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晨泄病,不尽命火衰

名医简介

丁光迪(1918〜),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名中医学家。

晨泄又名五更泄,亦称肾泄。前二者是以发病时间为名,后者以病理变化命名。此病临床不少见,一般认为,病由肾阳不足,命门火衰,而阴寒独盛所致。因为肾司开合,主前后二阴。肾阴不足,关门不固,所以在子丑五更之后,阳气未复,阴气极盛之时,即令人洞泄不止。因此前人治疗,每用五味子散、四神丸等,温肾固涇。

但在实践过程中,用上述方法治疗,效者固多,不效者亦复不少。其故何在?曾读李东垣书,他论泄泻,认为是湿病,脾虚者,是“湿寒之胜,当助风以平之”,亦是“下者举之,得阳气升腾而愈矣”,从而深受启发。对部分用上述治法疗效不佳者,改用升阳法,并多加风药以升清,大显功效。无论病程久暂,凡属脾虚湿盛,清阳下陷的病情,近期远期疗效均佳。曾治晨泄十多年、二十多年的病例,均获显效,观察多年,亦很巩固。后读《儒门事亲》,亦有启悟。书中有一段记载,用发汗方法治疗泄泻。如一患者腹中雷鸣泄注,水谷不分,小便涩滞,皆曰脾胃虚寒,用温涩药皆不效。诊其两手脉息俱浮大而长,身表微热,用桂枝麻黄汤,以姜枣大剂煎服,连进3服,大汗终日,至旦而愈(见《儒门事亲》卷二)。其中脉息浮大而长,是表示有风邪。回顾晨泄,亦多腹中雷鸣,脉息亦不尽是沉细、沉迟,而有见弦象者。因此,亦似可以诊断为风木郁于脾土之病。这种症候,不符合“肾泄”之病情,就不能望文生义而用药。其实,晨泄病情,亦较复杂,不能仅责之肾阳虚一端,前人亦有解释为肝脾病之病发于晨,时在寅卯,本该肝木当旺,阳气上行,但脾土不及,少阳生发之气不能上升,清气反而下陷,正如李东垣所说“乃生长之用,陷于殒杀之气”(见《脾胃论》卷下),所以清晨必泄几次,不能自止。这种解释,于理亦通。

经过多年的摸索,体会到晨泄谓之“肾泄”者,一定见有肾阳虚的证候,如畏寒冷,腰脊酸痛,脚软冷痛,阳痿不育,夜尿频多,舌质淡滑或胖,脉沉迟微弱等。虽不必悉具,但总有一些相应症状,然后运用温涩方法,才能见效。现在有些晨泄病例,阳虚的证候并不显著,而脾虚湿盛病情突出明显,如肢体困重,倦怠嗜卧,不喜劳动,动则气短,慢性腹泻,或轻或重,或作或止,反复不愈,一般腹痛不著,或腹痛微鸣即泄。无垢积,无后重。或者成为晨泄,每在清晨即肠鸣如雷,急欲如厕,泻后平安如常。舌苔薄白,脉见弦象或濡软。临床检查,大多为慢性肠炎,或过敏性结肠炎,少数为慢性胆囊炎,或消化吸收障碍等。总之为阳气下陷,中虚湿胜的病机。亦有体征并无明显改变的,是病在脾而不在肾,宜用升阳法以治之。余常以羌活胜湿汤为基本方,化裁曰升阳止泻汤。

柴胡5g、炙升麻5g、羌活10g、独活10g、防风10g、藁本10g、苍术10g、陈皮5g、茶叶1方(或荷蒂3个)炙甘草4g。

用法:先用汤剂5〜10剂,有时3〜5剂即能见效,见效后改成煮散,巩固疗效。即上药为粗末,每日20〜30g,加生姜2片、枣3枚煎服。

柴、升、荷升发少阳、阳明清阳之气,羌、独、防、藁、苍术风药升阳胜湿,目的是“下者举之”,使清阳上升,挽回中气下陷之势。所以用风药较多,但用量宜轻,一本东垣之旨,使升清而微微得汗则阳气升腾,脾气来复,泄泻亦可愈。

