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病录》选录

人生卵

洪兰坡夫人，年四十余，得砂石淋症，频发频止。其发也，呼号痛苦，昼夜不缀。其止若无病然。然延医数辈，总不越大补阴、补阴益气以及通关丸。药既久，参亦多。忽大痛几殆，下一石块，圆如鹅卵，扪之有棱，坚如石，击之不碎，斯已奇矣。逾两日，复下一块，宛如前状，从此精神委顿，淹淹致脱。予思《纲目》本有淋石，状如小石块，患淋人溺中所出，磨汁服可治石淋、噎症，然未闻有如许之圆而大也。癥瘕之积，气血凝结而成，何奇不有？推之牛之有黄，狗之有宝，马之有墨，鹿之有玉，兽之有鲊，答人以为宝，皆物之病也。

血鳖崩

邻友击霜沅之室，久患崩漏，百治无效，延及数年。忽从口中吐出一鳖，大如象棋子，置之水中，游漾如鱼，详细察之，口鼻俱备。自此，崩漏遂愈。

无病斑

斑之为病，鲜血者吉，黑则九死一生，并忌稠密成片，至于蚊迹假斑，全乎阴症，类用温剂，或久病则须补托。乃有就诊轻感，并无寒热，而其人之身肢烂然青紫，俨然玳瑁。询之毫无所苦，其人骇而就医，医亦莫如其所从来，但委之天时疠气。然使疠气所发，症必危笃，亦必传染，岂能如此相安无事？想其营分素虚，风温之毒乘之欤！年毛症岳公寿渊，山右人也。任吾苏中衡时，曾言其年方壮，当京城提塘病笃，诸医束手，举家环守，无可奈何。忽有挑煤者见之，则云此为羊毛瘟，非药可治，惟针挑可活，因取所带大针当心一刺，挑去羊毛，长有尺余，渐次动作，未经服药，旋即霍然。子好方书，曾见此症否？予曰：《金鉴》载有羊毛疔，其症寒热，状类伤寒，但前后心有红点，又如疹形，其斑点紫色兼黑者为老，淡红为嫩。治法将衣针挑出如羊毛状，前后心共挑数处，用黑豆、荞麦研粉涂之，即时汗出愈。予阅历以来，未能亲见。殆西北多而东南则绝少欤！珊按：《松岚说疫》载羊毛挣大略同。

浑身虱阵

狄晚翠老人，予诗友也。居近墙东，暇辄过从清谈，娓娓令人忘倦。尝谓予曰：乐天与元微之诗云，绿杨分作两家春，吾与君当各镌一图章何如？曾记其目睹治浑身虱阵怪病，其人酬五百金而必求其方，盖以棉纸作卷浸透桐油，蘸雄黄、银朱末烧烟，遍身薰之，其应如响。予曰：昔李濒湖治阴毛生虱，用银杏擦之，或银朱薰之，皆愈。夏子益治虱出怪病，但将盐醋调和煮汤饮之，十日愈。未审治之果验否也？

三年不寐

松江何淡安，世精医术，轻财任侠，斗鸡搏鞠，丝竹声伎，极一时之盛。如东坡序庞安常，壮年豪性，灵机活泼，刀圭甫进，沉疴立起，是以名藉东南，屦满户外，惜发背以殁，仅得中寿。曾记伊徒述其昔年有吕四刘姓，以三千金聘至，为其母治一不寐症，历治三载，诸医技穷。伊至疏方，不出古人范围，遂于进诊之暇，缕谈他事。侍婢送茶，先生见之问曰：太夫人素服之茶若此欤？曰：数十年于兹矣。先生曰：吾得之矣，病即在是，若能断茶饮，何用药为？盖茗性微寒，味苦甘，多服令人不寐，本草载之。况啜浓茗多年，能不病乎？如其教止饮，后竟得寐。非触境颖悟，其能若是乎？

