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某一本书或某一个学派的指责、谴责甚至贬伐,称为“非议”。这种非议非之合适、议之得当、贬之有理,确大大有益于后人。但也有抱有偏见、标榜自己的非议,我们有义务、有权利也还他一个非议,这是“非议之非议”。
中医自金、元以来派别增多,因之非议也不少。出于一般人之手,倒也不过一笑置之。如其出于名人笔下,则影响可大了。因之对待名人的不正确非议,更需要非议的非议。在这里举三个名人不正确的非议。
其一,吴鞠通(1738~1820年)在《温病条辨·中焦篇》中批评吴又可(1587~1657年)滥施攻下、妄用承气谓:“吴又可用大承气汤者,非是。”同时,我们打开《温疫论·上卷·注意逐邪勿拘结粪》来核对一下,他写得清清楚楚,上承“经”旨,下符临床,论确证验,从来也没有丝毫“非是”之处。
其二,张介宾(1563~1640年)的玉女煎,也是一张有名验方,300年来驰骋于临床建树了不少功勋,即以口腔病来讲,更是倚之为特效之方。但不知怎样,陈修园(1753~1823年)在《景岳新方砭》中谓:“仲景用石膏清中,……俱极神妙。景岳竟与熟地、牛膝同用,圣法荡然。且命名曰玉女,自夸中露出不祥之兆,闽南风俗,人死,戚友具奠烛者,俱书于烛上曰,金童去引,玉女来迎。余目击服此煎者,无一不应此兆。”陈氏此议,太言之过甚了!石膏与熟地、牛膝的同用,是“圣法荡然”。那末反问一声,“圣法”是怎样说的?“荡然”又在何处?我恐陈氏亦无言可答。陈氏目击服玉女煎者,必应“玉女来迎”之兆,那末一无吉利的四逆汤与“黄土葬斯人”(《史记·张释之列传》语)的黄土汤,服了之后,也是“无一不应此兆也”吗?
其三,《医宗金鉴·外科心法》置于首位,第一首方剂的仙方活命饮,确是一张经得起考验的良方。用于急性扁桃体脓肿,凡发病到进药在24小时内者,消散率达100%,48小时内达90%以上,72小时内接近50%左右。但在张山雷(1873~1934年)的笔下竟然成为一无是处的害人方。《疡科纲要·治疡药剂总论》:“制方者,乃预设一通治百病之成见于胸中,宜其肤浅芜杂,无一是处,而乃大张其名,眩人耳目,一则曰仙方,再则曰神授,自诩神通,适以彰其妄诞而已。今试以仙方活命饮一方而论之,药用……十三味,……似此温凉并进,糅杂成方,而曰治一切病痈,不论阴阳,宁非大谬。”张氏利用其生花之笔,写来娓娓动人,这篇评议竟成了一篇讨逆檄文,骆宾王地下有知,一定自叹《为徐敬业讨伐武照檄》的锋利我不如君。其实,张老先生对仙方活命饮的评议也太过分。你谈到“温凉并进”,则一味大凉、一味大温,组成的交泰丸如何评价?“糅杂成方”,那末三补三泻的六味地黄汤又作怎样评价?事实上方不嫌杂,只要配合得宜就是良方。至于“乃予设一通治百病之成见于胸中”,似乎更难接受,根据《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谓:“此方治一切痈疽,不论阴阳疮毒”,很清楚,它仅仅是痈疽疮毒,绝对不是“百病”,乃是百病、千病、万病中的一个病种而已。所以“通治百病”,完全是张氏的曲解,它还是一首典型的疮疡专用药方。
贤如吴、陈、张三公,难免尚有失之公平的偏激之言,遑论我们达理不透、修养不深的人!以上数言,很可能导致几篇“非议的非议的非议”,更事在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