如其泄泻水多,小便涩者,是湿胜而气化不行,略参升阳除湿汤意,选用猪苓、泽泻、桂枝、陈皮、神曲、益智仁等1〜3味,升降脾胃而上下分消其湿。

如大便夹有粘液,腹中痛而便后仍不觉舒者,这是兼有湿积阻滞气机,虚中夹实之证,略参升阳益胃汤意,选用黄连、白芍、陈皮、半夏、木香、吴萸等味以佐之,苦辛通降,以去湿积。

如药后腹痛缓,粘液除,困倦乏力,即用升阳益胃汤去泽泻、半夏调理之。

亦有阳气下陷,而虚火上冲,见头晕目眩,两脚发软,夜间盗汗等症,此乃热伤元气,舌上必罩薄黄腻苔,脉亦见滑象或数或大,此时不能纯作虚证而加重补药,应仿除风湿羌活汤意,加用黄柏、黄连等苦寒坚阴,其证即退。这种方法,一般旬日左右开始见效,1月左右即见显效。

如便后偶见粘冻,或大便干时粘冻附着于粪便上,为有宿积,加白芷、焦枳实、姜半夏各10g、去痰化积;如见脓血者,去半夏,加红花5g,炒当归10g,其时再加赤芍10g,和营止血。有时亦为病久入络之证,脓血不多,亦加上药。

如大便泄泻,但有时又干硬如栗,泄结交替出现,此为燥湿不能互化,检查每见结肠有过敏性痉挛,或结肠、直肠有充血水肿。加焦枳实、白术各10g;干结甚时,可加桃仁或当归或郁李仁10g,滋燥以济。但得效或有时又转为泄泻,则上药均去之。

或气虚自汗,懒倦困重,加炙黄芪10〜15g,炒党参10g,补中益气;便泄好转,再加当归或川芎,益气生血,有些久泻病人畏风寒、易感冒,再加桂枝10g,生姜3片,大枣5枚。药后温卧,得微汗为度,不必另用他药,着意于调合营卫可已。

如果病势迁久,又遇天气阴湿,泄泻而身体困重者,为中阳之气更被遏抑,宜重加风药,用白芷、川芎各10g。

如泄泻久延不愈,畏寒肢冷,甚时下利完谷不化,脉细舌滑者,为中虚而下焦之阳亦伤,则减少风药,加桂附理中,脾肾兼调。

如其病情已经稳定,晨泄愈止,但腹中微痛尚存,肠鸣矢气减少而未全止者,即用升阳汤善后。此方肝脾两顾,益气兼以和营活血,颇有深意。因为晨泄久延,不独气虚下隐,血亦随之损伤,每见血虚、血瘀之变。调理善后,应考虑周到。此方屡用效佳,余常加党参、白术、白芍,以川芎易当归,加强疏肝补脾、益气活血的作用。此病需要兼用养血活血药,是从东垣补中益气汤方悟出的,东垣重“阳生阴长”之理,因为脾居中土,是气血生化之源,营卫之所以出。脾病而仅为气虚者,固然有之,但更多的是气虚血受伤。因此脾病而仅用益气升阳,固然不错,但其实还只能讲知其一半。必须配伍养血活血,方为照顾全面。所以补中益气汤中用当归,羌活胜湿汤中用川芎,升阳汤中用红花,均为“阳生阴长”而设。余用此法于晨泄,屡屡建功。何况红花能治诸风,腹中血气刺痛。李时珍更赞赏川芎、麦曲治湿泄之功,足证此法有良好疗效。同时,此病调理,应该顾及血分,但不宜多用熟地、当归等阴腻滋润之药,否则又能引起滑泄。即使是甘温益气,用量亦宜轻,否则亦有壅气增满之患。这是因为本病毕竟属于湿胜下陷之变,即使病情好转,但久病之体,脾健阳升,尚需有一个恢复巩固的过程。这是临床实践中的一些体会,用之殊感应手。总结多年所治病例,最快的1月左右即愈,最长的亦不出3个月;一般愈后都较巩固,少数亦有反复几次的,但再进原方,亦能很快向愈。

