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识升降开阖出纳,权衡攻补散敛缓急

名医简介

郭贞卿(1892〜1983),女,生前在四川梓潼县中医院工作,著名临床家。

治疗咳嗽,不得专以止咳为能事,若不消除致咳的内外因素,徒用止咳之剂,则不仅收效不大,甚至反有留邪碍肺,延长病程之弊,但是,不用止咳之剂,亦终非治咳善法。所以,治咳要善于权衡调整脏腑平衡和止咳诸法之间的种种具体关系。我认为,治疗咳嗽要抓住三个要点:即升降、开阖、出纳。其中升、开、出为散,降、阖、纳为敛。新咳多为外感所致,当以散为主,敛为辅;久咳多为内伤所致,当以敛为主,散为辅。同时,二者都要注意祛除邪气和与止咳药有机配合,乃治疗咳嗽之总则。

外邪咳漱

这类咳嗽可分为两个部分来论治:

一、有表证者

外感咳嗽以风寒和风热为常见,自然还包括秋燥、风痰等证。凡外感咳嗽,初起有表证者,当以解表宣肺为主,不宜降气镇咳,以免邪郁滋变。

风寒咳嗽,重点在散寒、祛风。风寒一散,表证自罢,咳嗽自除。风热咳嗽,当以辛凉解表为治则,风热得以宣散,咳嗽亦去。当咳嗽一旦形成,对症治疗是必要的,但因果关系应当分清楚,处方用药才不会紊乱,凡由外邪引起的咳嗽,有表证,各种具体的治法都必须服从于解表这一大法。从生理上看,肺主皮毛,肺气通于皮毛的这种作用称为宣化,肺朝百脉,通于五脏六腑,这种作用称为肃降。因而病理上,肺气不能通达表皮,郁于肺,引起气机不能宣达皮毛,则咳嗽,甚则咳喘,故外邪在表的咳喘,当以解表降逆为主;外邪在表的咳嗽,当以解表宣肺为主,其主次应当分辨清楚,方能获效。

值得注意的是,宣化和肃降是肺有机联系着的两种生理功能,临床上应该,而且必须利用这二者之间的相互联系去治疗咳嗽,才能收到较好的疗效。比如说,肺气失宣,水湿停滞,而导致肺失肃降,每因用桔梗、枇杷叶、杏仁之属以开泄肺气,就能获得肺气宣降,水道通调之功,这是因为气化则湿化,气畅则水道通,湿化、水通则肺气能够肃降。再如外寒引动内饮上逆之咳喘,不降其逆,单用辛温解表宣肺是难以奏效的。这是因为浊气不能降,则清气亦不能升。所以单用解表宣肺,往往会更加引起内饮上逆。

感冒风寒,寒邪外束,皮毛闭塞,肺气失宣,开阖失职,发生咳嗽。临床多见喉痒、鼻塞、声重、恶寒身痛、发热无汗等症,当以辛散为主,宜用麻黄、紫苏叶、陈皮、枳壳、桔梗之属,还宜适当地配合前胡、杏仁等清降之品。治咳嗽时,只要有上述表寒见症,无论是急性或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就是肺气肿、肺心病,也应先宣肺解表,待表寒罢,再议治本。支气管扩张症,原则上是清肺润咳,通络止血,如果是由外邪引起复发,或发作时受寒,在咳喘胸痛吐血的同时,出现有明显表寒见症,亦当先与宣发肺气,否则,肺气不宣,咳呛不已,肺络不宁,吐血胸痛亦难望其缓解。

风热犯肺,肺失宣畅,则咳嗽不畅,喉痒、痰稠或痰色发黄,还可见咽红喉痛、恶风发热、头痛、舌苔薄黄或薄白,舌尖红,脉浮数等表证。治当疏风清热,宣肺化痰,可选用桑叶、菊花、蝉蜕、薄荷、牛蒡子、前胡、杏仁、浙贝母、桔梗等。总之,不论何种新老痼疾,一旦出现有风热表证,都当以疏风宣肺,清热化痰为首用之法。

风为寒热兼有之邪,风寒咳嗽,则风从寒化,治以寒为主,宜辛温解表;风热咳嗽,则风从热化,治以热为主,宜辛凉解表。二者均不离解表、宣肺这一治疗有表证之咳嗽的总原则。种种表症的出现,主要是邪气影响到肺和皮毛的开阖功能而造成的,所以,治疗表证当以调整肺之开阖为主,因而解表、宣肺是治疗有表证之咳嗽的总原则。

