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之症状,《内经》谓“狂始发,少卧不饥,自高贤也,自辨智也,自尊贵也,善骂詈,日夜不休”;或“狂言,惊,善笑,如歌乐,妄行不休”;或“狂,目妄视,耳妄闻”;或“多食,善见鬼神,善笑而不发于外”(《灵枢·癫狂篇》)。综此数条,实对狂病之具体状态,已描绘尽致,惟妙惟肖。至于狂病病机,《内经》病机十九条,概括为“诸躁狂热皆属于火”(《素问·至真要大论》);或谓“阳盛”(《素问·阳明脉解篇》);或云“阳微”(《素问·病能论》)。是狂之病机,实属阳,主动,主燥。
然狂有阳盛阳虚之分,兹结合临床症状为病例说明于次。
一、阳虚为狂
《内经》论狂较详,而侧重在阳盛火狂这一方面。惟仲景治狂,有桃核承气汤、抵当汤方,以治热盛血结者;若桂甘龙牡汤、救逆汤所治烦躁发狂,则是心阳不足,心神外越之阳虚发狂。
《金匮》谓“阳气衰者为狂”(《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并治第十一》),可谓已发其端。考后世医籍,如张石顽云:“妇科郑青山,因治病不顺,沉思辄夜,兼受他医讽言,心甚怀愤。天明病者霍然,愤喜交集。病家设酬之,因讽者已遁,愤无从泄,忽然大叫发狂,同道治之罔效。一日口科王道来往候,索已服未服等方观之,一并毁弃。曰此神不守舍之虚证。岂豁痰理气清火药所能克效哉,遂觅上好人参一两,一味煎汤,服之顿安,三啜而病如失,更与归脾汤调理而康”(《张氏医通》)。
又王孟英治“江某,年30余,忽面目发赤,牙龈肿痛,渐至狂妄奔走。其父皇皇求孟英诊焉。脉大而数,重按虚散。与东洋参、熟地黄、辰砂、龙齿、磁石、菖蒲、枣仁、琥珀、肉桂、金箔、龙眼肉为剂,投匕而安”。张柳吟云:“昔余友彭香秋患此证,医虽知其虚而治不如法,竟以不起,今读此案,弥增惋叹”(《以上均见《王氏医案续编·卷一》)。
因忆抗战前,族人李某,住汉口观音阁,其妻三十许,患狂病,当时武汉诸前辈,选用牛黄清心丸、礞石滚痰丸、当归龙荟丸等方均无效,后经武昌杨寿丰药店一杨姓老中医与养心汤(黄芪、炙草、人参、茯苓、茯神、当归、川芎、柏子仁、远志、半夏、肉桂、五味子)重加龙骨、牡蛎,数剂而愈。此是用温补重镇法治狂而效者。
李氏于抗战期间,避难回乡应诊,曾治一朱姓少妇,因避难受惊发狂,杂治无效。诊时见其神情时作惊恐状,间作躁动发狂,面色时赤时白,脉虚细无力,舌淡白少华。断为阳虚而寒,心神浮越之证。急投养心汤重加龙牡,而病告愈。盖此方实具有桂甘龙牡汤、桂枝救逆汤之遗意也。
又治一李姓男子,年50余,因精神迭受惊恐刺激,发而为狂,用泻火化痰安神治狂诸类药无效。审其脉微细无力,舌淡白,神情疲惫,时而喃喃独语,时而惊作发狂,尿频汗多。作肾阴阳两虚神气外越之证治之。用芍药甘草附子汤加红参、五味子、磁石、龙牡、茯神数剂而安。是知狂病,有属于阳虚者。若一见狂病,即用治狂类方无效,更不从此多方探索,以为中医学术,不过尔尔,可为告叹。
二、阳盛为狂
针对阳盛发狂病证特点,李氏据其临床实践经验,总结为四种治法而分别论治。
1.泻火降逆法
泻火降逆法有二:
(1)治阳明火热内盛上扰神明发狂者。曾治一李姓患者,因家境素丰,某年完婚前后,饮以参茸补酒,衣以新绵重裘,因受感发热后发狂。邀诊:视其面色通红,口臭唇焦,间见鼻衄,善怒喜躁,有时问答尚清,有时狂言谵语,大便数日未行,小便短赤,苔黄厚,脉滑数,证属阳明热盛显然。拟清泻阳热安定神明法。药用:
炒大黄10克,酒炒川连5克,酒炒黄芩10克,以泻亢盛之火;生地15克,白芍15克,炙草6克,以护其真阴;用生铁落30克(布包),以平其逆气。
