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苓白术方,化裁贵得宜

名医简介

俞长荣(1919〜),福建中医学院教授,著名中医学家。

治疗久泻,我较常用的是参苓白术散。方虽无奇,在应用时若能因人、因病、因证等具体情况而灵活化裁,亦能臻佳境,得心应手。

参苓白术散原为散剂,我是作汤剂用,因汤剂便于加减制宜。本方共有10味药(据《局方》),其中人参、莲子、砂仁、桔梗在选用时颇有讲究。

久泻多虚,虚者补之。但补有峻补、平补、温补、清补之别。久泻虽属虚证,但仍常夹有湿滞,以平补为佳,故人参一般用潞党参。但潞党参性偏温,若夹湿热,我常用明党参。明党参方书少有记载,《本草从新》谓能补肺气,用以治咳祛痰。我认为本品能健脾,其治咳祛痰是由于补土生金和澄清生痰之源而产生的作用。

莲子清心涩精众所周知,但能“厚肠胃”则很少有人注意。本方之用莲子,实侧重于后者。若腹泻而见胃脘胀、舌苔厚腻者,为湿重气滞,常以荷叶易莲子。因莲子味甘,长于清补收涩;荷叶味淡微辛芬,长于升清降浊。

砂仁温中理气,为本方重要佐药,但其性偏温,若湿热偏重,腹泻虽频而大便粘腻不爽者,宜少用或不用,亦可改用佛手或陈皮。

桔梗在本方的作用,前人谓能“升提开肺气”,可作为诸药舟楫载之上浮。便频粘腻不爽,用之使肺气开而府气通,恰到好处;若是大便滑泄,多属下虚,不宜宣开之品;久泻而兼见恶心呕吐者,亦不宜再用桔梗升提。

久泻可见许多病种。就个人所见,参苓白术散对非特异性溃疡性肠炎、局限性肠炎、结肠功能紊乱、小肠吸收不良、肠阿米巴病、慢性菌痢以及慢性萎缩性胃炎伴发的腹泻等效果较好。但并不是见到这些病都可以用此方,而是针对具有脾(或脾肾)气阴两虚所致者而施。

我赞成中医可以使用现代医学病名,其好.处是:有助于诊断和判断疗效,有利于总结和交流经验,便于交流信息,而且知己知彼,能了解内外学科发展趋势,更好地发挥中医优势和特色。关键在于不可“见病套药(方)”,而是要按中医临床思维方式,据中医理法施治。有的人遇见霉菌性结肠炎,各种抗生素不能再用,就想从中医方药中寻找能抑制霉菌的中药;遇见肠结核腹泻,希望从中药中找到抗痨药;遇见阿米巴肠病或阿米巴痢疾,西药无效就改用能抗阿米巴的中药等等。其出发点未尝不善,但临床思维不对,故颇多行不通。

曾治蒋某,男性患者,33岁,原籍福建长乐,在湖北工作。腹泻间歇性发作数年,每月发作2〜3次,每次持续1周左右。屡经治疗,用过多种大量抗生素未见效果,最后诊断为霉菌性肠炎,医生和病人均失却治疗信心。1976年春节返原籍探亲,怀着试探态度来我处就诊。当时大便日行2〜3次,有里急后重感,粪便稀溏并含有少量粘液,舌苔黄厚,脉细弦缓。诊为久泻脾虚,湿热内留,腑气失调。先宜苦芬合化,祛湿行气,酸甘敛阴,予导气汤5剂。服后里急后重解除,舌苔转薄黄,遂以参苓白术散带回老家调治,并嘱其忌食油腻。在服药1个月中,大便基本正常。病人喜出望外,后又带原方回工作单位继续服用。同年8月来信告云,此方(参苓白术散)续服十余剂,大便正常,已停药半年未再复发。