二、无表证者

因病变部位已离开肺卫而进一步地深入,故治疗须重视升降。一般而言,热邪为阳,当重清降;寒邪为阴,当重温开。

热客于肺,清降失职,发为咳喘,多有咽喉不利,苔黄脉数,咳则连声有力,喘则痰鸣气急,甚至不得平卧,《金匮要略》称“火逆”。治以清热降肺为主,佐以宽膈祛痰,一般用桑白皮、黄芩、葶苈、杏仁、前胡、瓜蒌、银花、芦根、冬瓜仁、鲜竹茹之属,不可妄用升散之剂,以免助其炎上之势。有时热邪不在肺部而在气道,出现鼻干涕稠,咽中不舒,喉间有痰不易咯出,喉部燥痒,呛咳不已,咽喉肿痛,则宜着重加用射干、山豆根、马勃、薄荷、蝉蜕、马兜铃之类,以清利咽喉。另有咳嗽不已,兼见苔腻胸闷,食少腹胀,则属于痰浊上逆之证,宜用温胆汤,加蔻仁、杏仁、薏苡仁之类,以化湿降浊,肺气始得以清降,而清润药又当禁用。

外感寒邪犯肺的咳嗽,往往呈现表寒证候,入里则化热者居多,而里寒无表证者亦少,由于有一分恶寒便有一分表证,因而由寒邪所致的外感咳嗽,多有不同程度的表寒证。其方剂如杏苏散、金沸草散、小青龙汤等,都兼有辛温解表宣肺药物。所以,寒邪犯肺,当以温升为主,以制其寒邪收引之性。

内伤咳嗽

内伤咳嗽,远非一般清痰降气散寒方药可愈。治此当辨其虚实、标本,治虚勿忘实,祛邪当顾虚,在扶正治本而不碍邪的情况下,可用补养方药以缓缓治之。一般治湿痰,以燥湿祛痰为主;治痰饮,又当以温阳涤饮为要。若仅知祛痰、涤饮,而忽视生痰聚饮之根源,则会本末倒置,而痰饮将始终难以消除。故临床上,常从肺、脾、肾三脏着手,调整气机、气化,其中脾肾二脏具有治其根本的意义。内伤咳嗽的治疗,以调出纳为根本大法,调出纳的实质就是调整三脏的气机和气化活动。

内伤咳嗽起病缓慢,病程久长,实为痰饮、瘀血,虚为气血、阴阳。病变部位,又有肺、脾、肾三脏之别,部位之辨,颇为重要。如叶天士说:“见咳治肺,生气日戕。”“已经食减便溏,何暇纷纷治嗽。”久病体弱咳嗽,兼有食纳减少,腹胀便溏,泛涎不已等脾虚见症,要多从土旺则金生去考虑治法,不必穷究其嗽,对此,叶桂喜用建中类。我常用香砂六君子汤加味,以健脾摄饮,形不足者,加人参、紫河车等。内伤咳嗽的证型,一般多见为痰湿咳嗽,肝火犯肺,瘀阻心肺,肺热壅盛,脾虚水泛,肾不纳气等。而咳嗽有年,多喘咳并作,易出现心阳不振,饮邪上凌,肾不纳气,虚阳上浮等重危证候。这时,调其出纳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内伤外感,综合论治

内外综合之症,就要综合权衡其升降、开阖、出纳,将散和敛、补和攻有机结合起来。就我长期临床体会,归纳出如下几个治疗要点:

1.有表证时,以解表宣肺为主,辅以止咳降气,而治本、治宿疾则应当放到从属地位加以兼顾,扶正勿碍邪,解表勿伤正。以外感寒邪而致咳嗽症中的伏热和留饮两种证型而言,伏热为寒包火,除表寒证外,多有苔黄、口渴、痰稠等症,宜在辛温宣肺剂中配以黄芩、银花、连翘、瓜蒌、川贝母等清热化痰。留饮除表寒证外,更有苔白、口不渴、吐稀白痰,即《伤寒论》中小青龙汤证。这就是说,内外同病时,为主和从属都必须兼顾治疗,但兼顾中又须主属分明,方能既治现在,又顾将来,取得满意疗效。

