不知肺虚必盗脾胃之气，而肾虚则不能生脾胃之气矣，二经之气既虚，则脾胃之气更虚矣。脾胃之气日虚，土虽生金，而肺之气化不行矣。肺之气化不行，而肾之关门不开矣，于是水不能消而泛滥，一如水肿之病也。治之之法，似宜补肺而兼补肾，然补肺尤不若专补之为得。盖肺虽生肾，然止能生肾水，而不能生肾火也。脾胃必得肾火以相生，水气必得肾火以相化，况补肾则肺不必来生肾水，而肺金自安矣，是补肾即所以补肺也。方用金匮肾气丸：
各为末，蜜为丸，每日分早晚，白滚水各送下一两，服三日而小便利，再服三日而病轻，服十日而上下之肿尽消，服二十日而喘急痰盛无不尽除，服一料完，全愈，再服一料，断不再发也。此方经后人改窜分两，以致治肺肾之水胀，多致不效，因世人畏茯苓、泽泻之过于泄水耳。不知水势滔天，既不用扫荡之药以决水，乃畏利导之品，而不用之以消水乎。故必须多用车前、茯苓为君，则水可泄之以从膀胱而下出。然而肾之关门不开，非附子、肉桂回阳助火以蒸动肾气，则关何以开耶？肾关不开，而胃之积水以何以下哉？故必用桂、附以开关，关既开矣，则茯苓、车前、牛膝得尽利水而俱下矣。又恐水过于利，未免损伤阴气，又得熟地、丹皮、山药以佐之，则利中有补，阳得阴而生，则火无炎亢之虞，土有升腾之益，诚治水之神方，补土之妙药也。世人倘疑吾说之偏，而妄增药味，或更改轻重，断不能收功也。
此方名为培土消满汤，专治大病初起伤脾胃，以致气衰中满，得成气臌者，服此方数剂，便可奏功。
人有手足尽胀，腹肿如鼓，面目亦浮，皮肤流水，手按之不如泥，但陷下成孔，手起而胀满如故，饮食知味，大便亦溏泄，小便闭涩，气喘不能倒卧。人以为水臌之症，而不知乃肾水之衰也。夫肾水之衰，何以致水之泛滥至此？不知真水足，而邪水不敢横行，真水衰，而邪水乃致泛决。况真水既衰，则虚火必盛，虚火既盛，而真水力不能制，则火性炎上，三焦之火与冲脉之属火者，皆同群以助逆，无不逆冲而上行矣。火既上冲，而水从火泛，上亢于肺，喘嗽而不宁。卧主肾，肾气既逆，又安得而卧也？人至不得卧，则肺气夜不得归于肾之中，而肾之中水空而无非火气，则肺之气不敢久留于肾，仍归于肺经。母因子虚，则清肃之令不行于膀胱，于是水入于膀胱之口而膀胱不受，乃散聚于阴络，随五脏六腑之虚者入而注之，不走小肠而走手足皮肤，而毛窍出水也。此种水症，世人未知。治之之法，必须补肾之水以制肾火，尤宜补肺之金以生肾水。盖肾水不能速生，助肺气之旺，则皮毛闭塞，而后肾气下行，水趋膀胱而不走腠理矣。方用六味地黄汤加麦冬、五味治之：
水煎服，一剂而可卧，二剂而水如注，四剂而一身之肿尽消，十剂而诸症全愈。愈后必须戒色至一年，禁盐至三月，否则虽愈而必发也。盖此症原有肾火，故补水而不必补火也，肾虚以致火动，肺虚以致水流，补其水则火自静，补其金则水自通，实有至理，而非泛然以作论也。
人有上身先肿，因而下身亦肿，久之一身尽肿，气喘，嗽，不得卧，小腹如光亮之色，人以为水臌之已成也，谁知是水臌之假症乎。夫湿从下受，未闻湿从上受者也。凡入脾土健旺，必能散精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何致水气之上侵。惟脾土既虚，所食之饮食，不化精而化水，所化之水，乃邪水而非真水也。真水既无所生，则肾中干涸。于是同冲任之属火者俱逆而上出。是水从火溢，上积于肺而嗽，奔越于肺而喘。既喘且嗽，身自难卧，散聚于阴络而成跗肿。故先上肿而后下肿也。似乎治之法，急宜治肾矣。然而火盛由于水衰，而水衰实先由于土衰也，补土其可缓乎。惟是既补脾以健土，必致燥肾以旺火矣，故补脾又必须补肾，而补肾又必须补脾，所贵二者之兼治也。方用二天同补丹。
水煎服。二剂而喘嗽轻，又二剂而喘嗽止。十剂而胀肿消，再十剂全愈。此方无一味非治脾之药，即无一味非补肾之药也。健其土而不亏其肾，滋其水而不损于脾，两相分消，而又两相资益，得利之功而无利之失。治水臌之假症，实有鬼神不测之妙也。
水肿之疾，腹胀如鼓，两跗俱浮，按之如泥，小便洩不利，大便反结。人以为水病，谁知皆由于土气之郁。方用鸡矢醴一升，炒黄色为末，以黄酒一斤，先将鸡矢末盛于新布上，后将黄酒洒之，不可太骤，缓缓冲之，则药味尽下，取汁一碗，病人服之。切不可令病人先知，则不肯信心而服，使生别病。下喉之后，腹即作雷鸣，一饭之间，倾腹而出，两足即减大半，再饮一碗全消。盖鸡屎善能逐水，而又通土性，无微不入，将从前所蓄之水，无不开其水口，尽归大肠而泄，此夺治之法也。一法用大麦芒二两，煎汤饮之，亦消，且无后病。怛须一连数月作汤饮之，即泄水而愈。药味平常而奏功甚奇，此类是也，然此方止可治初起之水肿，而不可治久病之水肿也。
（《辨证录》《石室秘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