冷热气

凌湖孔氏，浙之望族。一日舟泊胥江，折柬相招，乃清河观察之侄妇也，不能起坐，所示病原，多年旧恙，更医无算，寒热频仍，肌肉消瘦，天癸渐少，气怯升逆，食少无味，夜不得寐，心悸宕，脉息细小，损怯之形如绘。所最异者，气之升降分左右，左升者冷，右升者热；投温剂则右热渐退而左冷更剧，投补纳则胀不能堪，或进逍遥则汗多眩晕，医告技穷，病情如故。予寻思久之而笑曰：是从何处觅此怪症而来，难我辈耶！吾亦不知，更询明者。主人固请曰：如君言远道跋涉，不几虚此一行乎！愿试思之，以剖疑团。病之治否，命也。予应曰：此症寒既非真，热亦是假。经曰：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今阴阳两偏，营卫失其常度，所得之由，必从郁始。盖郁久痰生，气机窒塞，格碍补剂，职此之由。询之果因丧子致病，宜先治其痰，开其郁，再投养阴疏肝之剂，滋阴而不腻，化痰而不峻者，宜常服之。先令服指迷茯苓丸。三日后，寒热稍缓，嘱其续进一月，佐以煎剂而返。复经三月，病者之母就诊来吴，言前者病情悉退，已强饭矣。噫！《丹溪心法》六郁特详，隐君论痰怪症百出，病机真变幻不测哉！爱闻臭长邑尊张公，桐城相国裔也。引疾旋里，伏游林下数年。然六旬乏嗣，姬妾虽蓄，艰于一索，嘱其同里马钦堂致书于予，问其怪病焉。病何怪？爱闻屎，近之则身心有主，离之则神魂宕漾，茫无把握，有欲脱之意。予闻而叹曰：海畔有逐臭之夫，此特寓言耳！方书未见，漫以心火上炎，喜秽浊以降之之说裁复。殊愧颟顸，后于阿节相署，晤汤清濂，博学多闻，清谈十昼夜忘倦，述及此病，伊笑曰：是服种子春方太多。予曰：何以知之？伊曰：此方名揭被香，服之令人狂荡，心摇无制，须粪清解之。其喜闻也，固宜。

珊按：《苏府志》载叶香岩治一富室新娶妇，病如呆，命于空室掘地作池，贮不洁其中，复板，令病人移卧其上，俄而呻吟，达旦移还内室，神清气爽。或问故？曰：香闭耳，臭可避香。

寐能溺

回忆曩时于恭寿堂中，乐数晨夕，忽忽三十余年矣。一日吾师酒酣耳热，抵掌而谈曰：昨有浙之富姓，厚币致书，询其子之病原，年逾弱冠，熟寐方溺，醒则不能，余无他苦，百治无效，但求详示病情，不求所以治之之法。予曰：是特遗溺耳！吾师掉首曰：遗溺则醒亦能溺也。予曰：得无寐则卫气行于阳，寐则卫气行于阴之故欤？曰：是卫气之流行，与溺无涉也。乃告之曰：是不难。吾以肺之开阖答之，盖水出高原，寐则肺叶开张，醒则肺叶收敛，是其人之肺气素虚，以致治节不行，开阖失司，失其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之义耳。乃服膺吾师识见高卓，非凡陋所能测也。

灸鬼哭穴

鲁恒隆染坊，有女患厥病三载，医巫祈祷，杂治罔效。始也时尚浅，继则动辄经日。每至厥时，见皂衣人持帖，无姓氏，延至一处，宫殿巍峨，有夫人者留为侍女，彼坚不肯，仍遣送归。逾数日仍如前状。虽病而形神不改。其家疑祟凭，诉之城隍，亦无影响。所最异者，病者在床，医者在堂，方甫立，病人已言某药苦，某药秽，吾不服也。后竟厥两日，仅存一息。一日薄暮，邀次儿往视，商之于予，乃谓之曰：此症既非药石能为，又非符水可治，方书有鬼哭穴，何不灸之！因此着艾指间，三壮未毕，狂哭曰：吾去矣，自此杳然不来。

胁痛猝死

九圣巷顾姓，年二十余，猝然胁痛，未及半日死，不及治疗，莫明其故。自嘉庆甲子冬温春寒，此症盛行，多则十余日，少者五七日，未有若是之骤者，是必娇脏受伤，肺气绝也。至今指不胜屈，间有不死宕，右寸脉大，或咳，或身热，伏邪稍有出路之故欤！

战汗盈石

《伤寒论》桂枝汤云：覆取微似汗，不可如水淋漓。诚以过汗恐伤阴气，而独不可例温热病之战汗。盖邪正交争，即《易》元黄交战之义，然亦不过湿透衣被而已。忆予昔年治一蒋姓，年四十余9温热郁伏，神识昏迷，诸热象俱见，方用石膏成两，连进四剂不解，劝饮凉水，迟疑不决，已三候矣。陡然痉厥，家人哭而移之中堂。予至，诊其脉全伏，目窜厥逆，惟心口尚温。遂告之曰：热毒直入心胞，如火燎原，不可扑灭，非镀天一之精，何以济燃眉之急？盍引水以救之？病家强以新汲水灌之，始而不受，既而喉间汩然有声，目窜者垂下，手亦微动，嘱其少少与之，以观动静。抵暮又往，见水溢于地，怪其汲器倾翻。病家曰：非也，适才别后，频频灌之。神识渐清，但不能言耳。约前后饮水盈石，津津汗液，周身皆遍，三万六千毛窍，无处非汗，无处非水，而燎原者扑灭矣。遂调理旬余而痊。