2.凡治外感咳嗽,重点在于祛邪,邪去正安。但如有体虚邪实,应当兼顾,不顾其虚,难去其实。不过,此时的顾虚,是为了祛邪,如不服从祛邪这一目标,缓急标本错置,以为补正即是祛邪,则邪气不除,正气难复,确有滞邪伤正之弊。

3.急则治其标,缓则固其本,只要能缩短发作时间,减少外邪侵入次数,使缓解时间增长,体质得到改善,即使发展到肺气肿、肺心病,都有希望使其逐渐趋向好转。

4.外感咳嗽,其病尚浅易治,惟燥与湿二者较为缠绵,难于速愈。内伤咳嗽,其病深而难治,就肝火与痰湿而言,每与情志、饮食有关。治疗时,须嘱病人戒郁怒,薄滋味,方能得到预期的效果。

综上所述,治疗咳嗽的要点,就是将散和敛、攻与补有机地结合起来,主次分明,有条不紊。其结合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先后结合,如先攻后补,先散后敛等;二是同时结合,如三分补七分攻,四分散六分敛等。一般说来,咳嗽分内伤和外感两大类,辨证时只须辨明有无外感?有无表证?病变在何脏腑?在气血?还是在阴阳?只要能辨清楚这些问题,就能把握住标本、缓急、虚实、表里等关系,这样一来,对单纯外感或内伤、内伤外感相兼的复杂情况,都能得到有条有理地治疗。

根据咳嗽的病因病理,结合症状分型辨证。外感咳嗽,多属急性,可略分为风寒、风热、伤湿、伤燥四型;内伤咳嗽,多属慢性,可略分为肺火、湿痰、阴虚、阳虚四型。欲求详细辨证,可参考论咳专书,这里只能明其大略。外感病起病较急,多伴有外感表证,咳多整日不休。内伤病起病较缓,多无表证,咳多早晚为甚。外感咳嗽,治不及时,迁延反复,也可变成慢性。咳嗽辨证,多繁而寡要,如坠五里雾中,临证时使人不知所措。清代名医徐灵胎亦谓其研求咳嗽治法,四十余年而后稍能措手,可见治咳实非易事。

治咳嗽病,古人多存戒惧之心,信心不足,张三锡说:“百病唯咳嗽难医。”徐灵胎亦有《咳嗽难治论》的著述。其实,难治之病甚多,又何止咳嗽一病。主要由于咳嗽病情比较复杂,辨证实为不易,往往阴阳难分,表里夹杂,寒热错杂,虚实兼挟,不能一见了然,遣方用药,稍有不当,皆非所宜,因此说难治,倒也不无所见。肺为娇脏,太寒则邪气凝而不散;太热则火灼金而动血;太润则生痰饮;太燥则耗津液;太泄则汗出而阳虚;太涩则气闭而邪结。肺为清虚之脏,空阔无尘好比太虚之境,一点尘埃也不受最好,所以治法一或有差,动辄得咎。然则治咳之法奈何?曰:随其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而治之,则得之矣。总括治咳要点,约分六法:

1.治分内外:外感宜解散,内伤宜清理。

2.治分四季:春气上升,润肺抑肝;夏火炎上,清金降火;秋湿热甚,清热利湿;冬风寒重,解表行痰。

以上虽分四时,临证又当从权。时令气候能影响人体,病因体异,医者必须灵活参究。

3.治分脾肺:因咳而有痰者,咳为主,治在肺;因痰而致咳者,痰为主,治在脾。

4.治分新久:新咳有痰者,属外感,随时解散;无痰者,属火热,只宜清之。久咳有痰者,燥脾化痰;无痰者,清金降火。外感久则郁热,内伤久则火炎,俱宜开郁润燥。

5.治分时间:午前咳者,多胃中有火,宜清热泻肺。午后咳者,多阴虚火旺,血分有热,宜养阴退热。黄昏咳者,多阴火上浮,宜滋阴降火。五更咳者,胃有痰火,伏积于内,至火气生养之时,上朝于肺故也,宜清胃涤痰。

6.治分虚实:虚者补之,气充则脏自固;实者泻之,邪去则肺自宁。气虚补气,血虚补血,阴虚滋阴,阳虚温阳。毋虚虚,毋实实,损有余,补不足,治咳大法,如是而已。

治咳方剂,古今成方,汗牛充栋,难以尽述。兹遵景岳咳论,外感为有余之邪,内伤为不足之证,由博返约,以二陈汤、二冬二母汤两方为基础,加减化裁,以示方剂活用之范例,其他常用成方,因限于篇幅,一概从略。