煎服。连服5剂,热始平,狂谵始止,继用养血清热安神以善后而愈。
(2)治肝胆气郁相火内发而狂者。曾治一王姓青年,病狂。家人偕来就诊,代诉:因生活问题与人争吵后,遂胸痞不舒,发而为狂。视其目赤善怒,时作太息,间有呃逆,神识有时比较安静,有时发狂奔走,苔黄,脉弦数。治拟平肝泻火,解郁降逆,安神定狂。与大柴胡汤加龙牡、代赭石、茯神等药。再诊:服药3剂后热势遂减,狂象渐轻,仍与前方5剂,并劝其家人设法解决其实际问题,后恢复如常。
阳明热盛而至悍热上冲于脑,引起神志失常而发狂者,有气分热盛而用白虎者,有胃实热结而用承气者,亦有石膏大黄并用之法。李氏认为,用苦寒直折法,能使热势顿挫,狂躁自平,故用途较辛甘寒药为广。仲景谓“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似可为此说一证。肝胆气郁化火而发狂之证,有用龙胆泻肝汤加生大黄、生铁落而效者;有用龙胆泻肝汤间吞服当归龙荟丸;亦有用大柴胡汤加龙牡、赭石而愈者,如上例。用此方治狂较柴胡加龙牡汤为良。
因方中有枳实开泄行气,白芍缓肝和营,而无人参壅补滞气、桂枝辛温助火之弊也。
2.化痰开郁法
肝气郁滞,情怀不畅,能化痰生火,影响神明,发而为狂。曾治一刘姓妇,年20余,婚后因家境贫苦,抑郁于胸,遂发而狂。诊时不知羞愧,袒露胸怀,有时发剧而出走。自谓胸中痞闷不舒,唾痰甚多,饮食、二便尚可,月经如常。惟情志略受刺激,则频而剧。苔白厚,脉滑数。遂与黄连温胆汤加郁金、胆星、菖蒲、旋复花、制香附等,以化痰清火,开郁散结。3剂后狂势大减,以此方略为加减,又服数剂而愈。
情志郁结,化痰生火而发为狂者,此证在妇科尤为多见。李氏治此证,一般采用黄连温胆汤。痰火旺盛,可与礞石滚痰丸、白金丸合用;病久正虚,可加参、术,如涤痰汤。妇人月经不调,兼情怀抑郁为狂者,亦可用沈氏蠲饮六神汤(陈胆星、石菖蒲、旋复花、半夏、茯苓、橘红)。
3.活血化瘀法
《伤寒论》治蓄血,如桃核承气汤、抵当汤方皆有发狂如狂之证。实则血热内蕴,结而不甚,血热上扰神明,亦可出现狂证。此证以妇女为多。曾治一程姓少妇,婚后因家庭纠纷,又因农事太忙,致每次经来,腹痛量少,渐至经来即发狂谵语,越数日神始渐复常,后又发而增剧。适当伏天,来诊,视其面色不华,舌质紫暗,询其月事,则经来量少而色紫暗,少腹拘急不舒,小便短黄,大便不畅,脉形带涩,是血热内结、冲任不调之证显然。拟用活血消瘀调经法。与牛膝、蒲黄、灵脂、琥珀、益元散、益母草、丹皮、丹参、当归、赤芍、桃仁等药,服后浊热下行,狂即少定。
后每次经来,即复上方数剂,以后未发,而身体逐渐恢复。李氏用上法治妇女发狂病案较多,血结甚者,并可合用下瘀血汤(大黄、桃仁、蟅虫)。
4.养血安神
法狂病,亦有阴血不足,心火太旺而发者。曾治一吴姓青年,因读书用脑过度,导致心火旺盛,发而为狂。诊时证有心中烦不得卧,并见舌红口干,舌上有溃疡,小便短赤,脉细数。治法拟泻火养阴,补血安神,并寓心热从小肠分泄之意。药用:
炒黄连5克,生地15克,竹叶10克,木通6克,甘草6克,朱茯神15克,白芍10克,当归6克,煅磁石10克,五味子6克。
此方连服5剂,热势减轻,狂已不发。续诊:去黄连、木通,加枣仁、丹参、夜交藤等药调理而愈。
又,李氏据此法治血虚火旺发狂者,甚有效验。如无舌疮、溲赤,可不用木通。此法亦可用于泻火化痰之后,作为善后之法。临床使用本方时,诸如朱砂安神丸、酸枣仁汤、百合知母地黄汤、补心丹等,皆可参入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