乐死

凡人忧悉困苦，或暴怒伤肝，每有猝然之变。古云：其乐忘死，未有乐而死者。予诊某姓妇，年五旬余，素喜艺兰，藏之密室，值严寒，意其必萎，春初启视，叶叶青葱，一笑而仆，神识昏迷，三日而逝。非梦兰吉兆，而为当门见働之讦也。嘻！亦异矣。及门陈星门述伊邻妇掷色全彩，一笑而亡。因思《内经》云喜伤心，故中心脏者多以笑死，然未有如是之速者。右军曰：吾当以乐死。释氏云：乐为苦根，可见喜怒哀乐，自有其节，不惟怒哀不可过，即喜乐亦不可过也。

发血

春色撩人，十分愁绪，邱云坡家东屏，鼓棹相招，作西山之游。一湖春水，夹岸桃花。予以他事阻，不果往。仙源自在人境，人自无此清福耳。怅惘久之。越数日，东屏书来，以奇症见质。有某姓妇，产后月余，素有鼻衄，今发根溢血，色紫浓厚，群医以为大衄。因思九窍出血谓大衄，又谓血溢；汗孔出血谓之肌衄，又谓脉溢。今血只见发根，非此例也。夫督脉行身之背，上至巅顶，血从发溢，仍属鼻衄之类。仿丹溪大补阴丸加洋参、大生地、人中黄、阿胶、天冬、麦冬、血余、蒲黄、牛膝、丹皮、旱莲、女贞等味为丸，服尽而愈。后检《医说》载一人，于耳后发际瘙痒，有一小窍出血，遇一道人，言此名发泉，但用多年粪桶箍，晒干烧灰敷之，如法用之而愈。今发根溢血，不独发际，且书中亦未载明有小窍，然发泉之名于此颇合。设更用此，取效当更速也。

嗽吃醋

邻人血鳖成崩，事已奇矣。讵意奇症萃于一人，鳖去崩止，向愈年余，复患咳嗽，嗽甚则呕，不受汤水，面目浮肿。医以风治、痰治、热治，迄无一效，势危矣！向白莲泾华祖求方，方则酽醋一味，煎服。病者不敢试，医家不敢赞，然舍此亦难为力矣。因思经云：肺苦气上逆，急食酸以收之，殆此意欤！小试之则小效，尽服之竟止。又张莳塘云：伯父竹中先生患痢月余，日数行，唯能食，腹不痛，诸药罔效。因褥于华祖，用陈醋大蒜一枚，捣服，试之少瘥，转方用醋煮鸡子一枚。查《纲目》本有此方，服之立验。又云：一人病反胃年余，叶香岩教以煮猪脂极烂，蘸醋食之，数日愈。考《说文》，醋酴也。《玉篇》酸也。《急就篇》酸咸酢淡辨浊清，仙家日为华池左味。仲圣有苦酒汤，效甚神。世多以食品忽之，惜哉！耳中语松江郡尊雩谷孔公阙里，圣裔也，因病寓苏。公素善导引，就诊时常聆其绪论曰：吾昔病聋三载，服药罔效，后得丁公枕方，如法枕之，未及两月，与客晤言，忽然声从耳出，若不出诸于口，骇甚！因问客曰：君听吾耳中语耶？客笑曰：如耳能语，七窍俱善谈矣。始悟闭及而通，俨似山鸣谷应，然从此耳病遂瘳。观定命论袁天罡，以李娇息从耳出谓龟息，必得大贵寿。今孔公偶尔如是，事无甚奇，而方则甚效，录之以广其传。

丁公仙枕方：丁公名其泰，康熙武进士，官至总公，七十无子，须发皓然，遇异人授此方。两年，须发如漆，连生四子，年至八旬，尚能开十力弓，真奇方也。后人用之多效，方用整槐木作枕，枕上钻孔一百二十个，如梧子大，枕分七行，中间一行钻十八孔，余俱十七孔，枕中作抽屉，将药末装绢袋，放抽屉内，枕至一百日，诸病皆除，体健身轻。药味久则无力须三日一换。枕长一尺六寸，用中八寸排匀钻孔。

（《奇病录》）