慢性泄泻病人,不宜用蜜丸之剂,因为难于消化,甚至有反增其病的。即上药见效,亦不宜改成丸剂,用煮散最佳。日常应避油腻,禁冷饮粗食。宜温食,保暖,多饮姜醋汤。

例1刘某,男,40岁。1984年4月11日初诊。

泄泻已五六年,大都在早晨发作,肠鸣窘迫即欲如厕,不能少待,泻后腹中即舒;有时连泻2次,有时泻如水注。腹不甚痛。五六年中,大便很少成形。如饮食不慎,或者饮冷受寒,泄泻亦能随时发作。经过中西药多方治疗,亦能稍为改善,但过时其病如故。曾经钡剂灌肠,肠镜检査,诊为慢性肠炎、结肠过敏性痉挛。形体疲乏,头昏且重,畏寒喜暖。饮食尚可,但谷入乏味。脉濡,按之微弦,苔薄舌稍胖。诊断为中虚湿盛,阳气下陷。病属久泻,治以升阳胜湿为法。

处方:升阳止泻汤加炙黄芪、炒党参、煨益智仁各10g。

5剂。

二诊:药后效果显著,大便渐能控制,肠鸣大减,并且嗜睡,醒后神爽,但仍然稀泄。效议再进,去羌活、藁本,加白术。减少风药,加重补中。

三诊:大便已成形,呈软条状,每日1次,小便增多。纳谷香,精神振,再为培本。原方去益智,加川芎,倍黄芪,益气养血,两调肝脾。此时本宜用当归,因大便易泄,改用川芎。脾泄之人,气虚血亦虚,及时加以益气生血,增进温煦作用,病体恢复较快。

四诊:诸症平复,形气均佳,五六年之病,兼旬显效,殊感满意,继用原方10剂,加白芍一味,两调阴阳,便于久服。改作煮散,调理巩固之。

例2金某,男,42岁,干部。1986年4月初诊。

泄泻10年余,时剧时瘥,生活起居稍有不慎,病即大作。腹鸣隐痛,泻如水注,泻后腹中稍安。平时亦多便溏,每在食后即泻。形体畏寒,面部微有虚浮。眼、食尚可。但不耐油腻,不能饮冷。公务较忙,即感疲乏。时方壮年,似有未老先衰之象。脉细,按之有弦意,舌润微胖,苔薄腻。经多方检查,诊为慢性肠炎、肠道息肉。中虚之体,阳陷为泻。治以升阳胜湿之法。

处方:

柴胡5g、炙升麻5g、炒防风10g、藁本10g、白术10g、苍术10g、羌活10g、独活10g、桂枝10g、炙甘草4g、炒白芍10g、陈皮5g、炮姜4g、连皮苓10g、生姜3片、大枣5枚。

二诊:药后微微得汗,服药5剂后感到全身轻快,自己又连服5剂,泄泻已止,小便增多。多年来大便初见成形。口微作渴,欲得热饮,偶吃水果,胃中尚感不适。效议出入再进,原方去羌活、藁本、苍术,加炙黄芪15g,炒党参10g,草蔻仁5g。10剂。

三诊:泄泻平复,原方去草蔻仁,加红花6g,川芎10g,改作煮散调理。

该患者9月下旬又来就诊,述停药3月余,近出差连云港,泄泻又复发,但症状明显减轻,在原方基础上加减,药后病即告愈。

用升阳止泻方法,治中气下陷的久泻,疗效可靠,有些数十年的旧疾,亦能奏效。

(丁国华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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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腹泻痢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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