1.外感六淫为有余之邪,主以二陈汤加减:

法夏15g、陈皮15g、茯苓12g、甘草3g、生姜3片。

水煎服,日3次。

取法夏辛温,燥脾湿,化寒痰;陈皮辛温,利滞气,化湿痰;茯苓甘淡,健脾化湿;甘草甘平,补脾缓中,为保护性祛痰药;生姜辛温,健脾和中,能增进食欲,加强消化功能。脾为生痰之源,二陈汤为健脾燥湿、化气和中之剂,系统治痰饮之主方,随证加减,泛应曲当,不但可治湿痰,凡风寒、食积、气滞咳嗽,均可随证加减施用。以二陈治咳,杜其生痰之本,则痰自绝,后人不知制方精义,谬谓半夏药燥,而以贝母代之,殊失立法之义。贝母系心肺二经之药,性能解郁润燥,凡阴虚咳嗽忌用燥药者宜服,故二冬二母汤用之。半夏辛温有毒,诚不可轻用,但经炮制后,即无毒性,药极和平。半夏制成品有多种,功效各有所长,可对症选用。如甘半夏、法半夏定喘化痰特效;姜半夏燥湿祛痰止呕有功;法半夏辛燥之性大减,宜于体弱痰多,而寒湿较轻者;半夏曲辛平微甘,经发酵而成,能温胃开郁,脾胃虚弱,腹胀作呕者为宜。

加减法:

风:加防风、前胡、羌活。

寒:加麻黄、杏仁、金沸草。

湿:加苍术、赤茯苓、防己。

热:加山栀、黄芩、桑白皮。

燥:加玄参、麦冬、川贝母。

食积:加山楂、枳壳、莱菔子。

气滞:加苏子、桔梗。

2.内伤七情为不足之证,主以二冬二母汤加减:

天门冬9g、麦门冬9g、炒知母9g、川贝母9g。

水煎服,日3次。

取二冬性味甘寒,皆秉少阴水精之气。其中天冬禀水精之气而上通于手太阴肺经,麦冬禀水精之气而入足太阴脾经。冬主闭藏,门主开转,咸名门冬者,俱能开转闭藏而上达。二冬合用,消痰润肺,生脉清心,久服则肾固气平,体健身轻,为益非浅。川贝母味甘性平,在地得土金之气,在天禀清肃之令而生,可升可降,阴中微阳,入心肺二经,为肺家气分药。知母苦寒,生津、降火、祛痰。二母合用,力能散结、泄热、润肺、清火,且补气利痰而不大寒,于肺胃阴伤者最为适宜。二冬汤治燥痰,以“肺为贮痰之器”,故以化痰治肺为主,凡水亏火炎,咳嗽痰涎腥秽者用之为宜。

加减法:

火:加玄参、黄芩、款冬花。

痰:加全瓜蒌、桑根白皮。

郁:加桔梗、炙枇杷叶、紫菀。

血虚:加阿胶、紫菀。

阴虚:加黄柏、地骨皮。

治咳方剂甚多,选方不当,疗效不佳。选方最当莫如以脾湿肺燥两端溯其源,六淫七情所伤探其因,人体之阴虚阳虚究其本,病之寒热虚实辨其证,循此选方用药,方药归宗,则药随病变,病随药愈,效可预期,否则以药试病,必致病随药变,药日多而病愈增。

咳嗽遣方用药,略有十要:

1.治表者,药不宜静,静则留连不解,变生他病,忌寒凉收敛,宜辛甘散邪。

2.治内者,药不宜动,动则虚火不宁,燥痒愈甚,忌辛香燥烈,宜甘寒润肺。

3.痰滑者,以半夏、胆南星燥其湿。

4.痰涩者,以瓜蒌、杏仁润其肺。

5.寒者,干姜、细辛以温之。

6.热者,栀子、黄芩以清之。

7.虚者,人参、黄芪补之,忌攻伐。

8.实者,葶苈、杏仁泻之,忌温补。

9.气侵者,五味、白芍收其气,使不受邪。

10.积滞者,枳实、瓜蒌逐其积,使无邪来犯。治咳用药要诀,最要分别肺之虚实、邪之寒热、痰之滑涩,及他脏有无侵凌之气,六腑有无积滞之物。

(张斯特、张斯杰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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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咳喘肺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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