又治李姓患者,52岁。1965年因肠结核术后腹泻长期不愈,大便清稀含少量粘液,1日3〜5次。1975年又发现大便有阿米巴包囊及滋养体,先后用过多种抗阿米巴西药未效,反增恶心,食欲不振,精神疲惫,改中医治疗,于1976年7月15日来诊。患者大便仍稀含少量粘液,日行5〜6次,脉左小弦右细,舌偏红苔薄黄腻。诊为脾虚湿滞,久治不愈中气受戕,累及肾阴。拟参苓白术散健脾祛湿兼能益肾,徐徐调理。服药30余剂后,临床症状解除,大便基本正常,食欲增进,精神好转,但大便复查包囊体未消失。某医认为病者体质已经恢复,可以再用抗阿米巴药,但西药已长期更替用过无效,不宜再用,遂嘱以鸦蛋子灌肠。岂料事与愿违,灌肠后腹痛再发,大便又日行5〜6次,食欲锐减,见食物就恶心。再次邀诊。我说,久病脾肾俱虚,调治犹恐不及,怎能再挫伤中气?嘱仍继续服用参苓白术散,劝其宽心缓图,只要中土得安,自能康复。1个月后诸症好转。

以上2例,一为霉菌性肠炎,一为肠结核术后伴阿米巴痢疾(肠病?)。从参苓白术散的组成看,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其中哪一种药有抑制霉菌或抗阿米巴的作用,当时处方的思路也不是从这一点出发,而是本着“久泻多虚,治从脾肾”原则,根据证候表现,采取健脾益肾调理脏腑气化,缓图收功。2例至今已十余年未见复发,疗效可以承认。

参苓白术散临床应用不仅以甘缓图功,调理善后见著,应用得当有时还能救危应急。

1997年4月曾治一李姓女患者,60岁。患慢性腹泻2年,每日大便5〜6次。半个月前因饮食不慎,腹泻增至每日十余次,便稀色黄,便时肛门有灼热感。服用过多种抗生素,腹泻虽减至每日7〜8次,但脘腹逐渐胀满,食欲大减,3日来竟至点滴不进,进则恶心呕吐。伴心悸,盗汗,左胸室闷,口干不欲饮,小便短黄,面色萎黄,精神萎靡,双目失神,声微气怯,面及下肢轻度浮肿,腹水征(+)。舌红绛光剥而干,脉沉细弦。大便检査:脓细胞(++),红细胞(+),粘液(++)。患者腹泻达2年之久,脾肾已虚,气阴大损,近来竟至饮食点滴不进,进食则吐,已呈胃气衰败之象。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际兹论治,亟宜救扶胃气,使能纳食则吉。疏方:

吉林参(糯米炒)6g、白术6g、怀山药10g、扁豆(炒黄)10g、麦冬(炒黄)10g、莲子(炒黄)15g、橘络5g、砂仁3g、姜炭3g、甘草3g。

本方系参苓白术散加减。原方茯苓、苡仁渗泄,故去之,而加麦冬养胃阴,姜炭助胃气。进食即吐,不宜桔梗升提,加橘络通经络之滞气,其性平,配砂仁能和胃而去胀满。方中吉林参益气生津,同糯米炒能资谷气;莲子、扁豆、麦冬炒黄,使滋阴而不碍胃。立方之义全在救扶胃气,服2剂,知饥能食,大便减至日2〜3次,精神振作。舌较前稍润,脉细弦。胃气得复,病已转机,再予前方。服5剂,纳食继续进步,其他诸症好转。继以六味地黄合生脉散调理,半个月后,大便基本正常,纳食接近平时,诸症明显改善,能料理轻微家务。附访5年,腹泻未再复发。

本例久泻不愈而至格食拒纳,已濒胃气衰败,用参苓白术散加减,服2剂即挽回危局,续5剂,胃气复元,诸症好转,可见寻常之方,若能度理化裁,亦能应急救危。用药如用兵,“将在谋不在勇”,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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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古今名医临证金鉴·腹泻痢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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